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道上,一人纵马疾驰。mengyuanshucheng马蹄踏碎地上层层叠叠的落叶,疾风将帷帽上的薄纱吹得上下翻飞。
这本是一幅仙气飘飘的画面,但只有陆长平自己知道,只要稍不留神,帷帽上缀着的薄纱就能糊他一脸,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如今形容狼狈,稍不留神女装之事便会露馅。纠结取舍了一番,男扮女装的陆陛下最终不得不认命——帷帽不能不戴,脸不能不遮。
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当个女子可真难。”
待他好不容易回到之前送亲队伍遇袭的位置,却发现那里除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首,一个活人也没剩下。
护卫公主的士兵皆属于南楚军中的精锐,就算其中不小心混入了一两个心怀不轨的刺客,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想来剩下的人要么是去搬救兵了,要么是去寻被劫的“昭云公主”了。
陆长平在此徘徊了一阵,见四周荒山野岭半个人影都没有,便不愿再空等下去。
他的肚子有些饿了,若是等来的是下一批刺客,饿着肚子与人打上一架,纵使他身手再好也撑不了多久。
唯一可惜的是那两个随着和亲队伍一同来到北卫的御厨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北卫的皇都林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四周都是这样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山,就算陆长平身上还有些值钱的小物件也没处换吃食。
到头来,他只能自给自足,花了半日的时间猎到了一只瘦得可怜的山鸡,褪了毛之后架在火上烤熟。
没有任何调味品,味道自然是好不到哪去的,但陆长平口味并不挑剔,在这样的地方肚子饿了之后还能有口肉吃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到最后,他甚至还颇有远见地留了两只鸡腿做明日的储备粮……
金乌西沉,一身女装的高挑青年仍是在山中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吃食问题虽然已经解决了,但是今夜住在何处却仍未定下来。
陆长平在皇宫中都睡得不踏实,若是让他在此幕天席地将就一晚,只怕整个晚上都没法合眼。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他蓦地瞥见了远处的幽微火光。原来山顶上竟有一座草屋尚有人居住。
之前离得远看不真切,等到靠近了才发现这草屋实际上是座山神庙。
不知何人在神像前生了一团火,跳跃的光影中,山神那张彩漆剥落的花脸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陆长平迈过门槛,谨慎地向前走了几步,时刻提防着在此撞上想要取他性命的杀手。
他自小习武,感觉较常人敏锐,因而才刚踏入山神庙,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还有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可以断定的是,此刻山神庙中只藏着一人,而且那人身上还带着不轻的伤。像这样身负重伤还在单打独斗的人,很大可能不是早上那批试图截杀他的人。
陆长平微微松了口气,正想同藏起来的人打声招呼,身后便传来一阵异响,一道黑影正拿着匕首直直向他冲过来……
这突然发动的攻势原本称得上凌厉,只可惜那人还没冲到近前便双膝一软,重重跌在了地上。
这突袭雷声大雨点小,陆长平没克制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一句“初次见面,何必行此大礼”的调侃差点脱口而出。
只可惜他此时身着女装,用的还是他妹妹的身份,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能尽量少说话。
跪在地上的人明显是听见了陆长平在笑他,挣扎了一下试图站起身,可他双腿伤得实在严重,才硬撑着挪动了半寸便再次跌回地上。
他不甘心地艰难抬头,眼神含怒带怨,恰好与低下头的陆长平四目相对。
映入陆长平眼帘的黑衣年轻男子,容颜苍白,神情阴郁,但五官却生得格外精致明艳。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交织在同一人身上,生出一种绽放到极处的颓败美感,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对方见到陆长平,也震惊了一瞬,随后冷冰冰地开口威胁:“管好你的眼睛。若敢再看,便将它们一并剜出来喂狗。”
他似是惯于说狠话,威胁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是不知为何,这样恶毒的语句到他嘴里就变了味儿,让陆长平无端想起了胞妹看的话本里专勾引人的蛇蝎美人。
更不巧的是,蛇蝎美人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噜噜地叫出了声。一瞬间,刚才营造出来的强悍气势荡然无存。
黑衣青年面上泛起薄红,慌忙伸手按住肚子,想要掩盖这丢人的声音。可惜事与愿违,第二声“咕噜噜”很快就响了起来……
陆长平到底心软,见他饿得难受,便随手将原打算当储备粮的烤鸡腿递了过去。
谁知那青年根本不领情,只是用一双漂亮的凤眼冷冷盯着鸡腿,并不伸手去接。
还真是难伺候!
陆长平腹诽一句,将帷帽上的轻纱掀起一角,在那鸡腿上狠狠咬了一口,随后豪放地将鸡腿塞到黑衣青年的手中。
夜风浮动,吹得帷帽上的轻纱来回摇摆,心不甘情不愿跪在地上的青年在不经意间稍微仰头,便瞥见了送他鸡腿的“女子”的容貌。
“女子”肤色白皙,鼻梁高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纵使见过无数北卫皇都的千金贵女,也找不出一个能与眼前之人相提并论。
青年看过容貌清丽脱俗的绝代佳人,又看了一眼手上被啃了一大口的鸡腿,不知不觉间耳根发烫,可说出来的话仍是极不中听:
“不知羞耻。难道你的父母不曾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陆长平听了这话,着实气得不轻。
将鸡腿好好递给他,他怕有毒不肯吃;将鸡腿咬了一口递给他,他又说不知羞耻。
这样挑三拣四的人,就活该饿死在这破庙里!
堂堂一国之君,扮做女子之后竟要受这份气。陆长平被气得不轻,正打算收回鸡腿放这人自生自灭。
却不料,才一个恍神的功夫,刚才还一脸嫌弃的黑衣青年竟然已经将鸡腿啃得只剩一半了。
陆长平很想揪住他问问,刚才说的男女授受不亲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开口说话才妥当,注意力便被空气中再次浓郁起来的血腥气吸引了过去。
很快他就发现,是黑衣青年腿上的伤口正在流血。大片的血花洇湿了衣料,在地上晕开触目惊心的血印。若是继续放着不管,只怕要不了多久面前的青年便会有性命之虞。
陆长平心口一跳,还未来得及仔细思考到底救是不救,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
他依稀记得,十岁那年与昭平一同在御花园捉迷藏。昭平为了找他,一个不慎腿卡在了御花园的假山石缝中,挣扎之中血流满地,哭得撕心裂肺。
他不记得昭平后来是怎么被救出来的,只知道那次过后昭平的双腿险些废掉。即便御医悉心治疗,也留下了几道难以淡去的疤痕。
虽然昭平和先帝都没有怪过他,但是那几道疤痕却牢牢刻在了记忆里。从那以后,他便再也见不得他人双腿受伤鲜血淋漓的模样。
此时此刻,黑衣青年跪在地上的身影仿佛和受伤的昭平重合在一起……
陆长平双手有些颤抖地撕下了宫装下摆,找准伤口之后用了些力气,将布条扎紧。那青年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却死死咬住了嘴唇,硬是没有泄出半声痛呼。
简单包扎过后,陆长平随手点了伤口附近的几个穴位,这才算是暂时止住了伤口恶化的趋势。
一番折腾下来,山神庙中的二人皆是一身冷汗,只不过一个人是疼得,而另一个人则是被那凶险的伤势给吓得。
等到黑衣青年彻底从疼痛中缓过劲来,意识恢复清明,眼神也不再似刚才那般带着刺。
在看到陆长平身上短了一截的残破衣裙还有行走间隐约露出的白皙小腿之后,青年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加晦暗难明。
他沉默了半晌,哑着声音开口:“这身裙子,我会赔给你的。”
陆长平原本还沉浸在救人一命的喜悦中,冷不防听了这句话,瞬间被拉回现实。
他自小在南楚皇宫长大,竟不知道宫外边的人都这般小气。被救了之后不说千恩万谢,至少也要表现得态度诚恳些。
可是眼前这人,被救了之后连个“谢”字都不说,竟然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会赔他一条裙子。
南楚皇宫中,比他身上这件更华贵的衣裙要多少有多少,他好心救人怎么可能是因为图他那条破裙子!
“你在不高兴?”黑衣青年隔着帷帽专注地望着陆长平的眼睛,清冷好听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困惑,“是因为我害得你失了名节在怨我吗?”
紧接着,他像是终于开了窍一般,试图宽慰陆长平道:“你不必担心,若是有人胆敢因为此事说你的闲话,我替你将他们杀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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