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了下来。

漆黑无光的客栈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突兀响起。

盖过说话声。

“啪嗒——”

黄褐色的黏腻液体忽然从头顶垂落。

滴答落在人脑袋上。

冰凉的触感叫人一僵，眼珠子下意识往上移动。

然后……

和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对上。

呆滞两息。

“这、这……”

那人被吓得说不出话。

但下一瞬。

便有另一人替他喊出声。

声音尖利道：“这是怪物！这是那吃人的怪物！！！”

声音一落地，客栈立马就乱了。

脚步声嗒嗒响起，所有人都疯狂朝客栈外挤。

除了蹲在角落、刚刚还在激情发言的二人。

“这蟑螂放大以后，的确挺掉san值的。”

凌欺月由衷感慨。

“也不知道守这一关的守关者，知道自己被塑造成大蟑螂会是什么心情。”

她琢磨。

琢磨不出来。

但爽了。

这破守关者，坑害了化仙城里这么多人。

活该被当做大蟑螂！

“他一定会高兴的。”

相里煜笑笑，这笑不怀好意。

“以后，这化仙城里的人为了避免自己被怪物吃，一定会给他塑像。”

“这像就按着这蟑螂的形象塑，都省了他动脑筋设计自己形象，他一定会感谢我们的。”

“你说得对。”

凌欺月和相里煜对视一眼。

从对方的笑中品出对方目的。

眉眼一弯，也笑眯眯道：“到时候那壁画上，大大小小爬满蟑螂……”

“我是说，大大小小都摆着那位守关者高大神武的泥像，他是该感谢我们。”

“要不是我们，这壁画中的人，想必永远都不知道，有一个人在壁画外守着他们，正等着他们的朝拜呢。”

“是啊是啊。”

相里煜点头，声音不大不小。

也就客栈里只要在的人都能听见他声音。

道：“而且以后这画中人传承千年，定会有一天，突然意识到，这化仙城里其实压根就没有吃人的怪物，只有一位画外仙。”

“而那画外仙便是他们日日供奉这像的模样。”

“两人高！红光眼！还有两条——”

长触须……

这三个字相里煜没来得及喊出口。

耳畔就突然一个响指声，穿透耳膜。

紧接着，眼前短暂黑了下。

等黑暗消散，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又回到了先前那条甬道中。

甬道和先前几乎一样。

唯二的区别就是，整条甬道两侧顶端都摆着烛台。

烛台上，红烛燃烧。

昏黄的光落在平整的土壁上。

土壁上，壁画里的一切都好像活了。

大街小巷、地摊店铺……

其间，原先一动不动的人，现在或站或立、或跑或跳，各有神采；

还有原先只如死物般的各色旌旗，河上静止不动的船，它们现在也正随风飘动，亦或顺流而下。

活了。

都活了。

这壁画果然是活的。

凌欺月猜对了。

他们果然在壁画中。

无色无味的食物，是因为画中一切算为假。

冷了酸了的食物，是因为墙缝中渗水，水长时间浸泡画泥，令其出现了怪味。

突然消失的人或物，是因为一直在画外看着的人，抹去了自己认为不完美的存在。

城中白日连绵的雨，是因为蜡烛燃烧时，有红彤彤的蜡油不断落下。

落下的蜡油被人擦去后，连带着被蜡油覆盖、变得不完美的人，也会被抹去。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眼熟的人，并不是因为真与这些人相熟；

眼熟的景，也并不是因为真来过这个地方。

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只是因为他们曾站在壁画外，透过壁画，看见过这些。

“果然，做咸鱼也是有好处的。”凌欺月感慨。

先前，她一进这甬道，就琢磨能不能靠着这壁画躺会儿。

琢磨来琢磨去，虽然最后没靠上这壁画，但也盯着这壁画看了老半天。

因此，也叫她窥得壁画一角，记住了一些算是透题的答案。

“你看，那是不是客栈。”

相里煜盯着壁画，视线蓦地定格在一点。

凌欺月顺着他视线看去。

只见壁画一栋建筑前，乌压压挤着好些个小人。

小人虽然没有声音，但还是叫人感觉他们闹哄哄的，似乎正争论着什么。

“这可都拜你们所赐。”

一个隐约透着怒气的声音倏然响起。

甬道中，六人立马戒备。

东方曜灵和棠溪靖仪挡在最前面。

身穿蟑螂服的相里云止和赫连明川缩在中间。

剩下凌欺月和相里煜这两个出歪点子则乖巧躲在最后。

谁料这声音主人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声音从那儿来，人却从相反的方向来。

以至于和他打照面的成了凌欺月和相里煜。

凌欺月：“……”

相里煜：“……”

二人看着身着蓝色长袍的男人出现。

暗道一声完球。

接着同时收敛气息，慢腾腾往后躲。

结果，那男人一眼就盯准他们。

视线一落下，凌欺月和相里煜就都不能都动弹了。

凌欺月：“。”

相里煜：“。”

二人相互看对方一眼。

在确认对方都不能动作后，传声入密：“原来你不是扮猪吃老虎吗？”

凌欺月笑笑：“我是真咸鱼剧本。”

相里煜默了下，回道：“好吧，其实我也是真废柴剧本。”

话落。

二人一阵无言。

默默为自己点蜡。

美好的世界。

再见了。

二人闭眼。

蓝袍男人看他们。

靠近的脚步顿了下，收住。

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丢脸。

可能要被同行笑话。

谁能想到，他竟然是折在了这么俩货手里！

丢脸！

简直太丢脸了！！

蓝袍男人现在很想往回走。

只可惜，人都走到这了。

再往回就显得更丢脸。

因此，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在这六人面前。

深吸一口气。

随后，在稳住情绪后，冷声开口：“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他眼神阴冷。

阴鸷的视线从前到后扫过六人的脸。

记住了。

这六个都是活爹。

下次再遇上他们，得分开抓。

或者直接送走。

尤其是最前边两个。

务必最先送走！

还得分开送！

“前辈说笑了。”

东方曜灵的声音响起。

她淡定迎上蓝袍男人视线。

本以为会和这守关者在客栈中来一场硬仗。

却不想，这人直接把他们从壁画里拉了出来。

“我们那也是无奈之举。”

东方曜灵道：“若有别的法子，我们也不会将您塑造成那般。”

她眯眼浅笑。

蓝袍男人见状。

后背莫名泛起一阵熟悉的凉意。

这凉意叫他浑身不自在。

但他又不好在小辈跟前露怯。

于是只能强装高冷。

语气幽幽道：“无妨。”

不就是区区蟑螂吗？他也就是差点被气死了而已。

现在还活着。

“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只要换一批画中人，这事就和没发生过一样。”

“不一样！”

棠溪靖仪肃声打断。

“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人，不是你想抹去，就可以随意抹去的死物！”

雨具铺的嘴毒孙阿婆，油店的佛系赵婆婆……

以及药铺里破班上不了一天的钱爷爷……

还有那些活着的，或者曾经活着的人，他们都不该由蓝袍男人随意定生死。

“你从未入过画，什么都不懂！”

棠溪靖仪下了结论。

蓝袍男人好笑看她。

语气轻蔑道：“这壁画由我所绘，画中人的灵由我所赋，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懂？”

“再者，我若想抹去这画中一切，你觉得你能阻止得了吗？”

“有何不能？”东方曜灵面无表情看他。

蓝袍男人一个激灵，总觉得这丫头莫名恐怖。

但他是谁？

他可是前辈。

前辈怎么可能在一个小辈面前露怯。

所以东方曜灵话落，他只冷哼一声。

旋即便抬手，准备将这几人踢出他这关。

结果——

一颗黑棋突然丢到他身上。

紧接着，他就见一蟑螂打扮的姑娘扯了扯东方曜灵。

二人传声入密，也不知说了什么。

但蓝袍男人就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直觉自己一世英名恐要折在这几个活爹手里。

于是，他中指大拇指一抵，立马就要一个响指送这六人走。

但……

还是来不及了。

“东方惜玉是我姑姑。”

东方曜灵幽幽开口：“你也不想她知道，欠她两万七千六百八十一块上品灵石的旧友，躲在这南境第六谷的秘境里吧。”

蓝袍男人：“……”

蓝袍男人：“！”

他就知道，这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果然，他刚刚就应该直接把他们丢出自己这关！

而不是，为了报蟑螂之仇，亲自来欺负两下这几个小辈！

“东、东方惜玉是谁？”

蓝袍男人强撑住表情。

但肉眼可见的，他还是快要碎了。

“我不认识这个女人。”

蓝袍男人不肯承认。

东方曜灵也不急。

慢吞吞用下巴点了点落在蓝袍男人脚边的黑棋。

解释：“这叫知己知彼棋。”

海棠老人留给相里云止来日成为南境之主的秘宝。

昨夜，几个姑娘讨论时，便预留了这一手。

只为防守关者气急败坏后，毁了这壁画世界。

“这棋分二色。”

白棋属于主人。

黑棋属于主人想要了解的对象。

“一旦黑棋落到某个人身上，有些秘密就藏不住。”

通通都会传进白棋中。

白棋的拥有者，即主人，也会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些秘密。

当然，这棋的威力也和修为挂钩。

像相里云止的修为远在蓝袍男人之下。

所以通过这知己知彼棋，她只能得到男人的名字：华先。

但这就足够了。

对东方曜灵来说，很多人只要一个名字。

对方的生平就会无所遁形展露在她眼前。

而她要做的就只有筛选。

筛选对方弱点。

不过，说实话，弱点的筛选其实很费时间。

但不巧，蓝袍男人这名字，她刚好耳熟。

正好就是她姑姑成日挂嘴上、说要拿这人来祭剑的家伙。

因此，只一息的功夫。

她就有了足以威胁对方的筹码。

“华前辈，我姑姑很想你。”

想拿你祭剑。

“所以你要是不想一个日日记挂你的人来找你。”

“还是和我们做一笔交易吧。”

东方曜灵浅笑。

这一抹笑和某人重叠。

蓝袍男人……华先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怕这个小辈了。

东方曜灵……

东方惜玉……

这姑侄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先前竟然没看出来！

果然。

东方家的女人天生就是他的克星。

“什么交易。”华先闷闷说。

这是让步了。

东方曜灵笑笑。

言简意赅：“放化仙城的人自由。”

华先：“不——”

东方曜灵：“要不然，我不介意帮我姑姑烧了这破地方。”

“毕竟，画中人一辈子不得自由，我很愿意你也和他们一样。”

华先：“……”

华先：“其实我想说，不要客气，有什么想提的，尽管和前辈我提。”

个鬼啊！

太丢脸了！！

这次试炼结束，他要被笑死了！！！

华先自闭。

东方曜灵权当没看见。

轻飘飘道：“既如此，那前辈可以立心誓了。”

“但凡你违背，你放心，天雷落下的那天，我姑姑会来帮你的。”

帮你更好的祭剑。

“行了……”

华先有气无力道：“我立。”

他手朝天。

苦逼立了个心誓。

立完。

东方曜灵道：“可以送我们走了。”

华先：“……”

华先沉默了下，只敢在心里骂。

到底你是这地界的老大，还是我是这地界的老大！

他一顿输出。

但输出归输出，送人的速度是没慢下一点。

赶着趟般，急急送走人。

送完。

一张传讯符撕了。

同时。

秘境外。

相里闲处。

“相里闲！我要杀了你！！！！”

华先的声音越过千山万水送来。

相里闲一阵沉默。

回复：“要不你过来？”

华先：“……”

华先没动静了。

他到底是不敢出谷。

与此同时。

离开华先处的六人。

站到了一处天堑底部。

天堑下。

两侧石壁高耸入云。

中间是一条前后望不到头的路。

路崎岖扭曲。

几乎掩没于杂草灌木中。

“欢迎几位来到终点。”

相里闲的声音在幽静的天堑中回荡开来。

“此地为南境第七谷，深渊。”

“深渊入夜后，常有恶鬼出没，请诸位小心。”

话音落下。

几人抬头。

天堑外。

夕阳西下。

夜就要降临。

“成为魁首的要求又是什么？”

“诛杀恶鬼吗？”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mik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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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