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八章

推开剑锋时,宿饮月余光瞥见剑上铭文:

犀渠。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那是剑门首徒,圣人亲传的佩剑,当然在铸造之初便被寄予厚望,希望这把剑的主人能在剑道登顶,不堕剑门魁首风光,也希望剑主心性赤诚,光明磊落。

好像在某日下午,原来的宿大小姐把玩袖里玲珑,一把与犀渠剑同列神兵榜的佩剑时,曾听谁说过一耳朵,说犀渠剑特异,便在于剑门的圣人亲自斩杀了那头赫赫有名的异兽犀渠,取其角作为锻材之一为谢积光铸剑。

大概在铸剑之时,刻下铭文之时,圣人也不曾想到最令他得意的大弟子会叛出剑门,创立阴阳两界,专干暗地里取人性命的活,从此在与光明磊落相反的道路上狂奔不止。

犀渠剑寒刃光耀,不知沾过多少大人物的血与风起云涌,才能洗出来这明湛剑锋。而犀渠剑从前被寄予厚望的主人好似有些惭愧,坦诚地和宿饮月道:“宿大小姐自然不会拖欠灵石,全额交付。算起来是阴阳两界欠宿大小姐一条人命。”

谢积光倒也十分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

假若昨夜不是宿饮月亲身前去,那杀手一定会死。

“这个不用算。”宿饮月一摆手,没有纠缠:“既然已经全部付清,还被谢界主找上门来,想必阴阳两界是没有多少回头客的了。”

否则下一单就要被找上门来被剑架脖子一次,谁受得了啊!

谢积光不恼他话中机锋,只幽幽叹道:“通常也不这样。谁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随即,谢积光话锋一转,寻常闲谈般,带些微率性笑意:“要不然鼎盛如顾家,怎么会那么巧,专挑中洲盛会出事呢?

谢积光从前是剑门最出色的天才,现下是修行界最出名的杀手。

真正的杀手,通常藏杀意于幽微之间。

威胁也是。

宿饮月听懂了,所以他面色一瞬冰寒,仿佛听不懂般,径直问道:“谢界主的意思是,你在我与阿爹谈顾家旧事时就已经在了我院子里,还是想夸耀你自己敛息之术了得,连阿爹亦发现不了,整个宿家加起来更奈何你不得?”

谢积光大概是想不到他会将话挑得如此明白,如此直接的。

明明头一回见的宿大小姐人似冷玉,心有玲珑,并不像传言那样骄纵。

他怔愣一下:“差不多是的。”

而宿饮月烦透了。

他来这个世界不过一天,所知道的不过宿饮月和顾盏两个名字,然而南洲四家、中洲四门,阴阳两界…这些站在世界顶端呼风唤雨,通天彻地的大势力,还不满足于仅仅呼风唤雨、通天彻地,若要追溯过去,个个隐藏在一团迷雾里,好似个个都有了不得的苦衷图谋与野望似的。

顾盏、谢积光、萧凤辞、何三、宿朝鸣、何知晓……这些他直接或者间接说过话的人,加起来说的话虽多,却压根没几句明白话,仿佛不多长几个心眼、不云里雾里,就不能说话一样。

宿饮月不喜欢这样。

他想,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谢积光剑锋早已被他推开,因此宿饮月旋身,衣袖雪花般随之旋开,剑鸣短促地一响,随即被屋中隔绝声音的阵法掩下,瀚海长风骤然出鞘!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谢界主。”

这回是瀚海长风架着谢积光,宿饮月持剑,她应当不像从前的宿大小姐,不习惯动怒,谢积光想,所以一动怒容色便极盛,那隐藏于烟雾背后的清淡美人像终于碎裂,露出生动面目:

“你非要等到阿爹走后再出声,说明你也没有胜算,不想惊动他。也对,倘若谢界主完好如初,便不必潜入小院,与我废话许久。”

宿大小姐冷静地指出来:“之所以我要说得这样露骨,是因为我不想与你虚与委蛇了,我真讨厌你们这群不能好好说话的人。”

谢积光竟大笑起来。

那一刻,他好像完全忘却自己重伤在身,忘却刚刚那句暗藏玄机杀意的话语,忘却宿大小姐的小院侍女进进出出,也不是全然安全。

那合该是剑门数百年间最耀目的天才,圣人亲自为其取锻材铸剑的骄子才该有的笑容,如此神采飞扬,毫无阴霾。

“宿大小姐,你说得对,我也讨厌有话不能好好说的人。”他笑完,真诚地向宿饮月道歉:“所以实在对不住。”

“……”

轮到宿饮月怔住,他怔了片刻,收回剑:“不,该说对不住的是我。”

以谢积光的修为,无伦如何伤重,能在照面之时任由他推开剑锋,就知道谢积光心中未存杀意。

从这点上,谢积光对他其实不差。

也不能要求一个做性命生意的杀手组织首领更多了。

只是谢积光恰好撞在他心烦意乱,对这个新世界全无好感的关口上:“我不是在说你。”

“没事,我倒没怎么被人架过脖子,算一次新奇体验。况且是我先动手,宿大小姐架回来是扯平。”

谢积光说对不住是真心觉得对不住,他眉眼明俊,毫无芥蒂:“不过有一件事宿大小姐误会了我,我倒不是专程来宿家躲藏的。”

“昨晚,于南洲,于中洲,实在不是个太平夜晚。”

谢积光喟叹道。

他作为始作俑者,很有点供认不讳的意思:“昨晚我见过宿大小姐和顾盏后,做下一个决定,打算连夜前往中洲去刺杀儒门圣人。若是一个决定被做下,却没有实施,那它也不配称之为一个决定,于是我想了想,连夜奔赴中洲。”

“停——”宿饮月真心实意道:“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去刺杀,我可能会指责你的行为,但我很尊重你的决定,只是能不能不要说得像是我和顾盏帮你做了决定?”

说完,他才醒悟到了儒门圣人这四个字的含金量。

比起当年顾千重,只多不少。

一时间,宿饮月不知道是感慨这个世界有病,专挑中洲盛会专杀大人物好,还是感慨中洲盛会不祥,可能要多去拜拜消灾解厄好。

不过正常人拜拜也无非拜个四门圣人,属于是拜无可拜了。

谢积光望着他,复又大笑起来:“好,一定注意!”

宿饮月问他:“你既然回来,说明他没有死?”

“我重伤,他也重伤,很公平。”谢积光摊手,“只是我重伤是孤身一人,他重伤是一门老小倾巢而出恨不得杀了我,我当然不能白白令他们杀,从儒门远遁,本来也非有意遁到宿家——”

奈何谁叫他在刺杀之前做的传送后手,须得依托灵脉,落点自然是灵脉中心,灵气浓郁之地。

南洲统共灵脉中心,就那么几个点,大多数全在四家。

至于落到宿大小姐的居处,宿家灵脉的半山腰,花水夜光的起点,纯粹是巧了合了。

宿饮月有预感,谢积光说的是实话,可能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最讨厌有话不好好说的人:“宿大小姐没有想错,我现下确实不是宿家主的对手。熬到宿家主离去叫住宿大小姐,也是想问问宿大小姐能不能帮我掩饰一二,好让我再遁去其他地方。”

就是说,谢积光当真伤得很重,他现下可以敛去气息,然而传送动静殊异,若无宿饮月帮忙,他甚至没有完全的把握不会被旁人寻到影踪。

宿饮月启唇点评道:“听上去并非大事,既然无人发觉你在宿家,我帮了你,也不用担心儒门后面寻我问罪。”

他刚想说,那就帮吧,话未出口,宿饮月鬓边珠串一动,原来是他偏头,不远处用作隔断的鲛珠帘子也一动,珠光密密,其后隐约照出侍女窈窕倒影。

宿大小姐的侍女见惯各式各样飞来横祸般的大场面,此时也不慌张,隔着珠帘与纱帘站定,恭声请示他:“大小姐,何家少主已到了您院子底下的待客厅。”

宿府有很多待客厅,宿朝鸣的贵客,有宿朝鸣的待客厅,宿饮月的客人,也有宿饮月的待客厅。

侍女接着往下说:“何家的少主说他与您素来相识,过来见您是应当的,只是这次有儒门的贵客,望大小姐劳动脚步,过后他说亲自向您赔罪。”

侍女言语间恨不得与何知晓撇得干干净净,好让宿饮月只找何知晓的麻烦。

宿饮月无心这些,闭了闭眼,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眼:

儒门。

“我知道了。”

待客厅说是院子底下,原先的宿大小姐为求清净,实则有些距离,是在水道旁起的建筑,雕梁画栋自不必说。可惜大厅富丽精美,其中两方人马却各有盘算。

毕竟是何家少主,儒门亲传,宿饮月可以任性不来,宿家不能视若无睹,由宿家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宿岁寒,连带两位长老陪同在侧,强自闲聊。

何知晓随便瞥了两眼窗外,现下夜牡丹没开,他盘算着时间,宿饮月说一出是一出,说让自己去见她,那便可能真的不会下来。

哪怕陪他前来的是儒门亲传又如何?

难道儒门亲传他师父,以及儒门亲传他师父的师父,还能为这点小事怪罪宿饮月?

何知晓状若无意:“岁寒贤弟,你可知道为何中洲盛会在即,尤其佛剑两门向来不好俗事,方兄作为儒门的亲传,可谓是忙得抽不开身,还要陪我走这一趟来宿家?”

宿岁寒未答。

不要紧,何知晓最后两字同样也来不及圆滑咽下。

窗外水道曲桥,两列侍女锦绣云鬟,开道在前,宿大小姐快步行来,她不用通报,自有侍女为她推开两扇门,因此宿饮月脚步不停,直到行至何三面前。

这时候,她飘起的袖角裙摆仿佛才拂过了外面的秋水流云,堪堪落定,宿饮月鬓边珠翠仍颤,灿烂生辉。

宿大小姐伸手,指尖指着何知晓鼻尖:“何知晓,你是不是有病?”

宿饮月:我发现有病在这个世界是个很合适的形容词。

艰难爬上来诈尸一下。

看到的话还是求个评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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