姜冬对所有人说的是，姜夏夏的变化发生有半个月了，但其实更准确来说，姜冬早在八月份的时候就感觉到姜夏夏不太一样了。

姜夏夏总是放空，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像个木偶人，她会忘记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和自己说过的话，慢慢的，姜夏夏对语言的理解能力也逐渐丧失，之后她对外界不再有反馈。其实姜冬和她这个姐姐的关系不算亲密，青春期以后更是如此，可能因为她们性格和爱好天差地别，姜冬喜欢宅在家里玩游戏看漫画，而姜夏夏喜欢蓝天白云花草树木，喜欢户外新鲜的空气和热闹的人群，她喜欢的一切姜冬都毫无兴趣。

很奇怪吧，姜冬是第一个感觉到姜夏夏的变化的人。

幽暗的房间内安静无声，只有轻击鼠标的声响。那天正好是《心动学院》四周年庆，每位男主都出了新卡，姜冬攒了半个月大保底就为了能抽到霍克的周年卡。

“拿到了！！！”姜冬不敢置信地看着金光闪闪的新卡，兴奋地直捶大腿，她很少在小保底之前出卡。卡面上的金发美少年穿着白色的王子礼服，手里拿着一株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微笑着献上，背景是大片的阳光。不愧是周年卡，米西优花了心思，画面的精致程度不是之前的卡片能比的，霍克的每根发丝都散发着光辉，眼神表情栩栩如生。

姜冬把喜欢写在脸上，对着卡面看了又看，不舍退出页面。

“他叫什么名字？”女生的声音冷不丁地在姜冬身侧响起。

姜冬被吓了一跳，心率直逼一百五，姜冬捂着心口转身看到了穿着连衣裙的姜夏夏。“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死我了！”

看着姜夏夏无辜的表情，姜冬闭了嘴叹了口气，又说道：“你不是对乙游不感兴趣的吗？他叫霍克，游戏的四个男主之一。”

“哦。”姜夏夏的提问没有结束，“冬冬，这是什么游戏？”

“《心动学院》……”

“哦。”

姜冬玩乙游这些年，姜夏夏从来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她曾经说过不止一次：“冬冬，你应该去外面认识真实的人，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一堆虚拟的数据上。”说一两次姜冬还能解释成姜夏夏是在关心她，说多了姜冬就觉得姜夏夏是在没事找事，有人喜欢出门玩有人就喜欢待在家里，不理解还不能尊重吗，也因为这个她们吵了几架。

奇怪，太奇怪了！

感觉到姜夏夏的反常，姜冬玩不下去游戏，犹豫一会儿还是说了：“夏夏，你最近有点奇怪。”

“冬冬，你有没有看到新闻？”

“你说的是哪一个？月本核废水？丑国炼铜岛？”

“不是，”姜夏夏摇摇头，“尧州杀人案。”

尧州，一个落后的十八线小山村，信息闭塞交通不便，尧州的大部分年轻人离开了，只有几户老人家和小孩留在尧州，一周前突然出现在热搜上，因为一桩残暴血腥的杀人案。一对年轻夫妻回村探亲时发现全村十五口老小被残忍地杀害分尸，死状凄惨。

“凶手抓到了？”姜冬在网络上关注着这一事件，网上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是野兽下山，有人说是人体实验，甚至有人声称目击到了怪物吃人。众说纷纭，可是过去了一个礼拜官方没有任何回应，现场照片没有流出，尧山被封锁，闻讯赶去的新闻媒体也一无所获。

互联网信息量巨大，每天奇闻轶事无数，媒体营销号疯狂夺取人们视线、瓜分网民关注，再大的事过了两个礼拜也都被抛之脑后，尧州杀人案也过去近半个月了。

“没有，我梦到了。”姜夏夏说道，“梦到怪物吃人，尧州的人都是怪物吃的……”

“什么？”姜冬有一瞬间真的相信了姜夏夏的话，她震惊到脑袋放空，忽然想起网上冲浪时看到的留言，“你也看到那个人说的了？”

“不是！”姜夏夏拼命摇头。

“你做噩梦了？别怕，就是个梦，我还梦到过被巨人追到家门口呢，别怕……”姜冬用贫瘠的语言努力地安慰着姜夏夏。

姜夏夏深深地望着姜冬，眼角湿润，姜冬永远不会忘记当时姜夏夏的眼神，她听见姜夏夏喃喃说着：“冬冬，我感觉到我在消失……”

“你人不是在这儿吗，怎么会消失呢？”姜冬听不明白。

姜冬第一次看见姜夏夏流眼泪，姜夏夏放声大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双手不停地抹着眼泪，可眼泪像是擦不干净似的。

“夏夏，你还好吗？”姜冬轻拍着姜夏夏的后背。

姜夏夏摸着凌乱的头发，脑袋低垂望着地面。

“夏夏？”

“我没事。”姜夏夏突然冷静下来，好像她跟刚刚绝望痛哭的不是一个人。

“你刚刚说你在消失是什么意思？”

姜夏夏歪了歪脑袋，像是听不懂姜冬的话。

“我不记得了。”

*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窜上脊背，舒悦第一次进入这样的识海，阴冷潮湿，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像是打翻了墨水瓶，天空乌云密布，没有一丝光亮，狂风席卷着巨浪。

舒悦只能隐约看见在面前的是一片广袤的海洋，掀起的浪潮不停地拍打着岸堤，她的身后漆黑一片混沌模糊。巨大的深灰幕布下，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影显得分外渺小。狂风骤雨逼得她不断后退，舒悦抬起手臂挡住前额，努力稳住步伐。

比起其他患者的识海，这里的环境是要恶劣一些哈，吃了无数个大比兜的舒悦欲哭无泪，这里比世界末日还要世界末日。

舒悦脑子里涌现出很多疑问，但现在这些疑问不是最重要的。

“舒悦，冷静下来。”按照她几个月的经验来看，只能在那了。

黑色大海沸腾般的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海面之下涌动着未知的什么。

舒悦双腿弯曲，扎着马步抵挡着风雨往海边靠近，步伐稳健的舒悦突然感激在异能学院的那些暗无天日的日日夜夜，感谢起朱琳的魔鬼训练来。

海边出现一座阶梯，阶梯连接着从海面中央升起的灰色建筑物。

舒悦拾级而上，阶梯很长，尽头是建筑的入口，推开门，刺骨的寒冷扑面而来，舒悦毫不犹豫地踏进门去。

“吱呀”一声闷响，金属门在舒悦身后重重合上，舒悦顺着细长的甬道前行，昏暗的黄色灯光渐次亮起，只照在舒悦前进的几步之间，再往前便是伸手不见五指。

舒悦知道，她在一个迷宫之中。

舒悦的异能有治愈□□和精神的效果，而异能作用的方式很玄妙，是进入患者识海。识海这个名字是舒悦自己起的，除了她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识海进入过识海。她进入识海，在识海里进行一项可以简单可以困难的游戏，即是——走迷宫，她需要从迷宫里找到通向出口的正确道路。

患者的伤势越轻微，迷宫越简单，重伤患者的迷宫往往复杂繁琐规模更大，把舒悦困在识海里大半天。走完一个中等难度的迷宫，舒悦大概要一个小时，但在现实里只过了五分钟，难的迷宫可能要一个下午，虽然在现实世界里时间只过了半个小时但舒悦的饥饿疲惫是真实的，也就是说她的身体和不吃不喝不停走了大半天没什么两样。舒悦得在饿死和累死前离开识海，离开识海的方式有两种，一个是主动离开，舒悦有随时离开识海的能力，还有一个就是走完迷宫自动脱离患者识海。

舒悦不是第一次进入光线昏暗的迷宫，从某种方面来讲姜夏夏的识海迷宫算是十分人性化的，至少还有灯光，可视范围虽然小，但是聊胜于无嘛。

舒悦靠近右侧的墙壁，右手扶着墙探索着边界。

走迷宫有一个简单无脑的方法，即右手法则，右手贴着墙壁，沿着右边的方向一直走，遇到分叉路永远选择右手边的路径，这样就可以避免走回头路，迷失在迷宫中。能凭借右手法则走出去的迷宫，舒悦统一认定为简单迷宫。

舒悦看着墙面上的红色标记，鬼打墙似的，她第二次走到这里，兜了一圈回到原地。

这种情况舒悦遇到一次，那一次她差点被困死在迷宫里。普通的迷宫是二维的并且是固定的，但如果放在一个三维的立体迷宫里或者变化的动态迷宫之中，右手法则就会完全失效。

迷宫在变幻吗？

舒悦靠着墙壁休息，她走了大概有两个小时。迷宫内昏暗寂静，舒悦的呼吸声沉重，迷宫阴冷，舒悦却很热，细密的汗珠聚集在她的额头鼻尖。

再找一会儿，直到她完全没力气了，她就离开姜夏夏的识海。舒悦脑海里出现女孩安静的侧脸，没有重大变故，一个那么年轻的女孩性格怎么会发生巨变，她说的“消失”又是什么意思。舒悦总是觉得一个又一个的个体构成一个世界，一个人的变化也可能和这个世界的变化息息相关。

说不定把迷宫走完，姜夏夏会好起来，世界也会好起来。

每一次，舒悦都抱着如此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