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三日后,主院外。
雪意带着一个蒙纱的少年站在院门外站了很久,看守的风冷用眼神示意她:“还不进去?”
雪意苦笑一声,她就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怕是也不曾和今日一般紧张吧。 “你怎么了?发生了何事?”风冷缩音成线,传音道。
她狐疑的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少年,只觉得看着他的眼睛甚是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他是谁,雪意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声此人对情报有助。
少年看到她的视线,头微微下垂。
“无事,不过风冷,虽说你我感情不如你和火焱,可看在你我共事一场的份上,若是我去见阎王了,麻烦你给我找块地儿埋了。哦,也不用其他人陪葬,就把这个小家伙儿给我捎上,就成了。”雪意又恢复了她那玩世不恭的样子,扯了扯身边的少年说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风冷脸色凝重的说道。
“没什么啊,叫你给我收尸呢姐。”雪意邪肆地扬起嘴角,生死又有何惧。
说罢,就扯着止言进了院子。
止言的眼神中满是决绝,视死如归般的神情让雪意看了一下子就笑了。
雪意笑道:“怕我叫你陪葬呢?”
止言瞥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不予回答,挺直身子向前走。
雪意的眼睛危险的眯了眯,这只小狼狗才出了玉兰院就敢造反了。
罢了,过了这一关再找他好好算账吧。
进了屋子,雪意恭敬地双膝跪地,俯首,行大礼,道:”属下参见王上。“
止言也是如此,取下了面纱,道:“罪奴止言参见羲王。“
姬玄羲闻言从一堆公务中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一幕,眼神微微冷了冷。
这个侍儿她记得。
“说,何事?”姬玄羲问道。
“属下有要事需禀报,事关王君。”雪意微微抬头道。
“你说罢。”姬玄羲淡淡地说道。
“禀王上,天网查探还并未出结果。”雪意收拢手指,掌中微湿。
天网查探一般最少都需要七日,才能出得了结果。
“那你来作甚?”姬玄羲微微蹙眉,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雪意从未这般拐弯抹角过。
“属下近期来查了王君从进府至今日的一切情报,这便是,请王上查看。“雪意一边说,一边把情报放在桌案上。
姬玄羲并不曾翻看,她知道雪意有未进之言,况且雪意道她是近期开始查的,而不是近日,这意味着她在她的命令之前就开始查了。
雪意还不曾说话,止言就忍不住开口,道:“罪奴欲问王上因何去了公子的孩子。”
雪意凌厉的看了他一眼,随意开口,上次吃的教训还不够么!
姬玄羲看都没看他,把视线投向雪意,轻轻开口道:”本王记得他这会儿应该在勾栏院,是吗?“
雪意只感觉脊背发凉,硬着头皮道:“是。”
姬玄羲重新把视线放回公务上,淡漠的开口:“责仗四十。“
“属下领罚。”
止言自知失了言,犯了错,恭敬跪伏下,以头扣地,安静的跪在一边。
是他太急切了,果然是太久不曾在公子身边待了,他连这份沉稳都丢了。
“你先前要说什么,现在说吧。”姬玄羲头也不抬的问道。
“王上,方才止言问的也是属下想问的。“雪意抬起头,她狭长邪魅的眼睛毫不畏惧看向姬玄羲。
姬玄羲执笔的手一点点用力,只听雪意又道:”属下,和其她共事的人都曾以为王君从未侍过寝,因而他若有子,便是私通,不守夫道,犯了七过,理应处以极邢。“
姬玄羲已完全被她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索性扔下了毛笔,看着她。
雪意顿了顿,“可属下在调查之时发现王君于亥月初九侍了寝,敢问王上可自知?“
雪意仔细注意着姬玄羲的神情,这句话由她来说已是大不敬了,可她凭着这番日子的调查有把握,若是错了……
姬玄羲震怒,把手边的东西扫向她,同时怒道:“无稽之谈!”
雪意不躲不闪,强硬道:”请王上告知!告知后属下即刻去领脊龙仗,致死为止,以谢大不敬之罪!“
“雪意你放肆!”姬玄羲怒火滔天,一下子从案前站了起来。
雪意神情上丝毫不惧,道:“属下再问王上是知还是不知!”
姬玄羲走到她面前,一脚踹到她心窝上。
雪意当即吐了一口血,身子向后倒去,随即她单手撑地,跪回了原地。
不但不怯,她反而提高了声音,大声求道:”求王上告知!“
雪意眼角眉梢皆是凌厉,不达目的不罢休,那是一股暗卫独有的狠劲,她们不但对敌人狠,对自己更是狠。
止言此刻反而是惊人的冷静,他膝行两步,跪到姬玄羲脚前,道:“请王上明察,王君曾侍过寝。”
眼见姬玄羲的怒火又要蔓延到他身上,雪意暗骂一声:“蠢东西。”
就迅速上前像提小鸡一样把他提到身后去,硬生生地再受了一脚,血从嘴角溢出来。
雪意扶着心口,一下子缓不过来。
“王上!”风冷和火焱赶进来。
看到眼前的一幕都惊呆了,看着缓不过来的雪意,眼中更是闪过了一丝担忧。
进来的两人除了先前的那一声王上,便不再说话,也不敢求情,只是安静跪伏下来。
而后止言跪伏下来,雪意跪伏下来。
看着伏地的这一群人,姬玄羲逐渐冷静下来。
她转身回到案前,拿起那一叠,从头开始翻看。
她一目十行,看的速度极快。
哪怕沈星辰进府不过一年有余,可毕竟都在王府内,一些琐事记得极为全面,因而情报叠起来足足有一指高。
甚至一些原话也被记录下来,如下人克扣吃食说:“王上深感边疆百姓生活不易,时而不能饱腹,而京城各个望族确是穷奢极侈,因此一律减少吃穿用度。“
沈星辰日常吃的不过都是些剩下的素食,而府中掌权的又是这些不知尊卑的贱奴,怪不得当时她从郑州回来时沈星辰就已经清瘦了不少。
可这些比起那件事,已经是微不足道了。
她匆匆往后看,直到翻到一页用红点标注的纸张。
那张纸张上记录了那夜王府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沈星辰是何时从院子里出来的,用了多长时间到了主院,和谁一起,又是由谁接见的,几时离开的,过来离开时的姿态……
沈星辰是三更前走的,三更后来的曹芃。
可她分明只临幸过一人,那曹芃身上的痕迹…定是他自己做的。
情报这般的详细,让人仿佛身临其境,哪怕她还没有召回雨堂,还没有审问过曹芃,她都知道这份情报是真的,是对的。
“羲王还赐了公子簪子,此为物证;还有王府传话的下人,此为人证;因而人证物证皆全,求羲王明察秋毫,给公子一个公道。“止言哽咽道。
那是公子得了簪子,何等的喜悦,可没想到……
姬玄羲看着那只纯银的簪子,眼中充血,久久都回不了神。
城池被夺了,她可以夺回来;
仗打输了,她还能赢回来;
可她自以为是,真相都不曾查清,就下令去了沈星辰的孩子,她拿什么来还?
孩子是王上的,又怎会是野种呢?王上失言了。
为什么呢?
王上不要!
她惊觉那日沈星辰说得每一句话,她都记得。
她甚至记得他的每一个眼神,喜悦的,惶恐的,希翼的乃至彻底绝望的。
“去把王君带过来,不,本王过去。”姬玄羲站起来道。
一行人皆往地牢的方向走去。
进了地牢后,姬玄羲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卷缩在角落里的人。
地牢上铺了一层稻草,好几个牢房里还能看到干涸的血液,这是上次捕捉郑州之匪留下的。
虽说已经到了春日,可傍晚时刻的地牢里依旧如冬,冰冷刺骨,时不时就有几只老鼠迅速的爬过,发出“吱吱”的响声。
有一只甚至从他的脚前爬过,可即便如此也不见得那个卷缩在角落里的人动一下,姬玄羲的心似乎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可随即扑面而来的是恐慌。
“把牢门打开!”
“是!”
姬玄羲疾步走进去,心缩的越来越紧,因为眼前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她把他抱进怀里,他的身体冰冷僵硬,她伸出一只手去碰触他的颈脉。
她自己也没发觉她的手颤得厉害。
万幸,脉息虽弱,可并非没有。
她把头埋进他的脖颈处,另一只手在他的背后心源源不断的输进内力。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上有一股她极为熟悉的清香。
沈星辰,本王怎么就没有认出你呢?
“拿着本王的帖子去宫中请杜太医,让她速来!”姬玄羲轻声喝道。
“是!”
沈星辰慢慢转醒,他费力的张开眼睛,眼前朦胧一片,只能看到一个光影在动。
那个光影在温柔地摩擦他的脸。
他想抬起手阻止,可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感受到指骨传来地剧痛和身后传来的温暖的气流。
他知道那是内力,可是他都这般光景了,谁还会做这事呢?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慢慢地可以看到眼前的人了。
可他完全不敢相信,只当自己又是做了美梦。
但是指骨传来的疼痛却在提醒着他,这并非梦。
“王上?”他轻声问道,眼睫毛微微颤动。
王上这是不想他死么?可他身上还有什么可以值得让王上留他一命的呢?
“是本王。”姬玄羲仔细地注视他。
王上和他离得很近,仿佛鼻尖都能碰触到似的。
沈星辰清晰地从她的眼睛看到了隐藏的痛,好似还有一些愧疚。
可是啊,王上,你为什么会觉得愧疚呢?
沈星辰不解,他的眼睛更加仔细地注视她。
或许是因为他要死了么?
可是王上冷情冷血,自己的孩子都能张口落去,怎么会因为他的生死对他愧疚呢?
沈星辰挪开视线,迫使自己不再看她。
姬玄羲伸出双臂,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同时又小心的不曾碰触他的手。
她没用什么力气,因为他真的很轻、很轻。
姬玄羲抱着他站起来,在他的眉心轻柔的落下一吻。
凑近他的耳旁,缓缓道:“你很好,是本王错了。”
随即就往牢外走去。
她走得很慢,也很稳。
她的一句话和一个举动却在沈星辰的心里引起惊涛骇浪。
他震惊地抬头看她。
她却不再看他,而是目视前方,往主院的方向走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