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下播时已经快到后半夜，林遇安没想到解决方法，心慌得睡不着觉，到酒店院子里看着外面的夜色。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仍然开着，他想起那块巧克力蛋糕，吞了口唾沫。

不行，太贵了……

他打算回去强行睡一会，不然明天都起不来直播。

十五分钟后——

林遇安捧着巧克力蛋糕，嗅到香气浓郁，尝到入口即化，温凉绵密，甜而不腻……

他反复回味了好一会，甚至忍不住幸福地扭了好几下，然后在心里一本正经地责怪他的另一个意识。

都怪他带我拐进便利店。

某副：……不要太过分了哦宝贝。

林遇安撇了撇嘴，珍惜地继续小口小口地吃。

祝你生日快乐啊林遇安，再想想办法，一切都会好的！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去找特色小镇负责墙绘的赵大叔结款。

他昨天白天画的那面墙，大概是六平米，给他算的是总价一百五。这个工作是林遇安机缘巧合看到广告来接的，这种大夏天，这样的价格，对学生来讲也算很低。

林遇安会接，纯粹是抱着没画过墙绘，想尝试一下的心态，甚至还觉得颜料对方提供，色彩也挺齐全，不错。

事实上，他也确实用了许多颜料，一百五都不够材料费的。

谁知道才过一个晚上，这一百五十块就可能成了他未来一周，甚至更长时间的饭钱。

他查到的关于主播的经验贴中，都说起码要播够多少时长，因此他决定拿到钱就立即回去直播，不然他的学费就更不可能凑齐了。

林遇安到小镇管理室敲门，玻璃门内，满脸横肉的赵大爷瞥见他，吐了嘴里嚼着的茶叶，仿佛极为不耐烦。

赵大爷如小山般挪动而来，玻璃门突然弹开撞在林遇安身上，他躲闪不及差点被撞到脸，感到一阵鼻酸。

里头另一个大爷说：“老赵，你一直这么踹门，早晚碎了！”

“滚，”赵大爷嗓音沙哑而凶悍，“再多嘴把你脑袋碎了！”

林遇安有点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了，“赵，赵大爷，我昨天的墙绘画完了，结款……”

赵大爷沉着脸瞟过林遇安，面颊的肉随着咀嚼又抖了抖，似乎听见他说得“结款”两个字就想砍人。

他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往林遇安墙绘的方向，冷冷道：“一天就画完了？”

“……对。”呜呜呜他好凶……

冷笑，“认真画了？”

“当然认真了。”林遇安真的有点想哭了。

看来就这一百五十块，也不是那么容易拿回来的了……

赵大爷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抽出一根烟，“我一般是不给你这种学生工作的，你们什么都不会，你要是随便画画糊弄我，我非但不给钱，你还得把墙再给我涂回去，明白吗？”

林遇安可怜地吸着鼻子，手自行在口袋里的手机上播出了报警号码。

脑海中的声音响起：不谢。

林遇安：“…………”

赵大爷点起烟，撩起上衣露出白花花的啤酒肚，浓重呛人的烟味全飘到林遇安脸上。

“咳……”林遇安的口罩都挡不住烟味，忙躲开那一团团几乎形成实体的雾气。

他努力抗争道：“您是看了我的作品的，应该，应该觉得我的水平可以才会给我工作……现在又这样说，评判标准是什么呢？临时不给钱怎么行？”

他起初还在结巴，越说越通顺，都有了点气场。

赵大爷瞥了他一眼，那一眼中仿佛有寒刀，林遇安一怔，停下脚步。

林遇安的气场迅速缩回去……扁起嘴唇，泪失禁体质蠢蠢欲动。

赵大爷盯了他一会，哼笑起来。

“标准就是老子负责宣传的这一双火眼金睛。”其实，他昨天给工作时宿醉未醒，根本没看林遇安的什么作品集，只想着赶紧找人把墙绘画了，又突然遇到了廉价劳动力，自然从善如流。

这小子一看就是未经世事的学生，妥妥的软柿子一枚，他打算看看这小子的作品怎么样，就算还可以，也说不达标，给个五十块钱打发了，想来嫩学生也不敢说什么。

那剩下的钱，他就又可以去买烟买酒咯。

甚至，他还可以拖个一两个月再结款，这也很合理。难不成，这细细瘦瘦白白净净的学生，还能跟他闹起来讨薪吗？

赵大爷得意地深吸了一口烟，“反正我是按质量付款，等我们资金到位的时候结。”

耳边的声音说：呦嚯，这是不仅要克扣，还打算拖欠啊。

林遇安一边在内心大哭，一边恶从胆边生，瞄向旁边施工落下的半截木头，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手持木棍堵着赵大爷威胁的画面。

打死这个老帮菜！

等他幻想完，发现手里已经拿上了那截木头。

还追到了赵大爷身后。

手都举起来了……

赵大爷感觉身后一阵寒气，回头一看——

林遇安背着手，露出一个乖巧而干巴巴的笑容。

“……”赵大爷扭回头去，“？”

“噼啪”一声，林遇安强迫自己扔了木头，气鼓鼓地弹了弹自己的右手。

这怎么行？且不说他这个小体格能不能堵住魁梧的赵大爷，如果他激怒对方，很可能会挨揍的！

另一个声音：如果有电棍就好了……

林遇安：电棍确实……

等等，电棍也不行啊！

心底里明晃晃传来一声“切”，总算消停了。

……果然还是只能报警？不过，他们没签合同，甚至谈价都是口头的……

林遇安思来想去，有点慌了。

他昨天确实没考虑过对方会不给钱，现在看来，还是天真了！

快到墙绘区，居然聚了一小撮人在拍照。

赵大叔奇怪地扬了扬眉头，这破地方节假日都没几个人，大清早的哪来的游客？

“你的画在哪啊？”他问林遇安。

“就……他们围着的那个。”

“让让，让开点，”赵大叔拨开人群，“让我看看画了点什么东西……”

他一下愣住了。

漆黑透着碧绿的海底，暗流汹涌，红白深蓝相间的鱼群仿佛火焰，又好似花朵，涌向海面，化作绚烂多彩的晴空中，雪白耀眼的飞鸟。

其间的生命力，色彩和造型表现力，精巧的刻画和笔触，哪怕是没什么美学素养的人，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震撼。

“这，这……”赵大叔不禁捂了一下口袋里记录付款的账本，烟从嘴里掉下来，在肚子上弹了一下，“这画得真是……”

他额头冒出汗来，“真是乱七八糟！”

什么乱七八糟，凭着他在老年班为了泡老太太学过的那点素描色彩，也知道这一看就不是这种地方能出现的水平。

可他绝不能承认，承认了，他的烟酒钱去哪搞？

拍照的游客瞪着他，眼里好像要射刀子，“不是，大爷，你懂不懂欣赏啊？这叫艺术，比我在美术馆看的还好呢！”

赵大爷还想反驳，“什么玩意，就这……”

另一个游客大笑，“呦，您说这个不行，不会觉得旁边的胖荷花比较好吧？”

周围人都哈哈笑起来。

赵大爷面红耳赤，满头是汗，愤怒地逃离嘲笑群众，到了一个树荫下打量着小跑过来的林遇安。

且不说美观度，就光是复杂度，赵大爷也没见过林遇安这副墙绘这样精湛的，他之前外包墙绘，最高给过一百五一平的价格，六平应该是九百块，而林遇安的画显然远超这个水平。

但是没关系，他们谈好的是一百五，自己赚了，赚得很。

林遇安跟着过来，手里举着手机，上头是报警电话，拇指按在拨通键上一个劲发抖，“付，付钱，全款！现在！”

如果没戴口罩，他怕是要露出小虎牙作咬人状了，虽然实际上还是毫无威胁。

赵大爷故作纠结，“这，你这个作品吧，就……”

“我，我画得很好！您要是觉得有问题，是您的欣赏水平出了问题。钱……现在就给我！不然……”林遇安指尖更加靠近拨通键。

他手更抖了，差一点就打了出去，或者说，他的手好像就是很想把电话打出去。

“哎好好好，谁说不给你了？”赵大爷居然干脆利落地把钱打了过来。

林遇安收款，确认数字没错，一口气憋住了，反而有点疑惑。他忍不住小小地白了对方一眼，“谢谢您了，再见！”

这眼皮子浅的学生，还真是一百五就打发了。

赵大爷拿腔拿调地说：“哎，你等等……”

他望向林遇安画前徘徊不去的游客，看似很随便地说：“你小子画得还凑合，要么……再画两幅？还是六平一百五，两幅给你三百。”

这种价格，这种水平，太赚了，多多益善啊。

林遇安不信任地望着对方，摇了摇头。

今天比昨天还热，他现在连买冰水的钱都舍不得花，而且他得回去直播，不可能在这画墙。

赵大爷心中惊了惊：不是吧，这小子发现自己要价太低了？

他又看了看那些对着林遇安的墙绘拍照的游客，心中不舍极了。

“是这样小同学，”赵大爷挤出几分笑意，躬下身稍微显出些讨好，“大爷也是懂一点美学的，你这幅画虽然不错，但跟旁边几幅太不统一了，放在一起不好看。”

“您明明说只要主题是生命力就可以了。”林遇安小声辩驳。

他心想：要跟旁边那几幅统一，也太难看了吧。

他惦记着直播，又想走。

“等等，等等啊小同学，”赵大爷弓着身追上来，就差挽住他了，仿佛很神秘又很豪迈地比了一个数字，压低声音，“这样，你把旁边那两幅画也改掉，我给你这个数！”

“一共五百？”林遇安狐疑地问。

赵大爷说：“对，怎么样，可以吧？”

林遇安对他突然涨价产生了疑惑。

接着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明白过来一件事。

价格可以提这么多，看来他昨天是被狠狠压榨了啊！

他怒而摇头，“不可以！”

说完接着走。

就算他画画很快，两幅画他至少也要画一天，甚至两天，就把他直播的时间全占了。现在他的机会成本可是很大的，不能这样浪费。

但他心里的另一个声音悄悄响起来：别急着走，这是个机会……

“等等等等！你急什么呢？”赵大爷像是抓小鸡的老鹰一样在前面拦住他，笑意又越发浓了，“那，一副五百，两幅一千？成交吗？”

那个声音又说：能提到五百，就能提到一千。

林遇安放慢了脚步，犹豫地打量着赵大爷。

内心的声音笑了：怎么，你不想挫一挫这老帮菜，把昨天被压榨了的价值，也一并讨回来？

渐渐的，林遇安弱气的神色消退。

他的目光一点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