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随着第一支烛火亮起,牛蜻轻轻呼出口气,活动了活动酸胀的手腕,指甲湿湿的,不知是墙砖上的雨水还是什么别的,她没时间在意这个了,时间越久,申都邮就越有可能回来。
她眯了眯眼,瞳孔深处是跳跃的火光。
素书忽然打了个寒战,冻醒了,原本半干的衣裳现在吸满地面的水,变得湿哒哒地,阴冷渗到皮肤表面,激起一阵阵战栗。这么长时间,没有人管过他,他就这么趴在雨后的石砖地上躺了不知道多久,锁骨被硌得生疼,也让他缓缓清醒过来,循声看向嘈杂处。
那个女人,怎么和虏仆扭打在一起?
他诧异的下一刻,虏仆便咚得一声砸到院墙上,整面藤曼都剧烈地颤抖着,沙沙声如同某种东西要苏醒了一般,还伴随着地动——
墙倒了!一个半人高的黑洞露出来!
“跑啊!”
“别被他们跑了!”
两声呼喊几乎同时响起,寂静许久的院子一下如同一锅烧沸的开水,素书看见有两个人就近钻出去,外面的守卫根本没反应过来,直到她们消失,院门处都静默极了。
有机会!
素书挣扎着撑起身,胸腹还闷闷地钝痛,但是现在是他唯一有可能逃走的机会了!只要不落在申子薪手里,他做什么都行。
可惜虏仆的反应比他更快,“有人跑了!守卫快追啊!”
她连连大呼,却被个高个子女人死死抱住,根本挣脱不开,而门外的守卫却产生了分歧,一个一动不动,只管把守院门,一个向东追了几步又频频回头,最后还是回到门口,两人不知嘀咕些什么,之后一起进得院中——
素书疼得满头大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院里人都快跑光了,守卫又来了,他跑不掉了!冰冷的绝望漫上他瘦弱的背脊,汗水流进眼里他也感受不到了,分明离生路那么近,却又一次坠入地狱!
他不甘心,他想向人求救,可又有谁会回应?谁会带着他这么一个累赘逃命?
——同一时刻,牛蜻使劲浑身力气将点燃的木椅扔向院门,她满手都是蜡油,一连扔过去四张木椅,还扯住桌布四角,将什么木头托盘、茶水点心都包圆,丝织品燃烧很快,再加上油脂类的点心,以及一些运气——忽来一阵大风,把烧着的椅子推到了院门上,木门、临近的花爬架、密密麻麻的植物茎蔓全部烧着了。
风助火势,几秒钟内,木头的火光、植物的浓烟让入口处变作一片火海烟海,两个守卫被火焰一撩,根本无法前进。
牛蜻的胸口震出一声笑,她才发现自己紧张得全身都有点抖:她毕竟第一次做这种事,当然不能苛责。
素书被呛得咳嗽,浓烟几乎让他喘不过气,鼻子喉咙火辣辣一片,似乎比胸口还要疼了。
火太大,风也妖邪一般,一个劲地往屋角上吹,不一会儿,他就听见头顶上噼啪作响,屋顶也烧着了!
一眨眼,火舌窜上梁柱,势不可挡地肆意游荡,素书下意识缩紧身体,刚用潮湿的衣摆捂住口鼻,他就感到身后传来隐隐的炽热气浪。
“救、”他苦苦地向外伸手,只盼谁能伸出援手拉他一把,可那些人只是后退,他还不知道他的身后一根房梁已经焦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重重砸下来。
谁肯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冒险?
谁会这么傻?!
他的湿衣裳正飞速变干,眼角的泪花亦存留不久,脸颊被烤得滚烫,仿佛下一秒就要烧起来。就在这时,他看见——
一个高个子人影朝他冲过来,女子一身布衣草鞋,头发也蓬蓬乱,可却神采奕奕,嘴角上翘,露出一个极尽张扬的痞笑。
她背着漫天火光,如同天神降世般为他而来。
素书的心脏停止挑动了,这一瞬在他眼中无限拉长,他看清了她的每一根发丝,汗珠在她麦色的肌肤上闪光,火焰熊熊,却不及她的眼眸与笑容耀眼。
她越来越近,十丈、五丈……咫尺——近到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的衣角!
……
衣角?
素书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布衣粗粝的触感,而那人早已扬长而去,她毫不拖泥带水地从他身体上跨了过去。
素书的眼睛一眨不眨,眼前被火烧成一片橙色,耳中听不见任何声音,血液瞬间被冰冻住了,他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连一根小手指都无法控制。
时空生死都对他失去了意义,他只想速死。
希望是什么?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
牛蜻在屋里疯狂地翻箱倒柜,焦急地寻找着某样东西:到底在哪里?她已经把床帐、纱幔都点燃,再找不到,她也要被烧死了!
她狠踹上锁的柜门,咣地一声,从柜顶上落下个厚实绵软的东西——爹的,终于找到了!
院内,虏仆们看到那少男的身影消失在火光浓烟之后,又感慨又后怕地松了口气,继而她们惊醒过来,有的敲锣喊走水,有的打井水灭火,还有的见势不妙,干脆从那坍塌的洞里逃走。两个守卫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乱糟糟的情况。
更乱的还在后头,火场里闯出一个大火球!
——有人披着被子踏破窗户跳出来,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少男。
“追!”这次,两守卫的反应迅速无比,她们试图拦截抱着少男的女人,可是那人浑身都带着火,别说抓她,就连靠近都无法靠近!
牛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呲着大牙,眼睛都快乐成一条缝了,风火轮一般撞出院门,一刻不停,拔足狂奔!
素书感受到颠簸,慢慢回过神来,可耳边还回响着那句话,“准备好了吗?三!”
她连一二都来不及说,身披一条宽大的棉被,从火场里逃得一条生路。
他不敢相信这是梦,也许他其实要被烧死了,所以才幻想出这一切,她应该就从自己身上跨过去,而不是又回来救他,他怎么值得她来救?
“站住!把他留下!”守卫穷追不舍。
牛蜻不用回头也感到背上火热,为了逼退敌人她根本没在棉被上洒水,只要再撑一会儿就好。素书听到她轻轻的抽气声,忽然整个人都清醒了,他何德何能要她用命来陪,他何值得她一身火、狼狈到连眉毛都被火燎得乱七八糟?
“你放下我吧……咕噜咕噜。”
少男一个不经意喝了好几口水,他被人扔进湖里了。
他不会浮水。
冰冷的湖水瞬间包裹住他全身,先前的燥热仿佛是个梦,只有现在坠落的沉寂与冰冷才是永恒的。
素书好像看到了湖面上女人的背影,她不知道在跟守卫说什么,不过这样也好,她已经对他很不错了。他停止挣扎,如同一块石头般往下沉,眼皮沉重得要挣不开了。
牛蜻刚把烫手棉被甩给守卫,再一回头那人已经沉下去了。
不是说魏州人个个会游泳,黄赤川里打来回的好手吗?!
眼见棉被点着了木桥,牛蜻也不再耽搁跳入水中。
“爽!”她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托着少男的头往岸边游,一边游,一边感觉身上的灼痛减弱,等她把人弄上岸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地方疼了,手臂上的蜡油什么的也早在木桥上化完了,只留下浅浅的红印子,很快就能褪掉。
不过,她略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手推那个人。这一推之下竟然没推开,少男如同八爪鱼一样紧紧搂着她,好像要住在她胸前不走了。
这他爹的还是女尊社会吗?这不守夫道的小玩意儿是不是占她便宜?!她一时之间思想还没转变过来,可身体会告诉她答案——
她有点恼火,想直接把他撕下来,可手却恰好滑到那个曲线收窄的部分,往上一寸是紧致到有点硌手的肌肉,往下一寸是惊人饱满的弧度,这一上一下,一硬一软让她心跳都漏了一拍,少男显然也感觉到了不同,他瑟缩一下,却让一等一的身材更加鲜活起来,那种感觉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牛蜻瞬间就悟了:还都是这儿的姐妹吃得好啊!
她不由幻想了一下那位真正的姚少郎,所谓第一美人,脸和身材,又该是何等的美味可口?
“我是死了吧,”素书冷不丁开口。
“那我捞在怀里的是什么?一个艳鬼?”
素书一惊,慌乱放开她,“对不住,我很重吧,真是对不住……”
牛蜻脑子里的绮念一下就散了。
这句话她曾经说过,很多女孩也说过担心过,可直到好几年以后,她才知道为了这个疯狂节食的自己有多傻。眼下情景反过来,她的心情有点复杂,不过更多的是庆幸。
“重?”牛蜻骄傲地展示着自己强壮灵活,富有生命力的身体,“鬼魂不都是轻飘飘的吗?”
她确实是没觉得他重,这副身体真的令她很满意,不过就是饿得太快,不过刚才跑了步又游了泳,确实也该饿了。
忽然,她诶呦一声。
不好意思,有事情晚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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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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