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许温被人轻轻摇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她看了看外面依然黑着的天,这还是夜里吧?她又看了看站在她床前的陆卓,刚刚睡醒的许温完全状况外。

陆卓早早就起来熬了粥,在堂屋外徘徊了好一阵子,听到隔壁李大娘家已经起床收拾了,可自家屋里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干嘛呀?”这么早,认真的吗?这会儿有三点吗?

半夜被人叫醒的许温呆呆地,声音没了往常的冷清,软糯的抱怨,仿佛含着糖。

仿佛还没来得及戴上她习惯的温和含笑的一层假面。将醒未醒的迷糊模糊了她清醒时划下的不容任何人逾越的距离感。

听得一晚没睡着的陆卓心一跳,小心翼翼软声喊姐姐,“李大娘她们已经叫了,再晚要来不及了。”

陆卓背对着她,轻声解释。

恐惊天上人。

“骗我起床我跟你没完啊……”被冷空气一激,清醒了的许温道,她怎么都没想到一大早原来是这么个早法!

陆卓胡乱应了一声,迅速出门了,木木地站在院子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干点什么。直到许温蹲在水井旁拿着杨柳枝别别扭扭地刷牙,含糊了一句,“真的这么早啊。”

陆卓才回过神,等他端着一碗温度正合适的豆粥出来的时候,许温已经准备出门了。

她抱着包袱冲他挥挥手,“这么早我吃不下的。”

陆卓顿了顿,依然端着跟上去,哪怕喝两口也好啊,路上还不知要走多久,空着肚子很难受的。

早起的许温一下子少了平时的客气,也少了很多距离感,她直接道,“不要,为了几口粥我还得回去漱口,麻烦。”说完就跳上了牛车,摆摆手让他回去,“告诉陆小归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他带绣线啊!”

直到牛车转过一个弯,看不见了。

陆卓依然端着碗站在那里。

他仔细琢磨许温从早上开始跟他说的每一句话,她不喜欢这么早起,他知道她每次吃完东西都会漱口,现在知道了哪怕喝两口粥她也要漱口。

脑海里都是她无意识的那句“你干嘛呀”,迷糊的脸,温软的抱怨。

陆卓一直低落的心情好像突然飞扬了起来,他笑了笑,又更了解她一点了呢。灰蒙蒙的天空下,那一笑,极潋滟,平添很多少年气。

看到手里的粥,陆卓又皱了皱眉头,端着重新放回去。

恐怕又要有麻烦了,昨天路上遇到二房那边的,让他过去帮忙干活。这次如果不去,不知道他那个姨夫又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

另一边许温颠簸到县城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坐着牛车走了五六个小时啊,许温心道难怪这么早出发。

真到了县城,发现村民嘴中高不可攀的地方也依然差得远。

周边村落挑着担子的村人、牛车、马车都往城里汇。有挎着篮子的老人,带着家里攒下的十几二十个鸡蛋,拿到城里换钱;有挑着扁担的中年女人,一边是粮食,一边是孩子;也有在城门口歇脚,笑呵呵跟旁边人说闲话聊天的。

她们看到个明显是从更远村子来的,说话声音都大了起来,很为自己半个城里人身份自得。

这些人的穿着精神面貌也确实更好一些。穿棉布衣服的就不少,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穿绸子衣服的,尽管衣服一看就很旧了,但毕竟也是绸。

男子衣服颜色也更多一些,红的绿的花的,这些在西里村并不多见的颜色,在这里多了起来。

行人多是各个年龄段的妇女,也有不少老年男性,年轻男性反而不多。他们出门,讲究的人家会带着帏帽,走在家里妇人身后。

偶尔三两个不戴帏帽的年轻男性,穿着簇新的衣服,一看就是村里难得进城的,难免被周围歇脚的妇人评头论足,遇到样貌稍微出众的,人群中会传来一两声口哨调笑,然后就是一阵嘻嘻哈哈。

被打量的男子顿时躲在自家女人身后,整个人局促不安。看到人家跟着妻主,就是旁边叼着草棍,跷着二郎腿,就差写着“街头混子”的女人也会收敛一些。

从牛车上跳下来的许温看着城门口这一幕幕,即使已经接受,仍然难免还是有一种怪异之感。

在村里人眼中无处不好的县城,街道依然坑坑洼洼,只是两边房子修建得更好一些,商铺林立。

卫生状况却没有更好,这时候已经临近中午,牛粪马粪被太阳一烘,散发出的气味让许温不时屏息。

路边有卖包子的,素馅两文钱一个,肉馅三文钱一个。街边摊子一碗阳春面五文钱,加上一勺肉就要十文钱了。

希望能快点带家里孩子来县城尝尝大包子热馄饨啊。

街边粮店许温也走进去打听,小米黄米这样的粗粮一斗价格大约二三十文波动,大米白面一斗五六十文。

即使在许温眼里并不算大的县城,衣鞋价格区间折射了这里的贫富差距,多数衣鞋价格并不高,十几二十文,好一些的三四十文。

也有门面一看就是做富人生意的,一套衣物甚至好几两也是有的,旁边招牌写着京城样式。

许温从这些价格中不断认识着这个社会的现状,尤其是当她看到书籍笔墨价格之高,一本书普遍要两三两银子,最简单的笔墨一套也要一两银子。

时间已经中午,许温就着自带的水吃了几口杂面窝头,最终停在了这间最著名的书坊前。

看着招牌上大大的李氏书坊四个字,这就是许温今天的目标。

进出书坊的不管是学子还是学子的家人,衣着明显比其他人高一个档次。此时深秋,依然有不少手持折扇。偶尔也有戴着帏帽的男子,身后都跟着小厮,直接被店家迎入专门的室内。

许温的出现,很快引起了旁边人注意。她衣着破旧,但她形象好啊。尤其是周身气度,一看就是经常出入这样场合的读书人。

店里小二都有一双厉眼,搭眼扫过她廉价的衣物,在她那双明显养尊处优的手上顿了顿,殷勤上前。即使是落魄的读书人,也一定是个读书人。

“我想给贵店抄书,不知可有合适的?”

小二了然,把许温引入店后另一间屋子。屋内除了三十岁左右的东家,还有一个青衫学子,长相白皙俊气,十六七岁的样子,正从东家手里接过一册书,约定好了交书时间,拱手后离开,视线与许温相接,双方客气地互相点头。

东家看起来儒雅和气,一边请许温入座,一边道刚刚那个学子是县书院颇有名气的少年天才徐放,一直为书店抄书。

许温点点头,这个徐放骨架纤细,看来这个时代的女子也不都是她在村里见到的那样,还是很具有多样性的。

许温一手抚平纸张,另一手执笔舔墨,用两种字体写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她打小跟着外祖父练字,外祖父最自得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的“三个一”。一笔字,一张古琴,一肚子经典。许温的字师从外祖,更兼得当时数位有名书法大家指点。

轻轻巧巧写下的八个字,让尚带一丝漫不经心边收拾边闲话两句的东家一下子郑重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书,两手拿起这张纸,边看边啧啧赞叹好字。

真是好字!

“我用这个字体抄书,另外这种字体,东家您收着,看看可有人需要?”

东家这时候再次认真打量许温,人物一流,更兼这种好字,绝非一般人家人物。只不知道为何沦落至此,想必其中曲折不足为外人道,是值得注意结交的人物。

思量再三,东家开出了一两银子一册的抄书价格。反复强调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品,不是这样的字,初给店里抄书的,东家给半吊钱已是个不错的价格了。

东家慧眼,结交之意已经表现了出来。

许温自然表示感激。

当许温提出使用店里纸笔,在店中抄写的要求的时候东家也热情应允,还专门给她上了茶。

许温开始抄书的时候,东家急匆匆带着许温的这纸字出了店门向东。那里有一片县城富人居住的街坊,书店背后的大老板这几天就落脚在那里。

当小二下板子关店门的时候,许温才终于动了动,站起来帮小二一起关店。就着茶水,吃光了一个杂粮窝头,漱口洗手后,在油灯下,许温再次执笔,投入她的抄写大业中。

许温一口气抄写到第二天,这天李有福两位老人要回去了。许温不能跟车回去,特地买了六个素包六个肉包托李有福两位带回去,顺便跟家里人解释她暂时不能回去。

奈何李有福不在跟前,这个李大爷话倒是不少,耳朵好像不是太好使,三两句话也跟他说不明白。她说一句,他不是听不清就是听不懂,还有三百句闲话要问清楚。

本来打算解释的许温彻底放弃了,只能就托他两件事:带包子回,跟陆卓说她有事不能回去,让他们放心。

就说清楚这两句话,比她抄了半天书还累。

许温回到书店,执笔继续抄写。

却不知道因为她没有一起回去,西里村起了好大的风波。

流言蜚语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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