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他手边那壶茶了吗?”牛蜻跟曹茅咬耳朵道。
曹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你还想喝?”
“不行吗?”牛蜻理直气壮地说。
曹茅皱着眉思考她烧坏了脑子的可能性,她是怎么把一件胆大包天的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看不出来人家身份高贵非凡夫俗子吗?
她们遇到这样的人无论男女还是绕路走比较好。
“你呀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曹茅皱着眉头,饱满的脸盘子上都皱出几道皱纹,可此时的牛蜻才不管她的反应,只琢磨着怎么弄点水喝。
等到她盘算了好几百个主意,消失的什长才去而复返,她眉头紧皱,显然是遇上什么事了。
牛蜻立即警惕起来,县官不如现管,希望什长的烦恼不要波及到她们。
但这样的期盼很快落空了——抬起手随意地从人群第一排点了几下,她说,“这几个人跟我来!”
刚才曹茅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什长的手指滑过她,停留在了旁边。
旁边?!
她猛地看向牛蜻,牛蜻只是淡然地朝她点点头。
“我……”要跟上吗?她犹豫了,让什长神色凝重的八成不是好事,可要是丢下大蜻……自打到了博城,两人还从没分开过呢!
在她想出个一二三之前,牛蜻已经对她摆手,“你就在这呆着吧,有事你也帮不上忙。”
没事的话,就更不必人跟着了。
牛蜻飞速掐了一把她的圆脸,扭头就跑,身后是张牙舞爪的曹茅……
牛蜻几人被带到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前,不用任何语言,光从流光的车帐和雕刻神兽纹的车辙上都能此物之不凡。
如此不凡之物,自然也该配上一个不凡之人。她刚在马车前站定,就见那不凡的少男被驱赶而来。
“姚少郎,请上车吧。”
少男迟迟不能迈步,仿佛上的不是一架马车而是通向地府的大门,牛蜻略微沉重的心情莫名其妙地被安慰到了:看吧,她大概不是最惨的。
仍旧是什长押队,她们赶着车队向城中急行。
牛蜻既不会驾车,便只能随行在车的两侧,时不时还得小跑两步。喉咙发痒,口干得唾沫都快消失,她更渴了!
就在她快要渴到失去理智,脱队逃走的时候,马车驶入一座三进的宅院,牛蜻跟在车后,数过一进又一进,在虏仆的引领下,她们来到一处院落。
“不愧是城中的大户人家!”
“这院子可真是太大了……”
“太享受了。”
在其他人窃窃私语时,牛蜻垂头敛目,一遍一遍地默记来时的道路。
少男也一直注视着她,印证着内心的猜想。
牛蜻渐渐地起了身鸡皮疙瘩,她追溯着那道幽幽目光,却是那自始至终不曾开口说话的帷帽少男?!
‘他不是喜欢我吧?’——冷不丁地,原主残存的意识冒出来。
‘我堂堂大女子娘有什么好看的?肯定是他也看上我了?’
……牛蜻无语凝噎。
哪来的‘也’啊?!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淡淡的青衫背影:嘶,原主这么想好像也没错。
等下,难道是被发现了?理智回笼,牛蜻分析少男认识原主的概率应该比突然喜欢上她的概率还要小,那么很可能就不是与原主有关,而是自己这里出问题了。
是哪里露馅了?牛蜻百思不得其解,目光无意识地在少男身上游走,忽然,定格在他垂落的衣摆处,她不由挑挑眉毛,古人也穿外增高吗?或许是大夏贵男的风尚?她绞劲脑汁搜索原主的记忆,一无所获。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对于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牛蜻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既不能决定今天的晚餐,也不能预料到明天来的领养人是什么样的,于是早早养成了随遇而安的乐观个性。
没过一会儿,什长等不住了,她略显焦躁地在马车旁踱步,转了几圈,干脆一挥胳膊,招呼同来的几个士兵跟她走。虏仆们措手不及,等到她们想要阻拦,什长一行的身影早就消失了,只剩下跟什长没有默契的牛蜻几人面面相觑。
这算怎么一回事?人就撂在这啦?
小声啜泣的少男的哭声都停了一瞬,原来强掳他也不是这群郡兵的主意,她们也怕惹麻烦,不过碍于罪魁祸首,这下任务完成,巴不得早早离开。
“前线战事吃紧,我就先走了,叫你们都邮自己来守卫这个美人吧!”
远远地,什长给了个含糊的借口,彻底在小雨飘落的时候扬长而去。
等牛蜻等人想跟着混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刚才还好说话的虏仆们瞬间变了脸色,为首的叉着腰往门边一站,颐指气使地对她们道,“站住!谁准你们走了?”
几人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被抓壮丁就够惨了,还被扔在陌生的深宅大院,受一群虏仆的挟制,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看她们的装扮和家伙什,有什么异议也只能憋着了。
牛蜻倒是想走,一是想回军营找曹茅,二是再耽搁下去,她又得再淋一场雨!
病去如抽丝,原主的身体底子再厚也顶不住伤寒初愈,再染伤寒吧!
“我们这样算是逃兵吗?”旁边的一个姐们问。
有人答,“算个屁的逃兵,咱们还没上军籍。”
“那倒也是。”
无论如何,至少免于上城墙,对于她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因祸得福?牛蜻真的不想淋雨了,抬起胳膊挡着点头就小跑到院墙根下,那里有一株丰茂的爬墙植物,不知道是什么,但叶片能稍微挡挡雨。
她这一跑,哗啦一下人群也散开去,壮丁们躲雨,虏仆们该翻找雨具的去翻找雨具,该再去报信的去报信,院里一时只剩下少男一个,仍一动不动地立在院中央。
他任由衣裳被打湿,勾勒出修长瘦削的轮廓,环佩在风中叮咚作响,越发有飘飘欲仙的仙人之姿。
许多人不由得看愣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衣着更体面的小仆气喘吁吁地赶来,殷勤地对少男陪笑,“少郎一路辛劳,何不去屋里避避雨?家主眼下不在府中,被政务绊住了,要过一阵子才来。”
小仆亲自为他撑伞,还叫人抬来不少点心茶水,为了方便取用,特意将爬墙藤蔓旁的石桌移到他身前,不过在移动桌子时,有个高个子女人不识相地挡在那边……
没人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少男身上——清冷的第一美人始终不发一语,既不曾坐下,也不曾取用分毫,摆明了完全不屑与此地主人虚与委蛇的意思。
不愧是大家子弟,清高又不可侵犯啊!
从她们热切的目光,牛蜻大概猜得到众人的想法,她巴不得一直没人注意自己才好!她不知何时蹲下了。
雨,你再下大点吧!她在心里默默呐喊,却眼看着绵绵细雨转小转停。
小仆激动地道,“老天奶也不忍摧残美人啊。”
“……”牛蜻无奈了,悄无声息地又站起来,地上还残留着石桌的印迹,而石桌此刻盛放着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
牛蜻难耐地挪了挪步子,此时此刻,她可太想喝一盏热茶吃两口点心了!可一来名义上自己是随从,二来真叫她吃,她也不敢,少男可是被大人物掳来金屋藏娇的,里面说不准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万一被自己吃了,不是太尴尬了吗?
少男不知她的胡思乱想,只是不由得弯了弯唇角——她伪装的功夫实在不到家,哪有到处乱看,还敢盯着主人家点心看的下人,没看别人有多恭敬吗?
他忽然生出一种大胆的冲动,他要做一件事,一件可能会让自己当场露馅的事,可如果不做,他只怕死都会惦记着。
他清了清嗓子,心脏蹦蹦跳,他开口问道,“申府便是这般待客的?”
小仆愣了愣,紧接着瞪大眼睛,他确实看到皎皎如天上月的姚少郎示意着他的随从们上前来,没人敢上前,无论是不是在申府,是不是当着小仆的面,都极少有主家会如此善待一般的下人。至少她们在这博城里从没见过。
“嗯?”语调末尾好像带着撩人的小勾子,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小仆有点为难,可念及少男高贵的身份和在家主心中的分量,还是又叫人上了一壶热茶几个粗碗,牛蜻一下就从呆呆愣愣变得机灵圆滑,主动提过茶壶,都不用少男再下什么命令就把粗碗一字排开,各个倒满,自端了一碗去饮。
热茶水熨帖得她打了个寒战,一碗下肚,手脚都从冰冷麻木中恢复过来,干涸的喉咙也终于盼到了甘霖,避免加重发炎。
她一连喝了两碗,边喝边观察院内的环境与人员,位置、衣着、口音都大致有了猜测,等到那小仆离开,她立马朝选中的目标走去。
“这位阿姐是哪里人啊?”
虏仆不搭话,第一次跟人套近乎失败,牛蜻没气馁。
她自来熟地往下说,“我听你的口音也像是淮泗郡人,我是丰县大乡的,趁农忙前来博城寻我姑母借农具,今岁的稻长得可好,阿姐是没瞧见,那满山漫野绿油油的,诶呀……”
见虏仆有所动容,牛蜻再接再厉,“我娘还等我跟她收稻子,还等什么,赶紧给我置办个棺材吧,秋收前就能用上!”
她长吁短叹,眼圈红红,把个五大三粗的虏仆也给看得心里发酸,谁还不是背井离乡地讨生活,遇上这兵祸可是倒大霉了。她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在家乡苦等的娘,抿了抿嘴忍不住说,“我是铜山的,好多年都没回去了。”
铜山县也属于淮泗郡,离得不远,算是原主隔壁县的老乡。
蒙对了就好,牛蜻挤出几滴泪,进入正题,“都是苦命人,你们把我们扣着干嘛?这哪是东哪是西我都分不清,军娘弄着我们上这儿来,干啥也不知道,就算是留着我们也没用啊,看在咱们都是同乡的份上,就让我走吧?”
那虏仆面露难色,“这……”
看来没有小仆的首肯,她还是走不掉了,牛蜻心里一沉,预感不祥。
大概对方也知道她们受的是无妄之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压低声音对她道,“你也莫要担心,我家家主倾慕姚少郎已久,你安心等着,事成后说不准还能领个赏。”
“哦?听说姚家也是刚来博城不久。”
“姚府其他少婧少郎是才来,可刺史最宠爱这个宝贝男儿,走到哪带到哪,去岁姚少郎也来过薛郡,不知是不是在博城,只是有一日家主回来便叫人送古玩字画给姚少郎。”
这么说,姚家很早就知道有姓申的这么一号人物了,那疼爱男儿的姚刺史会毫无准备吗?
牛蜻很担忧地道,“都邮大人不会是被姚刺史拦住了吧?这么久还没回来啊。”
天空阴沉看不出时辰,故虏仆也不太确定地说,“应该不会吧,城外一闹开,就不见姚刺史露面了,这段时日也从没到我们府上来,兴许不在城中呢?”
也有可能,不然郡兵不敢这时候动手,得是趁姚刺史不在家才能抢得出人家的掌上明珠。
一个猜测在牛蜻心里呼之欲出:不合脚的增高鞋,一直‘罚站’的身骄肉贵的大家闺秀,这所谓的‘姚少郎’不会是个冒牌货吧?!
她蓦地抬眼,探究地紧盯着帷帽后隐隐绰绰的美人侧脸线态,眯了眯眼。
假如自己猜对了,那么情形就太不利了——申都邮显然能分辨真假美人,是真的还好,如果是假的,她们难免要被牵连……是真是假,恐怕申都邮都不会让她们轻易离开!还是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忽然,眼熟的小仆去而复返,树冠摇摇,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沙沙声,潮湿阴冷的空气里不知不觉增添肃杀之气。
小仆一路小跑着,而他的身后,被簇拥在中央的是个纨绔模样的锦衣女子。
——申都邮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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