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溪瑾死死盯着赵书玉,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戏谑嘲弄之意,但不知是不是对方演技精湛,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别开视线冷声道:"不会。"
赵书玉期待的眸光灭了,有些沮丧。怎么美人哥哥不会,那她不要琵琶了,学了也没用。
陈洛熙却看出了什么,不动声色的拽回赵书玉拉扯对方衣袖的手,笑道:“既如此,你且去忙吧。”
待溪瑾转身离去,陈洛熙看着蔫巴的赵书玉,一巴掌拍在对方屁股上。
赵书玉吃痛,忙跳开:“哎呀,你干嘛!”
“笨死你了,难道你看不出溪瑾是不愿提起过去,才推说不会?”
赵书玉摸着屁股,委屈道:“怎么可能啊,溪瑾不可能装不会。”
“我要怎么说你才好。”陈洛熙见对方还是不开窍,有些好气的笑了,“其实我听过溪瑾这名字。”
赵书玉震惊道:“听过?在哪里?”
陈洛熙抿茶道:“锦婳阁,我嘛,有个很喜欢的小伶人,他就是溪瑾亲自调教出来的,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到底比赵书玉年长两岁,又生在风气开明之家,陈洛熙自然懂得多:"恐怕他是受够了过去的生活,不愿伺候贵女,这才被卖到你这里,自然不愿再碰琴。"
陈洛熙的话条理清晰,赵书玉听明白了,于是垂头丧气的,像只没有捕到猎物的小狐狸:“我知道了,你把琴留下吧。”
"晓得就好,好好待人家。"
陈洛熙起身,余光瞥见案头油纸包着的枣花酥,趁赵书玉没注意,她指尖一勾,笑着离开了。
此后数日,赵书玉照常去学堂,只是跟随在她身后的溪瑾愈发沉默。
夜深人静,东厢房灯火通明,只闻翻书轻响。一直到三更,东厢房才会与夜色相融。
赵书玉的书卷终于翻至边缘磨损,气质也向着雁氏期望的书卷气靠拢,哪怕每日见她的周管家,也明显感受到小主人的焕然一新。
再次堂测,赵书玉伏案疾书,落下行行簪花小楷。溪瑾研着磨,默默估算着对方测验成绩。待最后一题答毕,他微挑眉头,有些讶异的看向利落搁笔的赵书玉。
赵书玉恍若换了副模样。但是,溪瑾仍能感觉到对方隐藏于心的嗔傲不羁。
“竹先生,我要交卷。”
顿时惊起堂内一片哗然。
此次考卷是先生特意出的诘难,满纸经义晦涩,连向来拔尖的君女都皱着眉头苦思。但一看是赵书玉,她们就开始低声嬉笑,心想果然是个棒槌,干坐着都坐不到最后。
竹先生走上前,捻起考卷翻看。蓦地,她眼角笑意渐染,执卷至讲席批改,神色郑重。
赵书玉托腮静望铜漏,忽闻竹先生掷笔声响:“赵书玉,你可以提前结束了,成绩满分。”
竹先生的朱笔点过卷首,溪瑾上前领走了这张满分考卷。君女们都不淡定了,顿时议论声四起,在竹先生的惊堂木连拍数下后才消寂下去。
回府路上,一直安静的溪瑾,终于讲话了:“大小姐,您很厉害。”
“那当然,以后你就会明白,你的大小姐,不仅成绩好,其他方面都不差,尤其人品。”
赵书玉微抬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小狐狸。
溪瑾温柔笑道:“是,大小姐。”
这张满分考卷,甚至被雁氏放进檀木框里,裱了起来。
溪瑾便留在了赵书玉身旁,白日里陪她读书,入夜后到工坊学习辨布识料,执针裁剪。
赵书玉十六岁生辰一过,府内便有了不寻常的动静。依着规矩,媒公会上门来给她说亲,要是她看上哪家公子,他就去说和。赵家作为赫赫有名的巨贾,若是能促成一门好亲事,赏银自然少不了。
于是从那天开始,赵府的门槛快被说亲的踏破了,周管家不得不多买了几个门槛备着。
“赵小姐,喜欢哪家公子?奴家去给您说和!”
溪瑾坐在赵书玉身侧剥着葡萄皮,将果肉浸入冰水中。听了媒公絮叨,他抬眸掠过对方脂粉斑驳满是皱纹的脸,又瞥向身侧人,轻笑道:"大小姐,这已是今日第四拨说媒的了,您还没想好?”
赵书玉的小脸红了,瞅着媒公,有些羞涩:“谁都可以?”
“呃,奴家会尽力,只要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奴家基本都能办到。”
“噢,那你肯定能办到,”赵书玉哈哈一笑,然后又蓦地羞涩垂头,挠着后脑勺,“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麻烦你……”
“大小姐,不要开玩笑。”
溪瑾连忙打断对方,把装满果肉的琉璃盏推至她面前,起身就要离开。
这里除了他俩,就剩下周管家和媒公,傻子才看不出赵书玉在说谁。
“别啊,美人哥哥……”
赵书玉拉扯住对方的衣袖,溪瑾为难的挣了下,却还是坐了回去。
“这……?”
不会察言观色的媒公,不是好媒公。看着二人染着红晕的耳尖,媒公笑了笑,起身准备告辞,“周管家,打扰啦,我觉得今天不宜说媒,改天,哈哈,改天。”
“哎,你别走啊,真是……”
周管家一看,又被赵书玉难为走一个,不禁恼的直拍大腿,“大小姐,您这是做嘛呀,就算您喜欢溪瑾,他也不能做您的正夫啊,现在给您介绍的,都是世家公子,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什么村,什么店,我不要,我就要溪瑾。”
赵书玉托着腮,满不在乎的小声道。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主夫耳朵里。一向吃斋念佛的他,气的喝了碗蛇羹汤。
“把他给我叫来。”
“谁?大小姐?”
“叫她有什么用!看不出来她已经被那妖精迷了心智吗!把溪瑾给我叫过来!”
雁氏看着跪在眼前,垂眸无辜样的溪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甚至手里盘了多年的佛珠都断了。这更让他认定溪瑾是为祸人间、蛊惑人心的妖精,断不能留。
“给大小姐娶正夫,你凑上去做什么,不知道避嫌吗?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大小姐和你厮混在一起的事吗?!”
许是暑气闹了人心,把文雅端庄的雁氏蒸了个支离破碎,歇斯底里的质问着。
“是我的错,请您责罚。”
溪瑾不是第一次被唤来挨训。与之前不同,锦婳阁舍不得让他破一点皮,毕竟每天点他的贵女从不间断,他在老鸨眼里是金枝玉叶的摇钱树。但在赵府,雁氏可不心疼他的皮囊。
当然,责罚溪瑾的事是不能被赵书玉知晓。现在这家伙强势的很,要是让她知道对溪瑾这样那样了,能掀飞房梁。
领了一身鞭痕,溪瑾安静回了后院,简单冲洗后趴到了竹床上。
委屈吗?
不委屈,以他过去遭受的折辱相比,鞭笞算不上什么,起码现在的主人至少把他当做人,而不是贵女们精致的床上用品。
背上伤痕青青紫紫,也有破皮流血的地方。他不在乎,反正这副身体,除了自己以外,已经不打算给任何人看了。
暮色浸透了心神,溪瑾趴在竹塌上,渐渐有了困意。半湿的长发偶尔滑过一两滴未擦干的水珠,即使睡着了,也仍然蹙眉,看起来不近人情。
惊雷骤响,惨白电光穿破简陋的木门。溪瑾下意识惊醒,他几乎是跌撞着退至榻角,蜷缩着身体。
痛苦的回忆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即使过去六七年的光景,仍然历历在目。那晚也是这般的雷雨,他陷在雕花榻上,身体被麻痹,意识却清醒着,就那样任人摆弄,到最后浑身青紫,嘴角混浊不堪。
那个女人还说,一定会拍下他的初夜。
好肮脏的自己。
那是溪瑾第一次寻死。他一头撞在墙壁,溅出满地鲜血,差点就死了。
即使事后一遍遍冲洗,把皮肤搓的渗出血,染红了浴桶的水,也没有停止对自己的折磨。
虽然老鸨此后没有再让溪瑾陪床,但他已经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他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固执,渐渐磨成了偏执。
溪瑾死死盯着,听着。明明很痛苦,明明不敢回忆,却还是逼迫自己去听那刑罚般的雷鸣,一夜未眠。
第二天,溪瑾照常来到赵书玉的厢房外等候她出来。只是难掩疲惫的双眸,因为熬夜没有自我愈合的鞭痕,让他看起来很憔悴。
“美人哥哥,你……怎么了?”
赵书玉一眼看出对方的疲累,有些心疼道:“我自己去好了,你在家……”
“不用,我没事,走吧,大小姐。”
溪瑾从侍女手里接过书箱,安静的走在赵书玉身后。
新雨初霁,清晨的空气沁着凉意。溪瑾轻声提醒她注意脚下的水洼,不要蹦跳。
“美人哥哥,今天走楷水桥吧,我想走那里。”
她踮脚指向远处竹桥,那里芦苇摇曳,粉荷擎着雨珠,蜻蜓点水处漾开圈圈涟漪。
“不行,雨后竹面湿滑,不可以……”
话音未落,赵书玉跑了。她才不会听他的,我行我素,想怎样就怎样。
“大小姐!”
溪瑾气恼,看到对方过石板路都能被青苔滑一下,连忙疾走几步,企图要拉住对方。两个人你追我赶,眼看赵书玉的鹅黄裙摆被溅起的泥水弄的越来越脏,眼看对方已经踏上楷水桥,眼看对方果不其然的溜边滑倒,在最后一瞬被溪瑾抓住了手。
溪瑾把她拉回来,生气道:“大小姐,再这样胡闹,溪瑾不会陪您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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