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娅梦到了很久以前。

那是遥远的幼年时期，四岁多的她抱着偷偷藏起来的饼干，躲在篱笆后面的灌木丛。

侍女姐姐经常吃巧克力饼干，今天说吃腻了，就把罐子里的剩下三块给了她。

怕姐姐后悔，她没有当场吃掉，而是偷偷用手帕包起来，跑到后院里，躲到没有人的地方才拿出来。

艾丽娅担心自己太快吃完，把饼干掰成两瓣，才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用小小的乳牙慢慢嚼：“好香呀。”

她第一次吃到这么香甜的东西，好吃到连侍女们走到旁边都没有发现。

幸好艾丽娅个子小，被灌木丛挡得严严实实。

“我今天刚来公爵府工作，幸运赶上小少爷生日，排队领到一块蛋糕。听说每个仆人都能得到一块，那得花多少钱啊？”

“那点钱算什么，对我们公爵府来说是九牛一毛！”

“据说这里还有一位小公女，等她生日的时候，我岂不是又能尝到一次蛋糕，真好，我都要迫不及待了。”

“嘘小声点，公女的生日是公爵夫人的忌日，府里怎么可能给她过生日，那天不惹公爵发怒就不错了。”

“天呐，拜托你告诉我是哪一天吧，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免得那天犯错被罚！”

“我想想，也没多远，就在下个月的第一天。”

生日是什么，忌日又是什么？

艾丽娅呆呆地含着饼干。

如果乳母在世定会告诉艾丽娅答案，可惜她去世得太早，后面接手公女的侍女们要么干不久离职，要么玩忽职守，没有一个人想要教导艾丽娅。

她只能从人们话里了解世界，虽然没法理解所有话的含义，但她记住了大人们可怕的表情，靠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她听从着那些规则并记在心里。

此时的她不懂得死亡的含义，直觉告诉她，那天是她距离妈妈最近的日子。

于是，她掰着小手指，一根一根地数着剩下的日期：

“一，二，三……十二！”

就这样，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小小的艾丽娅，在她生日那天将她引到了鲜花盛开的庭院里。

艾丽娅不知道，这座庭院曾是公爵夫妇才能来的地方，如今成了府里不成文的禁地。

“听说这是妈妈最喜欢的地方，她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她呢？”艾丽娅四处张望，没有妈妈也没有其他人，眉毛耷拉下来，“妈妈还没有来吗，那我先等等吧……”

她找了块石头坐着等待，从正午等到下午，等到肚子饿了也没有任何人出现。

“是因为我没有准备礼物吗？听说生日当天要准备礼物，忌日应该也一样吧……”

艾丽娅最喜欢的就是花，她决定在妈妈来之前采一束漂亮的小花，等妈妈来了，她要把花都送给她。

找到了目标，艾丽娅站起来朝花丛里走去。这时候，她才发现花园里种了很多她没见过的花，比庭院外的花都要漂亮。

艾丽娅不敢摘了，她小声自言自语——这是她在一个人时才有的习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这里的花好美，选一朵最漂亮的好啦，画像上妈妈的眼睛和我一样，都是金色，头发和我不一样……哇，找到了！”

她迈着小短腿跑到池塘边，一朵盛开的睡莲屹立于岸边的莲叶上，浅粉色花瓣，金色花芯，美丽不可方物，靠近时还能闻到沁甜的芬芳。

那朵水莲有些远，艾丽娅膝盖跪在岸边，一只手撑着草地，另一只手朝前探去：“就差一点……”

冷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府里下人们真会偷懒，居然放小偷进来。”

艾丽娅被吓了一跳，手心一滑，重心不稳往前摔去，掉下去那瞬间，她下意识扭头，余光所及之处，只有耀眼的太阳和冰冷的月亮在看着她。

“救，救救我！”

艾丽娅奋力挣扎，向那高不可攀的蓝色月亮伸出手，祈求对方救她。

那月亮挂在天上，无动于衷地望着她，似乎嫌她吵闹，转身藏在金色太阳后面，和太阳一起离她越来越远。

寒冷的池水从四面扑来，带着记忆中的话语涌入耳鼻，想要将她吞没。

“你这个灾星，一出生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离公爵殿下远点，别惹他生气，不然我们也要被你害死。”

“你怎么这么烦人，别说话，保持安静！”

窒息的痛苦如魔物触手缠绕上身体，将艾丽娅意识裹挟，拉向触不及底的地底。

突然间，她明白了死亡的真正含义。

太好了，终于不用再痛苦了……

艾丽娅闭上眼睛，舒适得就像下雨天独自躺在静谧的小屋里，身体不知不觉蜷缩成羊水里的婴儿姿态，任由自己沉入黑暗。

“……”

有人不肯放过她，隔着稀里哗啦的水声，用力敲打小屋的门：“艾丽娅，你不能放弃！”

“为什么不能，我明明已经……”

艾丽娅有些生气，手下意识往旁边挥去，本以为会再次抓住岸边的绣球花，结果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浅粉色头发的女人神情焦灼，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艾丽娅你醒了！”

罗莎快要被艾丽娅反复无常的幸福指数给吓死了。

按照罗莎最初的计划，正常人想不到通过五米多高的阳台进出卧室。

当然，某些魔法师除外。

总之，为了能反复偷溜出去，罗莎必须借助绳子学习攀爬。

她本来准备等到午夜后小红酥使用次数刷新再搜索攀岩技巧，利用睡觉时间偷偷练习上下降，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绳子刚拿到手，系统发出紧急通知：“女主陷入噩梦，幸福指数将进入异常状态，无法正常显示数值。”

幸福指数仍是原来的【15%】，但闪烁着红光。

罗莎蹙眉，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做个梦还能影响幸福感？”

系统：“幸福指数取决于人的意识。人睡眠时会进入潜意识状态，无法正确判断梦境与现实。只要她潜意识认为自己死亡，指数将判定为零，宿主任务也会瞬间失败。”

“懂了，艾丽娅梦里想死我也得死呗。”

罗莎今天经历太多，有些见怪不怪了。

她拿着麻绳来到阳台。

主卧阳台所在的建筑面只有这一处凸起，不用担心被其他人从楼上看见露台，露台外是巨大的玫瑰迷宫，无论现在的晚上九点多还是白天都风景极佳。

她蹲下来，把麻绳一端绑在大理石围栏柱子上。

“夫人您在这！”

安妮跑过来，惊讶地问：“我还以为您消失不见了，您拿着绳子做什么？”

情况紧急，罗莎来不及跟她多解释：“我有事要找艾丽娅，要是有人想进来你就帮我打掩护，放心，天亮前我肯定回来。”

她用手一撑爬上围栏，站在栏杆台面，注视下方五米的玫瑰篱，大脑有些眩晕。

“顶多两层楼，应该死不了。”

罗莎深吸了口气，双手紧握麻绳往下一滑，身体骤然下落，手里坚硬的植物纤维与手发生剧烈摩擦，掌心皮肤瞬间被划得鲜血淋漓。

快到地面时，罗莎放开减速绳，弯腰护着头往旁边草丛一滚，落在篱笆旁。

这一幕吓得安妮魂都飞了，她双手捂嘴，好不容易把尖叫声憋住，小声问：“您没事吧？”

罗莎站起来，朝她晃了晃绳子，示意她记得把绳子收上去，然后靠着系统指引，从侧门钻回楼里，避开人群，来到艾丽娅的房间外。

敲门前，罗莎看向手掌，皮肤光洁如初，唯有残留的血迹。

这身体素质不专门练武真是可惜了。

她把手心往身上使劲擦了擦，抬手敲门。

“叩叩。”

玛丽打开门，发现是罗莎，有些惊讶：“夫人？”

“我来看艾丽娅。”

玛丽没有多问，给罗莎让开位置，跟在她身后边往里走边汇报：“公女回来没多久就发了低烧，我找医生开退烧药给她喂下了，刚刚退烧，人还在睡觉。”

罗萨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原著里艾丽娅重生后一直很健康，自己下午也确认过退烧了，难道是她的介入产生了影响：“你知道公女昨天发烧的原因吗？”

漫画里仅仅描述了艾丽娅从发烧中醒来。

关于这一点，玛丽有问过管家：“管家说公女昨天游玩时掉进池塘，可能受到了惊吓，让我好好照顾公女，别打扰您休息。”

她本打算明天早上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去找罗莎，没想到她现在就来了。

艾丽娅掉进过池塘？

罗莎对艾丽娅的了解完全来源于漫画，即使她记得漫画每个细节，那些信息对于活生生的人来说，仍然有些片面。

忽然间，罗莎对先前判断产生一丝怀疑。

原著BE结局真的写崩了吗，如果牺牲对艾丽娅来说真是幸福呢？

那她该顺着原著，让贝恩父子上演火葬场，还是坚持自己的计划……各种想法源源不断冒了出来。

罗莎把脑海里的声音甩了出去。

“呸!”

自甘牺牲怎么可能是幸福，她在小红酥原型看到过一句话*，习惯于自我牺牲不是勇气，而是怯懦与惰性，她深以为然。

如果从一开始给艾丽娅无条件的爱和支持，她不会不能对世界产生眷恋。

因此，罗莎握住醒过来的小女孩双手时，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不是“你让我担心死了”，而是：“艾丽娅你很棒，谢谢你没有放弃挣扎。”

艾丽娅表情愣愣的，头脑还未清醒，泪水从眼角滑落。

“妈妈我是个坏孩子，我害你承受了那么可怕的痛苦，我真的有资格继续活下去吗……”

她哭得稀里哗啦。

听到艾丽娅的话，罗莎心脏某处抽搐了一下。

她垂下眼眸，将艾丽娅温柔抱在怀里，语气坚定不移：“你是我在这个世界生命的延续，只有你活得幸福，我才能好好活下去。”

这一刻，罗莎心里想的不再是任务，她发自内心地想让这个可怜的孩子感到幸福。

那晚，艾丽娅一直不愿松开罗莎的手，入睡后也紧抓不放，连做梦时都在喊：“妈妈。”

*来源于网上看到的一句萧红的话：“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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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