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战开始。

尸横遍野的土地上，刺鼻恶心的血腥味不管不顾地钻入粗重的呼吸中。

路生白下半身紧紧地贴在大黑狗上，怀里抱着鲜血淋漓的章章，脸色苍白。

身后尤桑那肥重的身体如同梦魇般如影随形，无论逃到哪里，都始终笼罩在她的阴影下。

“艹，尤桑的秘能到底是什么？！怎么像是牛皮糖一样怎么都甩不掉！”妮可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神色崩溃道。

顾曦之脸色沉如水：“不知道。不像大皇女的星命缔结，二皇子的苍穹圣辉，一直以来，三皇女除了骄奢淫逸，没有表现出任何天赋。”

谈到皇室，气氛顿时凝重。

历代尤氏一族不能说是贤明的君主，甚至还出现过频出昏招的蠢货，但这一代的皇室，是当得起尤家在最初登位时的盛誉——

”君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可惜了。”南希微微叹了口气，“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皇室现在死的死，病的病，反而让尤桑这个家伙露了头。”

大皇女死于血月降临的当晚，二皇子在后来的灾难级事件中牺牲，女皇因此日渐虚弱，直至卧病在床，再不能自理。

妮可疼得龇牙咧嘴，听到这里还是瘪瘪嘴：“别小看尤桑了。我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说大皇女和二皇子都是尤桑弄死的，就连生母，都下了毒。”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以撒沉声道。

他不理解，母亲啊，是生命中无法切割、沉重而美好的东西……

“因为血月教会。”顾曦之握住以撒的手安抚，“十多年前，血月教会发起了一次猛烈的行动。那一次……”

顾曦之下意识看了一眼路生白，声音沉重：“路家灭门了。”

咸涩的汗水从发梢沿着眼尾流淌而下，路生白咬紧嘴唇，脸上毫无血色，沉默不语。

“但她们似乎失败了，她们没找到找寻的东西，一个名为‘圣子’的东西。自此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后便是顾沉舟和游祝的局长之争……结果你们也知道了……”

顾千帆死了，顾沉舟从此远离了帝都。

后来，顾沉舟陷入了永眠，游祝如今也死了。

顾曦之叹了一口气，眼底满是沉寂，轻飘飘的一声哀叹，却夹杂着无尽的悲凉……

“或许你说得对……尤桑比任何尤氏都有本事。”这位在诡异领域深耕多年的白大褂，最终也不得不低头承认，或许所有人都错了。

“血月教会的行动必然有帝国高层的参与。我们暗中调查了无数人，唯独漏掉了尤桑。但是谁能想到呢……”她喃喃道。

众人一时沉默。

是啊，谁能想到呢。

路家和局长之争时，尤桑只是个小豆丁。

一个小豆丁，除了像个跟屁虫一般黏在父亲后面嗷嗷哭着要吃奶外，还能做什么呢？

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帝国已经被血月教会渗透成了筛子，千疮百孔。

“如果要说，三皇女的秘能会是什么……”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路生白等低头望去，却发现不知道从何时起，昏迷的向丛雪已然转醒，眼下的乌黑和白得如霜的嘴唇让她轻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了血色幕布下的天空，起皮的嘴唇微张：“那必然……和它有关。”

如同女皇的月蚀殉道一样，尤氏一族的秘能，都和—— 上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天空？”路生白微微抬头，视线朦胧，却依旧挡不住那一轮血红色的月亮刺入眼底。

他的心脏倏地一紧。

一道阴湿的声音从耳边森森响起：“抓到你了——我、的、光。”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路生白已经消失不见。

一群身穿黑色兜帽斗篷的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将她们团团包围，死亡的气息降临。

她们腰间缠着血织月纹，腰间挂着月牙形匕首，看不清面容，嘴中喃喃自语，吐出的呓语好似拥有魔力，扭曲时空。

“不好，是血月誓阵！快跑！”南希脸色骤变，大声警告，呆毛刨爪子刚想跳跃，黑袍教徒就如同真空中装满水的气球，接连噗噗噗炸开，血雾翻滚弥漫，如同猩红的幕布，瞬间将准备逃窜的南希等人都吞没了。

浑身的秘能瞬间被抽干。

所有人好似失去了支撑的面条，软倒在地，徒劳挣扎。

“觉醒者啊，没了秘能什么都不是。”尤桑肥胖的身影从血色的月华中走出，停在了垂死的向丛雪的面前，耷拉的眼皮中满是阴冷和嘲讽，“同样，光明啊，没了黑暗的衬托，什么都不是。”

她抬起腿踢了踢瘫软的向丛雪，笑着道：“怎么，亲爱的局长大人，怎么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呢？啧啧啧，你这种优柔寡断又无能的人，怎么当上局长的?审判庭那边还一直想你调职到那边，一群蠢货，谁不知道啊，伟大的管理局局长，可是个超级大圣母，就连穷凶极恶的罪徒都无法审判了呢……”

“我实在很好奇啊……”说到这里，尤桑顿了顿，艰难地蹲下身，肚子上的肥肉被迫挤出了一层层游泳圈。

她微微凑向这个走在生命末路的女人，眼神复杂情绪交织，最终沉淀为幸灾乐祸、好整以暇：“你总是给世人再一次机会，那她们，会给你机会么……”

“我真的，很期待呢？”说完后，她利落地站了起来，身后帝国骑士和军队赶来的轰隆声传来。

尤桑转过身，温和地笑着道：“向局长一向仁慈伟大，我实在不愿意相信她会做出危害帝国安全的事情。但她也确确实实做出了背叛的事情，身为皇室，我也感到为难。但是我想，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相信审判她这件事，比起我，我的子民们更有资格。你们的意志，即我的意志。这些血雾能限制秘能，不用挪地，让审判庭的人就在此地开启四合审判，将她交给全帝国人民审判吧。”

“是！”皇家骑士队长声音洪亮地答道。

尤桑笑容更甚，用低得只有向丛雪她们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局长大人不是一向自诩高尚正直么？让我看看，高尚之人的下场吧。”

“而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缓缓抬起手，望向了掌心。

“亵渎光明。”

此刻，众人才看见三皇女的掌中，不知何时－－

多了一朵纯白色的小蘑菇。

*

一片黑暗……肮脏恶心的感觉如同千万只爬虫，在皮肤下无处不在地蠕动，如同被抛入了一个冰冷的沼泽，沉重而窒息。

路生白动了动身体。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如同一块洁白如雪的手帕被强行按进了泥泞、鼻涕、脓液、腐肉……这世间所有能称之为污秽的东西。很讨厌很讨厌，那是一种深入骨髓、渗透灵魂，无法洗净的肮脏感。

“嗬——”他猛地大吸一口气坐了起来，汗液打湿了他的头发，他捂着胸口如同缺氧般不停地吸入新鲜的空气，过了一阵才缓过来。

入目是一个很简陋的漆黑房间，没有任何装饰，就连窗户，都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毛坯，没有装上任何东西。

耳边是不远处嘈闹杂乱的声音，夹杂着愤怒、宣泄和憎恨，直冲天地，房间都在为此颤动。

“宝贝你醒了。”一道声音从角落中响起，吓了路生白一大跳。

那个肥胖的影子顿了顿，随后才从黑暗中走入光下，是尤桑！

路生白心中警铃大作，下床就想逃跑，但周围都漆黑一片，唯有尤桑所站的背后是窗户。

“真是完美啊。”尤桑如同一条细缝的眼眸从脚趾开始，带有意味地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路生白完美无暇的脸蛋上，她嘴张开，一字一句道：“天、生、就、是、尤、物。”

下流的话让路生白胃里翻滚。

“做梦吧你！”他瞅准时机，卯足劲将尤桑撞开了一点，缝隙虽然不大，但是足够他穿过去了！

然而，他一站到光下，整个人就如同被定住一般，再也无法动弹。

“别白费功夫了。“尤桑靠了过来，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个房间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它是绵延无尽的黑暗，你永远逃不出去。至于这唯一的出口……”

路生白抿嘴嘴唇，眼神滴溜溜转，显然完全没有死心。

尤桑见状油腻地笑了一声，垂下眼皮，将胖得几乎看不出指节的手浸入月光中，嘴角抬起一个幅度。

“你知道丁达尔效应吗？”她缓缓搅动在月华中的手，银色的光辉在空气中弥漫，浮动的微尘如同一个个蜉蝣的生命，游动了起来。

路生白谨慎地点点头，心里的违和感却提高到了至高点。

不对劲，这个三皇女不对劲。

三皇女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尘埃无处不在，却无所现形，从不被人察觉，也不被人在意。唯有光，用自身照耀它、托举它。让卑微的尘埃在光下舞动，人类因此第一次发现，尘埃，竟然也可以称作是一个美好的东西。是光，赋予了尘埃存在的意义。”

明明是一幕温柔的画面，然而她的姿态配上她臃肿到扭曲的身材，只令人感到身体不适。

“尘埃无处不在，你逃不了的。刚好你也到最好的观席台了，不妨看出好戏吧。”一股油脂混杂和汗液的味道袭来——是尤桑身上的体味。

路生白痛苦地屏住呼吸，眼神被迫朝着尤桑的示意往外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被人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还有冲天的光柱。

他神情微怔，那个光柱，他见过。

“四合……审判。”

他下意识念出了它的名字。

“处决叛徒，将她们凌迟处死！”

“杀了她们，血债血偿！”

“叛徒！人类的耻辱！”

……

无数人如同潮水般涌向光柱，怒火如同翻滚的火焰，照亮了她们狰狞的脸庞，誓要燃尽一切。

路生白心一紧，视线急急望向了被四合光柱笼罩的被审判者。

小猪崽、大黑狗、向丛雪、南希、妮可、顾曦之还有以撒，他们全都奄奄一息，血染红了大地。

四合审判中的光环已经七重，再来第八层，就是终级，他们会死！

“你们要干什么？！”路生白着急地怒吼道。

“没看到吗？我们在审判……异端。她们带来瘟疫，掀起灾难，指引末世，应当被众生审判。”说到这里，尤桑恶劣地笑道，“你知道四合审判吗？”

“我当然知道，是司法庭、军事部和皇室三方共同执行的审判。”路生白抿唇答道，他不明白尤桑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尤桑噗地笑了一声:“但是如果真是这样，司合、军合、皇合，就叫做三合好了，为什么叫做四合呢？”

——“所以你觉得，最后一合，是什么呢？”荒凉的战场上，血月再次脱离无果，三瓣嘴扯出了一个笑容。

墨发怪物如同深渊的眼眸盯着它，没有说话。

四合实际上是组成帝国运行的四大基石。能够让帝国讳莫如深，完全不敢公布的东西其实很简单，那就是－－

“人合。”月光下，路生白盯着潮水般愤怒的人们，给出了答案。

“聪明。”尤桑打了个响亮的哨声，夸赞道：“人合，是四合审判中的绝密，除了部分高层，谁都不知道。”

路生白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人类之所以辉煌不息，就是因为每一个个体，看似是微不足道的细流，但是汇聚在一起，她们的力量足以改朝换代，海倒山移。”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尤桑道，“你们皇室，恐惧她们的力量。”

“不。”尤桑声音冷得如同寒冬三月，“是厌恶她们的愚蠢。”

“你看啊，”她眯着眼睛往下看着那些颇有趣味的画面，“这就是人性。”

“她们恐惧，她们害怕。即使灾难还没结束，只要轻轻一煽动，她们依旧先选择处死叛徒，好似这样，她们那颗跳动不安的心脏能稍稍平静一些。好似这样，她们就拥有了掌控、审判和主宰世界的力量。但实际上，在末日中，她们不过是茫茫蝼蚁，连自己的命，都做不了一点主。”

“恐惧让她们好赖不分，愚蠢让她们颠倒黑白。”尤桑转过头，视线在路生白滑嫩的脸蛋上游走，紧接着眼神幽暗，指着下方的场景问道：“就如同今天，美人，你说说，在这一场盛大的审判中，谁是对，谁是错呢？是向丛雪她们，还是这帮愚蠢的人？”

路生白一下子怔愣住了。

“看来你明白了。”尤桑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怒火燃烧了理智的羔羊们，“如果把权力下放给她们，那才是——真正的恶。”

路生白望着油画般冲突的场景，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久久不能回神。

渐渐地，他眼神逐渐坚毅。

“你错了。”他缓缓转过头，定定地看着肥胖的尤桑，一字一句道：“是、你、们、的、错。”

“是你们选择隐瞒血月到来的预言，是你们构建了温室一般的星链，是你们将秘能和诡异的信息死死瞒住，是你们，选择了愚民。到头来，你们却又反过来憎恶她们的愚蠢，恐惧她们轻易被煽动。是你们既要又要，还伪装成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妄图让她们感恩道德。”

“虚伪——至极。”

尤桑笑容逐渐收敛，眼神如同淬了毒一般死死看着他。

突然，她笑了。指尖抬起，想要拂过路生白耳后的头发，在对方警惕地躲开后，阴毒道：“但是就如你说，人合的力量，翻江倒海，是其它三合的千倍、万倍乃至万万倍。这一次的审判，是真正的四合，没人能够生还。她们啊，必死无疑了。但我，刚刚好可以阻止。”

就像是当初司法庭紧急叫停了宁清风的四合审判，四合中只要有一合反对，审判就会终止。

而尤桑，现在掌控了司法庭和军事部，是目前皇室唯一一个还清醒的人，代表剩下的三合！

路生白拳头攥紧，黝黑的眼眸盈满怒火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停止这场荒诞的审判。”

“宝贝，要求别人做事情前总得付出点什么吧……”尤桑不置可否，视线微微下移，停留在占满灰尘露出了精致锁骨的衣领上，无尽恶意在此刻尽显——

“我、要、上、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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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第 1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