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大婚之日,宴请完宾客后,我在门外迟疑了很久,任冷风吹散身上的酒意,才慢慢推门进去。
屋内奴仆已被陆锦年遣散,他斜倚在床头,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
一头乌发如墨般散落在肩头,眉如远黛,细长而微微上扬,双眸深邃而明亮,此刻虽满是怨愤,却依旧难掩那惊心动魄的美,矜贵出尘,不似凡间人。
喜庆意义的红盖头被人随意扔在地面,屋内只有他一人,扔的人不言而喻。
我缓缓走近,俯身拾起地上的盖头,正欲起身时,动作却蓦地一顿,继而抬头望向他,语调平缓地说道:“放开。”
只见眼前那双精致花纹锦靴故意用力碾了两下,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魏怡宴,你别以为娶了我,之前所犯下的过错便能就此一笔勾销。”
我自是清楚,此次成婚,不仅是为平息坊间有关陆府公子**的传言,亦是不愿他腹中胎儿尚未出世便失去娘亲。
陆锦年母亲是富商,虽说古代商人社会地位较低,但她经营的绸缎庄、米粮铺、珠宝行、当铺这些产业每年创收无数利润。
在这繁华的京城之中,无人敢轻易小觑她的能耐。
而陆锦年身为陆府备受宠溺的独子,却因意外**于原主,致使全京城皆知晓这金枝玉叶般的陆府公子委身于一个只知酒色财气之人,沦为众人的笑柄。
他是不得已才与我成婚。
作为旁观者,我懂他的痛苦怨恨,但对于穿到这个女尊国不到一日的我,只感到无力。
既已接收了原主的生命,那么过往的恩怨情仇,我也只能全盘接纳。
今后便尽可能地善待于他吧。我默默思忖,无声叹了口气。
我直起身来,将盖头放在一旁的桌上,看着陆锦年说道:“我知晓你心中的怨愤,你想如何对我,我都不会反抗。”
看着他眼里的冰凉,我顿了顿,坚持把话说完:“但我也想让你知道,从今日起,我会真心待你,过去的错,我会用往后的时光来弥补。”
陆锦年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的空话?你这等浪荡之人,能有几分真心?”
我缓缓走近他,在离他几步之遥处停下,目光诚挚:“你不信我也无妨,日子还长,我会用行动证明。无论是你腹中的孩子,还是你日后的生活,我都会悉心照料。”
留意到他眼里的复杂情绪,我微微叹息,伸手从怀中取出提前备好的和离书笺,轻轻置于床头:“如果你实在恨我厌我,不愿与我再有瓜葛,待孩子生完我们便和离吧。”
我一个强迫他的人天天在他眼前晃只会让他想起那段屈辱,只怕恨不得挖我心,掏我肺。
但若成婚不久便和离说出去贻笑大方,所以这个和离书是给他当后路的。
我只是向他表眀我悔改的态度,尽量不碍他的眼。
至于孩子,养在陆府总比跟着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好了不知多少倍。
我静静看着他,等待他的回应,可他只是沉默不语。
见此情形,便打算转身准备入睡。
看我动作,他突然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谁准你睡这的?”
“你想如何?”
他微微眯起双眸,眼里闪烁着明晃晃的恶意:“滚去西苑的偏房。”
我盯了他半晌,最终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陆府占地面积很大,西苑偏地一隅,远离府邸喧嚣,除了偏僻些,其他倒还好。
问了府里的侍从,终于来到了西苑,庭院有些荒凉,房屋略微古旧,就是灰尘有些多。
“咳。”我被呛的咳了一声,捂鼻挥了挥手。
打了冷水简单擦了下床板,再去向府里人拿了床被子便入睡了。
昏暗的烛火下,陆锦年目光探究的手中的字迹分明的和离书。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能轻易给出这个。有了这份和离书在手,只要他想,他随时能脱身。
其实就算她不愿,他也能使各种手段逼她,但终归没那么容易。毕竟,富贵迷人眼,按她无赖贪婪的性子更会牢牢抓住才对。
况且,她还有孩子这个后路,世人眼里,他总不会对孩子的母亲下手。
想到这,视线又转到孕育生命的腹部,修剪圆润的指甲嵌入手心,眼底墨色翻涌:“真是碍眼。
第二日,晨曦初露,旭日东升,阵阵晨风拂面而过,送来丝丝的凉意。
饭桌上吃饭时,气氛安静沉默,只有轻微的食物咀嚼声。
陆英华从容地搁下手中餐筷,用手帕优雅地拭了拭嘴角,声线平淡却透着久经商场的威严:“怡宴,你既已入赘陆府,那便算是陆府之人了。明日我会将几处店铺交予你打理,你且尽快熟悉起来。”
我咀嚼的动作微顿,咽下口中的食物,嘴角含笑:“我会努力的。”
陆英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起身说道:“我今早约了人谈生意,先走了。”
目光转向一同起身欲送行的夫郎,轻声拒绝,“不必送我了,你们继续吃。”
陆父嘴角含着温柔笑意,乖巧点头:“好,妻主。”
直至陆英华的身影消失不见,陆父才收回视线,面上笑容敛去,神色浅淡。
我瞥了眼桌上的珍馐美馔,又瞅瞅相对无言的父子俩,只觉这顿饭吃得寡淡无味,浑身不自在。
“我吃饱了。”言罢,我匆匆放下筷子,起身向外走去。
仅余父子二人的饭桌上,张君竹夹起一筷八宝鸭,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昨晚可是让她宿在西苑了?”
陆锦年毫无惧意,悠然舀了碗姜丝瘦肉粥,应道:“那又如何?”
“她再怎样也是你妻主,是你腹中孩儿的娘亲,莫要太过分了,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他语带不赞同。
提及孩子,陆锦年眼神骤冷,手中正欲送入口中的勺子猛地一顿,几乎要将那精致的瓷勺捏碎。
“别提这件事,恶心!”他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声音虽不大,却带着蚀骨的恨意。
那眼神中不仅仅是对这个孩子的厌恶,更饱含着对命运捉弄的不甘与愤懑。
曾经的骄傲与尊严在这一刻被无情地践踏,只剩下无尽的屈辱在心底翻涌咆哮。
见着自幼宠溺的孩子如今这般境遇,张君竹满心都是疼惜。
他轻轻放下碗筷,表情凝重地说道:“阿年,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事已至此,你总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陆锦年冷笑一声,抬眸直视着张君竹,眼中满是倔强与不甘:“将来?我还有将来吗?”
张君竹微微皱眉,身子前倾,语调放得更低:“阿年,你莫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魏怡宴如今入赘陆府,她的态度尚算诚恳,且在这京城之中,势力错综复杂,多一个盟友总好过树敌无数。”
“若你实在不愿见她,或者有天找到心爱之人了,便和离吧,爹会想办法让她同意的。”
陆锦年垂首,心有不甘地咬着下唇,缓缓闭上双眼。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日清晨都会吩咐厨房准备陆锦年爱吃的点心,亲自端到他房中。
他一开始总是冷眼相待,将点心打翻在地,我也不恼,默默收拾干净后,下次依旧送来。
他有孕在身,时常会有孕吐等不适,我四处寻访名医,求得缓解孕吐的良方,又亲自为他熬药。
每到夜晚,他因身体不适难以入眠,我便守在床边,轻声为他诵读古籍诗词,缓解他的情绪。
随着日子的推移,他对我的态度渐渐有了些许转变,不再像最初那般充满敌意。
我知道,他心底的怨恨仍未完全消散。但我相信寒冰不能断流水,枯木还会再逢春。
只要努力去做,这漫长的和解之路,或许终会迎来曙光。
日子在我的悉心照料与耐心陪伴下缓缓流淌。
与此同时,陆母带我去店里熟悉业务。
恰逢当日有一场商会,众多富豪商贾政要云集一处。
她想着让我拓展人脉、增长见识,便也将我带了去。
古代生意场似现代翻版,酒桌为商洽之地,杯盖交锚间商机隐现,周围还有美人穿梭,热闹景象尽显。
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举止落落大方,言辞从容,仿若对这等场面早已习以为常,游刃有余。
她见我这般淡然自若,面露惊讶,随后想到我出身落魄贵族,便又释怀。
她拍了拍我肩膀,挑眉夸赞:“不错。”
年儿这妻主也不像传闻中那边不学无术,放荡无礼,只要多加历练,说不定也可担大事。
我丝毫不知她心中所想,垂眸浅笑道:“过奖。”
酒过三巡,她与好友府上有约,便让我先行回去了。
我挥退跟上来的侍女,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几个小摊子还在街边支着。
傍晚的夜风轻轻拂过,带着丝丝凉意,吹散了我脸上因酒意而泛起的热度。
我脚步有些踉跄,酒意席上头,头脑昏沉沉的,便蹲坐在石狮子,略带困倦地闭上眼。
石狮质地坚硬冰凉,缓解了几分困意,但还是懒得动弹。
陆锦年饭后消食,散步到门口便看到熟悉人影醉酒般走路摇晃,在踏进门槛前一拐角,在守护神的石狮旁坐下。
陆锦年:“?”这是醉了?
他走到我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神色探究。
女子面色如醉酒后的酡红,双眼紧紧闭合,浓密修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阴影,眉头因不适而微微蹙起。
微风轻拂而来,风中除了浓烈的酒气,还裹挟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陆锦年生平头一遭发觉,眼前这人单从面容来看,倒是有一副好相貌。
谁能想到她内里的浪荡不羁,唯利是图呢?
“魏怡宴。”他声线冷硬,连名带姓地唤我。
我艰难地缓缓抬起眼皮,只见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在夜色中宛如清冷的月光。
他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我,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我走上前去,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显得平稳些,带着酒意笑道:“锦年,你还未歇下。”
他冷哼一声:“你倒是逍遥自在,喝得这般醉醺醺地回来,成何体统。”
虽是责备的话语,可语气却较以往少了些尖锐。
我笑了笑,还没感叹这些日子的相处总算有点成效时。
突然脚步发软,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他那边扑了过去。
我心一紧,赶忙闭上双眼,暗自叫苦。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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