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边云层稀薄,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师尊师尊!”
女子稚嫩又清脆的叫喊声自夜色里传来,几乎响彻整个明月峰,只见山林间的小道上,身着一袭黄纱的少女提着裙裾激动地向不远处的山巅奔去。当她好不容易气喘吁吁跑上映月台时,就见山崖边缘一棵繁花满枝桠的海棠树下,有一红衣女子正躺在那大石头上,脑门盖着一本书卷,遮挡住了那人的面庞,双手抱臂姿态甚是慵懒。
如墨长发散落在石头边侧,月色下,那人发间的一支海棠花形状的银簪格外明亮,似镀了一层淡淡银色光辉。
少女小跑着奔了过去,急切地朝那人喊道:“师尊!”
见那人还是没反应,她一时情急伸手就抓住了那人的胳膊,用力地摇晃起来,并且一连喊道:“师尊师尊!师!尊!”
“干嘛干嘛干嘛?”
海棠被吵闹得极为烦躁,盖在头上的书卷也因少女的摇晃而掉落,她没好气地睁开眼睛瞥向身旁的少女,“这大晚上的你吵吵个啥,还让不让为师安安心心吹下风了?”
嘴上的话虽不耐烦,可她却没有去推开少女抓着她胳膊的手。
被训斥了一顿的谢姣委屈巴巴地朝海棠眨了眨眼睛,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许,嗓门也随之降了下来:“师尊,宗主说山下附近的一个小镇上似有邪祟入侵,妖邪之气极为浓烈,特让弟子前来转告一声,请师尊与任师伯跟随宗主一同前往探查,即刻动身!”
“即刻动身?玩呢!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出去打妖怪?不去不去!”海棠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重新躺回去闭上了眼睛,这苦差事谁爱去谁去,反正她不去。
“师尊!可是宗主已经下令了,不得不从!”
谢姣恨铁不成钢地拽着海棠的胳膊,但人家就是岿然不动,无奈她只好另辟蹊径,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凑近海棠耳边,“师尊,据宗主说,好像有只雪山水狮也在其中……”
海棠一挑眉,睁开一只眼睛看她。
雪山水狮?
“咳咳……宗主和你任师伯现在何处?”
海棠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子,这苦差事似乎也不是那么的苦,咱主打的就是一个能屈能伸。
那可是雪山水狮啊,是她寻觅了很久的珍稀凶兽,因其非常凶恶吞噬过无数魂灵,其灵力极为强悍,若是将其制服拿来炼丹那绝对是上品!而且只要吃上一颗,不仅能增强自身灵力,说不定还能助她突破至大乘境。
既然都送上门来了,哪还有不要的道理?
月色下,一抹红衣身影自山巅腾飞而起,发间的银簪霎时化为一把流光溢彩的红罗伞,带着她向凌霄山下快速飞去。
璀璨光华划过夜空,仿佛似有片片红色花瓣落下。
鹿鸣镇是位于凌霄山下的一座小镇,因附近林中时常有梅花鹿出没,其鸣叫声空灵而悠扬,故而取名鹿鸣镇。
小镇上原本静谧的夜晚,却被一道震耳欲聋的兽吼声打破,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有无数道黑影自夜空中降落,一出手便吸取活人的精气,直至那人衰竭而亡。人们吓得四处逃窜,却有一只体型庞大的雪白色巨狮在镇上横行,或是将他们踩踏致死,或是直接一口将活人吞下。
大街小巷一时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哀嚎声绵延不绝。
好在镇上有仙门弟子驻守,他们统一身着蓝白色服饰,手执长剑纷纷冲上去与黑影抗衡,这才勉强拯救镇上居民于水火之中。
奈何邪祟之力太过庞大,又有凶兽助阵,仙门弟子也只能且战且退。
妖邪不断入侵,人们慌不择路都忙着各自逃命,人群之中有一位奔逃的布衣少年突然被撞倒在地,紧接着又有无数人从他身上踩踏而过,让他一时根本站不起身来。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没有人去在意这位弱小无助的少年郎,更没有人愿意去拉他一把。
他就这样在地上挣扎了许久,等到他好不容易爬起来,却有一个黑袍人直冲他而来。
但见少年慌乱之下,抓起旁边的木棍就朝黑袍人扔了过去,可正当他转身想要逃跑时,迎面而来的巨大兽爪直接将他整个人拍飞数米远。等到他落地之时已是口吐鲜血,身受重创几乎昏厥,而那黑袍人再次向他袭来,他却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袍人来向他索命。
莫非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
正当他濒临绝望之际,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红影,一把流光溢彩的红罗伞旋转而来,一举将那黑袍人击倒在地没了气息。
紧接着那把红罗伞就落入了一女子手中,她接过伞顺势回头望向地上的少年。
红衣飘飞艳烈如火,执伞一笑犹如天人。
“小友,你可无恙?”
海棠仔细打量起地上的少年,原本是想看看他的伤势,但是无意间瞥见他那张脸后便再也挪不开眼。虽然少年的脸上沾染了灰土与血渍,可也难以掩盖其清俊秀丽之姿,尤其是那双眼睛,清透如天山池水。
这姿色……咳咳,伤势虽不轻,但也无性命之忧,海棠遂向他伸出了手,想要将他拉起来。
地上的少年凝眸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犹疑着将手搭了上去,海棠手一用力就将他拉了起来,而后松开手又笑着继续打量起他来。
小小年纪便长得这般丰神俊朗,着实秀色可餐呐。
“小心——”
少年忽而一声惊呼,眼睛直直盯着海棠的身后方,但海棠并未回头,手腕一转就将红罗伞抛了出去,顿时将欲袭击她的黑影打得形神俱灭。
她原本还想多看这少年几眼,奈何雪山水狮已经咆哮而来,她不得不转身飞向空中,执伞去抵御凶兽猛烈的攻击。除了她以外,凌霄境的宗主与问天峰主也同时抵达鹿鸣镇,只不过两人都很默契的去抵抗黑袍人的入侵,而将凶兽留给了海棠来处理。
雪山水狮通体雪白,体型庞大,长着凶狠的獠牙与利爪,其灵力浑厚也远非寻常人能比,海棠与它正面交锋也颇为吃力。
不过她有着自身轻便的优势,那凶兽倒也是伤不到她。
再看不远处的那两位师兄,他们将受伤的弟子护在身后,对付那些黑影可谓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这俩师兄知道她想要雪山水狮,就让她独自一人来应付凶兽,可真是仗义啊,仗义得让海棠想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虽然看不惯他们的作为,但海棠也并没有想寻求他们的帮助,不过就是一只大卡拉米,看它能蹦跶多久!
雪山水狮的进攻尤为猛烈,一声长啸地动山摇,可见其灵力之浑厚,想要收掉它并不容易。
好在海棠早有准备,手中灵光闪现,幻化出一个犹如鸭梨般大小的绿色果实。这是以灵力蕴养的天山雪梨,据说这雪山水狮最好这一口,驯服猛兽除了靠实力以外,还可以选择征服它的胃口。
她抬手将天山雪梨抛向空中,只见那凶兽果真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望向在空中盘旋的绿色果实。
仅是这片刻的功夫,海棠已然引自身灵力注入罗伞之中,携伞对准雪山水狮最薄弱的腹部快速飞去。等它反应过来时,海棠已经连人带伞从它的躯体横穿而过,只听得它仰天长啸,燃尽生命最后的余力,随之轰然倒地。
海棠持伞转过身来,倒地的雪山水狮已经开始幻化成点点光屑,趁其还未彻底飘散,她一挥袖便将其尽数收入囊中。
不过是消耗了一颗灵果,便成功将这凶兽制服,正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另一边还在与仙门弟子对抗的黑袍人,看见偌大的雪山水狮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顿时都傻了眼,海棠则笑吟吟地朝他们眨了下眼睛,“还不走,难不成等着我为你们送行?”
一听这话,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随即纷纷化作一道道黑雾消散如烟。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听见这道充满质问的声音,海棠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她那位四师兄任灼光又对她心生不满了。她都懒得去看他,慢悠悠地将红罗伞幻化成银簪插入发髻中,“人家来无影去无踪,不放他们走,好像你能留得住一样。”
“你——”任灼光虽恼怒却无话反驳,只能愤然收起手中长剑,转头看向周遭已是一片狼藉的街道。
门中弟子亦有伤者,小镇上的居民就更不用提了,伤的伤死的死,不少房屋也已被毁坏,昔日的繁华市井已然面目全非。
任灼光一时怒气冲天,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这群邪佞之徒着实可恨!近来越发嚣张狂妄,这次竟敢将魔爪伸到了我凌霄山下,真当我仙门无人不成!”
在他身旁之人是一位白发青年,相比之下要镇定许多,“先安顿伤者,再论其它。”
说罢,君羡便与任灼光向海棠这边走来,随即就发现了站在不远处正捂着胸口的少年,君羡只略微看了他一眼,便道:“这位小友似乎伤得不轻。”
任灼光也向他看了过去,眉头亦是紧蹙,“你家在何处,家中……可还有人?”
少年默默低下眉眼,并不言语。
“看来是无家可归……”君羡叹息着摇了摇头,目光停留在他紧捂着的胸口处,“你身负重伤,若不医治,恐难以痊愈,既然你无处可去,不如就暂且跟我们回凌霄境吧。”
少年还未有所回应,任灼光就已经将他打量了个遍,遂迫不及待地反驳道:“可是师兄,此子天资平庸,五行灵根一样不占,恐难以修行,又怎能成为我凌霄境的弟子?”
话虽如此,但君羡仍在坚持,“只是收作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亦需具备修行天资,否则连练气都到不了!”任灼光丝毫不讲情面,语气虽然急了些,但神态依然保持着该有的恭敬,“师兄,还请你慎重考虑。”
他这一番话让君羡面露难色,似乎陷入了犹疑之中。
再看眼前的少年,更是沉默不语。
“四师兄言之有理,他确实不适合收作凌霄境的外门弟子,不如——”海棠在旁边听了许久,终于有机会插进话来,于是在任灼光期待的眼神下,她果断转向那少年笑着挑了挑眉,“当我的亲传弟子如何?”
“海棠,你又在口出狂言!”
原本还有所期待,听见这话的任灼光瞬间恼羞成怒,对海棠也是丝毫都不讲客气,“他连五行灵根都没有,你竟还要收他做亲传弟子?简直胡闹!”
旁边的君羡也跟着劝道:“师妹,这不太合适吧?”
“谁说他没有灵根?”海棠缓缓抬起手,逐渐在掌心凝聚成一团雪白色的光辉,随着她挥手的动作进入到少年体内,过不多时便在他头顶形成蓝白色的水光。
看见这一幕,海棠也有些意外,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你们看,人家是水灵根嘛。”
原本只是随手一试,没成想竟歪打误着!
少年头顶凝聚的水光稍纵即逝,任灼光的面色虽有所缓和,但依旧是板着一张脸,“纵然你借用雪山水狮的灵力,显露出他的隐藏水灵根,可这也是最劣质的灵根,如何能成为我凌霄境的内门弟子?”
“虽然灵根是差了些,但还是能修炼的不是?勤能补拙嘛,总得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说话间,海棠还一直盯着少年的那张脸看,是越看越喜欢根本挪不开眼,“况且他现在身负重伤,无处可去,难道我们要把他扔在街头不成?”
任灼光面不改色反驳道: “并非人人都能踏入修行之道,纵然要为他谋个去处,也不应……”
“罢了,灼光。”
眼见任灼光还欲与海棠争执不下,旁边的君羡不疾不徐地出言劝止,“难得师妹有心收徒,且随她去吧。”
“师兄——”任灼光还欲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作罢。
说服了两位师兄,海棠的目光这才再次回到那少年身上,她从怀里掏出一枚刻有凌霄花的玉牌,伸手递到少年面前,“怎么样,愿不愿意跟我回凌霄山?”
他看了眼面前清透无暇的玉牌,又抬头看了眼笑颜如花的海棠,而后抬起手将一滴血滴入了玉牌之中。
原本黯然无光的玉牌,瞬间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亮起淡淡的光泽。
“真是我的好徒儿!”海棠眉开眼笑甚是欣喜,将手中玉牌塞进了少年怀里,“我叫海棠,海棠花的海棠,今后就是你的师尊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手里握着玉牌,清透的眸光如天上明月一样冷淡,“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这下让海棠犯了难,看他的样子似是一直流落在外无家可归,或许早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叫什么名字。海棠捏着下巴想了好半天,突然眼前一亮,“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你就叫海川吧,刚好也与我同姓!”
“海川……”
少年只是默念了一声,却并没有抗拒的意思。
他终于有名字了。
在旁边观望的君羡两人,对此的态度自然也是大不相同,但是都没再多言。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先带我的小徒儿回去疗伤了!”海棠伸手将银簪再次幻化成伞,还特意在伞柄下方留出一小部分,“小川儿,你可要抓紧了,咱们回家!”
少年伸手握住伞柄,随之对上海棠那双笑若桃花的眼眸,红色光华在两人周身蔓延,带着他们直往夜空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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