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窈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司，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眺望远处的景色。

此刻，她满脑子都是肖凡。

明天就是他的忌日了，肖父和肖母会原谅她吗？

她的头好疼，脸也疼。

“该死的宋光远，下手也太狠了。”宋窈一边愤愤然骂道，一边拿起冰袋敷在脸上，听到有人敲门，她转过身:“进。”

“姐你找我？你脸怎么了？”宋晚径直奔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宋窈的不对劲。

“还能怎么，宋光远打的。”宋窈习以为常地回道。

“他怎么又对你动手？姐你没事吧？严不严重？”宋晚凑到宋窈跟前，仔细察看她的伤情。

“我没事。宋晚，明天我要去趟苏州……”

“我知道。”宋晚早料到她会说什么，拍了拍胸脯，“姐，你去吧，公司有我，你放心。”

“有什么不懂的……”

“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冯叔叔。”宋晚接过她的话说道，“姐，你就放心吧，我都知道，再说就两天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宋窈很是欣慰地看着她这个妹妹，半晌后道:“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

宋晚点了点头，走出办公室，突然想起什么，她又折返回来，正要敲门，看见宋窈坐在沙发上，脸埋进掌心，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哭泣。

她吓得没敢敲门，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知道，姐姐肯定又在想那个叫肖凡的男孩子，毕竟很快就是他的忌日了。

说起姐姐和那个叫肖凡的男孩子，那真是一段令人惋惜的爱情故事。

她记得那一年她十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突然有一天，原本对她不咸不淡、将她视作空气的姐姐开始对她嘘寒问暖。一开始她很诧异，但紧接着她就发现了姐姐的不对劲——以前从来没见她这么开心过，甚至连走路都在哼着歌，难不成……她谈恋爱了？是和邵云齐么？他们和好了？

没有证据，她也不敢肯定，直到两年后的一天，姐姐的哭泣声再一次惊醒了睡梦中的她。

听妈妈说，姐姐和京北大学的一个男孩子偷偷谈恋爱被爷爷抓了个现行。她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孩子，能让从小懂事孝顺的姐姐第一次忤逆爷爷。

爷爷很生气，毕竟他从小就为姐姐订了一门娃娃亲，对方是莱雅集团的大公子——邵云齐。

说来也巧，邵云齐和姐姐先后出生在同一个月，一个出生在月初，一个出生在月末，再加上两家原本关系就要好，因此便定下了两个人的婚事。

两个人从小就上一所幼儿园，一所小学和中学，之后又一起出国留学，整整二十几年，几乎都没怎么分开过。突然有那么一天，两个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矛盾，姐姐竟然和另一个男孩子谈起了恋爱。刚开始她以为姐姐只是在和邵云齐赌气，谁知道竟然不是——姐姐为了那个叫肖凡的男孩子，竟然要和邵家退婚！

爷爷一气之下又给了姐姐一个耳光，力道之大，吓得藏在角落里的她忍不住开始浑身颤抖，仿佛那一巴掌没有打在姐姐的脸上，而是打在了她的脸上。在她的印象里，爷爷已经不止一次打姐姐了，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那天那样，让人听着都忍不住直哆嗦。

她知道姐姐喜欢画画，喜欢摄影，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或摄影师。可她是家族企业未来的接班人，接班人是不能随随便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如果只是兴趣也就算了，但姐姐明显不是。

于是八岁那年，她第一次听到爷爷训斥姐姐:“学什么艺术？我当初之所以同意你去学这些，完全是看在你妈妈的面子上，而不是为了让你将来去当什么艺术家！你爸爸不争气就算了，你也不争气吗？学艺术有什么用？我们这么大的公司，将来跟着你去喝西北风吗？！”

紧接着，她就看见爷爷亲手砸坏了姐姐的相机，并让阿姨扔了出去，与此同时，姐姐的画也被撕成了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我让你学什么你就去给我学什么，以后再敢跟我提这件事，就给我滚出宋家！我宋远之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孙女！”

后来她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去翻垃圾桶，把那些被撕成两半的画一张一张粘好，拿去姐姐的房间塞给她，却听姐姐啜泣道:“扔了吧，我以后再也不会画画了。”

有时候她真想自己有个哥哥或者姐姐，那样的话，爷爷就不会每天逼姐姐干不喜欢干的事了，再或者自己再大一点就好了，就可以去求爷爷让姐姐去做喜欢做的事，然后自己代替姐姐去做那些无聊的事，反正她从小到大也没什么爱好，干什么不都一样。只可惜那个时候她才八岁，而姐姐已经快成年了。

听妈妈说，姐姐马上就要出国留学了，可是有一天她从睡梦中被吵醒，分明听到姐姐在哭泣，说她不想出国，更不想和邵云齐一起出国。紧接着她就听到了“啪”的一声，再接着姐姐的哭声越来越大……她从睡梦中被吵醒，问妈妈外面谁在哭，是姐姐吗？妈妈跟没事人一样，漫不经心地说:“还能是谁，你姐姐不听话，你爷爷教训她呢。不关我们的事，赶快睡你的觉。”

那之后姐姐就出国了，好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再见到姐姐，好不容易姐姐留学回来了，一家人又聚在了一起，然而还没过多久，她又听见爷爷在训斥姐姐。

“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地培养你，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你一个人身上，为的是什么？你竟然为了一个穷小子，要和邵家退婚？谁给你的胆子？！”爷爷的声音震耳欲聋，响彻了整个别墅，十六岁的她害怕地又抖了抖身躯。

权力是个可怕的东西，它能让人只手遮天。放眼整个京北市，没有人敢得罪宋家，更没有人敢得罪邵家。她不禁暗自为那个男孩子的将来捏了一把汗，同时也为姐姐和他的爱情捏了一把汗。

有时候她很庆幸，庆幸自己出身在这样的大富大贵之家，一辈子衣食无忧，有时候她又很难过，因为这繁华的背后，必须有人做出牺牲。而她的姐姐，就是为此做出牺牲的那个人。

在那之后不久，爷爷以那个男孩的前途甚至性命做要挟，逼迫姐姐嫁给了邵云齐。就在姐姐和邵云齐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晚上，那个男孩在赶来找姐姐的路上出了车祸，结束了他那只有二十三岁的生命。

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人为，总之故事的结局就是——那个男孩死了，姐姐很伤心，但依旧嫁去了邵家。

她看着当时只比自己年长两岁的肖燃不顾保安的阻拦冲进姐姐和姐夫的婚礼现场，声嘶力竭地将姐姐从她和众人的视线中带走，留下姐夫一个人面对满座面面相觑的宾客……不知怎的，她突然眼眶一红，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听说姐姐在那个男孩的病床前守了好几天，但天不遂人愿，那个男孩最终还是离开了。那之后没几天，爷爷也撒手人寰，整个宋家乃至公司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姐姐甚至连伤心的时间都来不及有，便急匆匆收拾东西搬去了邵家，同时也短暂地打消了和邵云齐离婚的念头。因为她知道，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宋家需要邵家，也只有邵家，才能帮宋家渡过眼前的难关。

没有人知道姐姐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明明看起来是那么的弱不禁风，却硬生生撑到了今天。

还有爷爷的死，她觉得实在怨不得姐姐。她的直觉告诉她，当年肖凡的死和爷爷脱不了关系，否则以爷爷那强势专横的作派，怎么可能会因为姐姐的一句气话就一命呜呼？十有**是做贼心虚，半夜梦到肖凡来向他索命了……

一想到爷爷她就忍不住浑身冒冷汗，还好那老头已经不在了，太可怕了，姐姐在他的眼皮底下活了二十多年，挨了那么多巴掌，真是不容易。

近来苏州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时不时就要落场雨。宋窈来到墓园，刚把花放在肖凡的墓碑前，就听一旁的肖燃再一次问道:“姐姐，你到底什么时候和邵云齐离婚？”

“快了，最迟一年。”她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面前那张意气风发的容颜，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太好了，”总算听到了一个准确的时间，肖燃高兴得无以复加，“我哥在天之灵，一定会很高兴的。”

两个人在墓园待了一会儿工夫，宋窈起身道:“走吧，去看看你爸妈。”

七年了，肖凡的父母依旧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房间不大，顶多一百平米。

自从肖燃踏进入娱乐圈之后，就张罗着要给他们换个大房子，怎料肖母死活都不肯搬，说这里有她和儿子的回忆。不仅如此，她还说，肖燃的钱都来源于宋窈，她不愿意接受害死她儿子的凶手的施舍。

肖父倒是挺客气，给她泡了杯茶，递到了面前。

宋窈接过茶杯，礼貌地道了声谢。

每年肖凡的忌日，她都会来探望肖父肖母，刚开始那几年，老两口没有一个人愿意给她开门，后来来得多了，肖父便心软了，让她进来坐坐，喝口水，但每次都是没坐多久，就被肖母开门见山又或是含沙射影地给赶了出来。

这次也不例外。宋窈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肖母冷冷道：“宋董事长，我们家庙小，饭菜也比不上您家里的山珍海味，就不留您吃饭了。”

虽然早就知道，无论来多少次肖家，说多少次对不起，都不会得到那一句她梦寐以求的原谅，但当肖母开口赶她时，她还是觉得有些失落，有些难过。她站起身，躬身道：“那……叔叔，阿姨，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宋窈前脚刚踏出小区，肖燃后脚就追了出来:“姐姐，你别生气，我妈她会想通的。”

宋窈强颜欢笑道:“好好的一个儿子，因为和我谈了一场恋爱，命都谈没了，所以她恨我，是应该的，我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姐姐，你别这么想，这件事不怪你，要怪就怪邵家，要不是因为他们当年不肯和你退婚……”

说起邵家，肖燃又开始了咬牙切齿，宋窈急忙打断他:“肖燃，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回去陪陪你爸妈吧。”

“姐姐，我陪你吧，正好快到饭点了，我们去前面……”

“不用了肖燃，”宋窈极力劝他，“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回去陪你爸妈吧，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不然你爸妈又该生我的气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陪他们，就知道陪我瞎逛。”

“那……好吧。”肖燃恋恋不舍地看着宋窈，“姐姐，那我先回去了，你吃完饭就赶快回酒店，最近这天气老是下雨，小心别淋着雨。”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少喝点酒。”

宋窈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大步往前走去，进了一家餐馆。

饭没吃多少，酒是一点没少喝。

想当年她滴酒便醉，如今喝酒就像喝水一样。

她看见一对情侣从窗外走过，女孩在前面手舞足蹈，男孩在后面盯着她笑……

她微笑着盯着他们，随即眼眸一暗。

她想起了她和肖凡。她从前也是这么活蹦乱跳、灿烂爱笑的一个人……原来时间的流逝，至亲和至爱的离世，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她抬起头，看见窗外乌云压顶，心想看这情形，应该是场大雨。

果不其然，刚走出餐馆，头顶便雷声轰鸣，不及片刻，倾盆大雨应声而下。

她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七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她趴在肖凡的病床前，握着他枯瘦冰凉的手，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窗外雷声大作。

“肖凡，肖凡……我错了，我求你了，不要离开我，我不和他结婚了，真的，你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看见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朝她伸出手，然后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过。

她多希望医生能告诉她，他会醒来的，他不会有事了，可是等来的却是——“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疼，恍惚间，她好像看见她的肖凡就在不远处等她。

“姐姐，你又喝酒了？”肖燃撑着伞，疾步奔到宋窈面前。

不出所料，他刚停在她面前，还没有站稳，就被她紧紧地抱住。

刚才吃完饭，眼见要下雨，他便打电话给宋窈，想问问她有没有回酒店，结果一直没人接。他猜到她肯定又去喝酒了，于是沿着长街一家店一家店寻了过来，果然看见了她。

这么多年了，每次她从肖家出去之后，总要将他赶走，然后一个人在附近喝得酩酊大醉。有时候他担心她的身体，不想她这样折磨自己，有时候他又希望她醉了，这样他就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和她紧紧地抱在一起。

“肖凡，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一个人。”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紧紧地扣住他的腰。

“姐姐，我是肖燃。”肖燃缓缓开口。

这句话，七年间他已说过了无数次。

“我知道。”

肖燃肩膀微微一抖，紧接着又听怀里的人喃喃道:“我知道你是肖凡，我知道……”

肖燃只好紧抿嘴唇，习以为常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过了好久，才抱起她往酒店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