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十岁前,是由母亲请了一个耄耋之年的宿儒在家中教学,十岁之后老先生年纪大了辞去西席之位后,挽月也没再去家学里上学,就自己在家读书。
这日正在廊下的阴凉里看书,就见惜月带着他的小厮冬青进了院子。于是撂下书迎了上去,把人带进了屋里,又让侍书奉茶。
“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不早不晚的,不是应该在家学里读书吗?
“先生家中有事,今日停课了。”其实并没有停课,只是他逃课了而已。
“哦?那你不去和霁月玩儿,找我做什么?”
“大哥,康静王家丹桂园里的桂花都开了,她们家小世子邀了我去赏桂花,我想同哥哥借一身衣服。”
“借衣服?前阵子府里不是才成批地做了秋衣吗?”
“我的衣服哪儿有大哥的好,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庶子,难得康静王的小世子给我发了请帖,我也想穿得隆重些去,好不叫咱们丞相府跌份儿。”
“你想要那件?”挽月一向出手阔绰,有了好东西也愿意同弟弟们分享的。
“就哥哥上次进宫穿的那身,我看就极好的,哥哥借给我,我一定好好穿着不弄上半点儿脏污,等回来后洗好了,再给熏了香再给哥哥送过来。”
“侍琴,去把我上次穿的那身衣服取出来给二少爷。”
“是。”侍琴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了,走到惜月背后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二少爷只知道来和公子要东西,每次来不搜刮点儿什么都不甘心走。
侍书打外头回来,老远儿就听见侍琴在西厢房喊他,他赶去存东西的厢房里,见侍琴正生气地乱翻。
“小祖宗,你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的,一会儿还得收拾。”侍书说着便整理起了被侍琴翻乱了的衣服。
“你到底要找什么东西啊?”侍书整理的没有侍琴翻得快,干脆停下来问他。
“侍书哥哥,你把公子进宫穿得那身衣服放哪儿了?我就是要找那个。”
“公子不是说嫌太华丽,近日里不想穿了吗?我就收在柜子底下了。”
“公子是不想穿了,可有人抢着要穿呢。”
侍琴没好气地开了柜子把衣服取出来,忍不住跟侍书抱怨:“二少爷可真会挑,咱们公子那身衣服是为了入宫面圣专门定制的,不仅用了最好的流光缎,还请了苏州最好的裁缝和绣郎,光工期就费了三个月,二少爷一张口就要这身。”
“嗨,我当怎么了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公子的心性,这些外物一律不放在心上的。何况他们还是亲兄弟,就连你我做下人的,公子平日里也不曾薄待了。”
“我只恨我没有这样一个好哥哥,我要是有公子这样的兄长,一定不像二少爷一样只想着他的东西。”
“行了,别抱怨了,快给公子送过去。”
“嗯。”
挽月见侍琴送来了衣服,让他交给了惜月身边的小厮冬青,又叮嘱惜月说:“我的衣服你穿着定然有些大,既然要出去赴宴,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就是料子做工再好也是不得体,你先叫人拿到外头改一改再穿,别叫院里的小厮下手,那衣服做得精细,给他们改就改毁了。”
“多谢哥哥,只是我改了,哥哥还怎么穿?”衣服改小了容易,改大却是不可能的,挽月既这么说,八成是要将衣服送给他,惜月简直要乐得开花。
“无妨,你只管拿去就是了。”
“多谢大哥。”惜月叫他的小厮捧着衣服,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惜月是最爱热闹的,哪里有个赏花宴啊,看灯猜谜啊什么的,总之京城里贵公子间的宴会他都赶着参加,往日里没有收到请帖,只得了消息他还打探着要去呢,更不用说这次被康静王世子邀请了。
按理说惜月是丞相之子,身份也算贵重,只是他并非是主君王奕所生的嫡子,而是萧侧室生的庶子,因此不大受人重视。只是每每有人设宴都想请挽月都请不到,便只好退而求其次请他,他倒是好请,一叫一个准儿,是有名的宴会混子。
这次康静王世子做东,在京城最大的丹桂园设宴,许多豪门贵子都来了,惜月却迟迟不到。有些先到的便三五成团聚在一起议论着,等惜月来了好好戏弄他一番。
至于惜月为何迟迟不到,自然是因为他忙着盛装打扮。那天在挽月手里借出来一套好衣服,他回家就凑了银子让人拿出去改了尺寸,如今那身衣服裁剪得刚刚好,穿在他的身上肥瘦合宜,站在半人高的妆镜台前,他觉得自己是前所未有的神气。
“冬青,你看怎么样?”惜月张开了双手,在冬青面前转了一圈,十分得意。
“少爷穿着这身真好看,一点儿都不比大公子差。”
“那是,咱们走。”
丹桂园中不少人都等着惜月来了好数落他,结果他一进园,许多见惯了他的人都差点儿没认出来他。
“哎哎,你看门口过来的那个人是惜月吗?”
“怎么可能?”被问的人刚想否定,仔细一看竟然真的是惜月,惊讶之余大叫了一声“惜月来了”。
大半个园子的人都呼啦一下围了过来,惜月平日里虽然也是绫罗绸缎地穿着,但都是寻常货色,可他今日这一身,远远地一看就能让人看出非同一般来。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谁不爱俏呢?见了新鲜的衣服自然都围过来问。
“惜月你今日穿的衣服真好看,哪里做的啊?”
“是啊,是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能染出这么漂亮的渐变色的衣服呢。”
“这上面用的都是金线吗?一定很贵吧?”惜月衣服上的金色水波纹在秋日的艳阳下闪耀着金芒,为他整个人都增添了几分光彩。
“当然是金线了?旁的能有这样的华丽吗?”惜月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尽管衣服只是他借来的,但此刻他已经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惜月今日这身衣服果然漂亮,连我都没见过这样的样式,不知是哪家师父做的?”连今日宴会的主人,康静王世子李年容都被他吸引走了过来。
“世子。”惜月矮身行礼,回答道:“这衣服是母亲命人在江南定制的,具体是哪家做的我也不清楚。”他当然不清楚了,这衣服本来也不是给他做的。
“是吗?丞相大人待你真好。”年容嘴上夸赞他,心里却恨得牙根痒。
他才是今日宴会的主角,之前求了母亲康静王好久,康静王才答应他允许他在丹桂园里举办宴会。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和银子,结果惜月一来只凭借一件好看的衣服就把他的风头夺走了,让他怎能不气愤。
“是啊,母亲大人还是很疼我的。”得到了康静王世子的夸赞,惜月越发得意起来。
一群人围成了一圈儿,很快就吸引了靖安的目光。他本来是不想来的,可是康静王世子非要请他来撑场面,他便来应个卯。
靖安是庆王的嫡子,而庆王是当今圣上的第九个皇妹,庆王因为年纪小从未参与过姐姐们间的权力争斗,因此成年后也留在了京城,现在虽然只在礼部任一个闲职,但仍然得皇上十分在意。
同时靖安也是挽月的闺中密友,从惜月一进来他就看出了他身上那身衣服其实是挽月的,不得不说都是一样的衣服,不同人穿的差距还真大。
旁人没见过挽月,只见了惜月穿便盛赞不已,实际上惜月的气质根本撑不起这身精致华美的衣服来。
挽月身姿高挑,举止大方,就算不去注意容貌,也能从他高华的气度看出他是名门大家的贵公子。
至于惜月,容貌也算中上之姿,但形容举止都十分轻浮,就算穿上了僧衣也不是真佛,加上他年纪小,穿上格外贵重华丽的衣服,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一样,虽然衣服已经修改的合身了,但却不符合他的气质。
因此旁人都夸赞他,靖安却在心里不以为然。他一向不喜欢挽月这个爱钻营的弟弟,见他出风头却丝毫不提把衣服借给他的挽月,一点儿感激之心也没有,便有心敲打他一下。
“惜月啊。”靖安走了过去,众人都向他行礼,他年纪虽不大但是身份在这院子里却是最高的。
“见过靖安世子。”
“你这身衣服的确华美绝伦,只是我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
惜月听靖安夸自己,刚要得意心中就升起了一股不祥之感,果然靖安话锋一转便要提挽月。
“哦!我想起来了,我在你大哥屋里见过,当时我问他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为了准备入宫面圣专门做的,看来丞相大人还真是心疼你,挽月哥哥入宫见陛下才得了这么一身华服,你不过来参加一个小小的宴会便也得了一身一模一样的,真是难得。”
靖安的话说得阴阳怪气的,惜月见众人都带着狐疑的目光打量起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顿时心虚起来,生怕别人知道自己的衣服是借来的,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说:“是啊,母亲就是疼我。”
“哼”靖安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走了,他真没想到这世有如此厚脸皮的人,要不是看在挽月的面子上,他一定当众拆穿惜月的谎言叫他下不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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