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成串的雨珠打在蕉叶上,溅起一阵如珠似玉的水花,哗啦几声,然后无可奈何落入泥土,砸出闷闷的声响。
水溅到了姜杳脸上,让她原本浑噩的脑子清醒了两分。
膝盖钻心得疼。
姜杳身体微微颤抖,眼睫掀起,模模糊糊看到面前有两个人影,正居高临下说着什么。
“也不是奴婢说您,谁家金尊玉贵的姑娘还未出阁,就如此自贬身价为夫郎考虑?莫不是……”
“莫不是早就暗通款曲,记不得自己哪家姓氏出来了吧!”
“好好的姜家女,怎的如此不自爱,一心当他燕家妇……”
她们声音控制得极好,既不会被里面人和远处的人听到,又能让跪着的姜杳听得分明。
姜杳轻轻挑了下眉,眼梢迅速打量了二人装束和周边环境,面上却没什么神色。
两个持伞的女人,下着雨的宅院,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
她知道这是哪段剧情了。
女主替她的未婚夫晋王也就是男主求情,希望他能在流放途中过得好些,但没想到如今家人的嘴脸如何。
本就体弱的人在雨天长跪两个时辰,积水都化进了膝盖,哪里受得了?
她走路跛足,也就从这里开始。
姜杳还在垂着眼思索,脸上就被斜斜浇了一串雨水。
那两人站得讲究,伞面倾斜,正好护着她们的同时,将成串的雨珠正好斜斜砸在姜杳身上。
“这是老夫人送来的伞。”
嗓音更尖的那人轻声细语地说,“但看起来,姑娘也是执意不要。”
她手里拿着一把伞,但牢牢握在掌心里,一点都没有递过来或者撑开的意思。
另外一人以帕掩唇:“怎的这么说话,姑娘只是固执些……哪里就够得上你说的那般忤逆!”
她们正想做完样子就回到檐下复命,却被人扯了扯裙角。
这样金尊玉贵的嫡出女伏在脚下祈求的视角确实很大满足人的虚荣心。
也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其中一个俯身了些,似乎好心发作,想要听听姜杳说什么。
她唇边还挂着志得意满的笑,下一刻却僵在了脸上。
“啊!!!”
无比响亮的一耳光!
侍女惊惶地捂住脸,要起身躲开姜杳又扬起来的手,却预判错了动作,被狠狠拽住了衣领!
姜杳借着她的力道,踉跄着起了身。
姜杳瞥过两个人,手还拽在那个被甩耳光的侍女衣领上。
然后她换了个姿势,用力勾住那人的脖子,几乎靠在了她身上,掀起唇角,懒洋洋地冲她一笑。
游刃有余,一点都看不出来她腿麻了。
姜杳的视线落在那把伞上。
这是“姜杳”失宠和噩梦的开端。
因为她没接过递来的台阶,而继母的添油加醋,后宅失宠,没人指点帮衬,才自己一个人受不必要的磋磨,熬了太多心血。
被放弃的后宅姑娘,可怜得很啊。
那个被甩耳光的侍女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试图挣脱开,却发现姜杳锁得死紧,根本无法挣开!
握着伞的侍女看着姜杳若有所思抬起的视线,不自觉往后挪动脚步。
然后下一秒,她的手指被一双冰凉而柔软的手握住了。
那双手纤长白皙,只有薄薄的笔茧和琴茧,但此时却让人觉得无端恐慌。
下一瞬,侍女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那把伞落在了姜杳手里。
她声音嘶哑干涩,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我可没说不要——多谢祖母垂怜。”
然后一把推开这两个挡路的,拿着伞,也不撑开,有点踉跄但不急不缓朝着院门走去。
那两人踉跄两步,没站稳,狠狠摔在了地上。
那个没甩耳光的狠狠瞪着她,却发现另外一个惊慌地望着她的脸。
“怎么了?!”
“你,你的牙……”
下一瞬,一颗带血的牙齿吐在了手心。
“啊!!!”
凄惨的叫声在身后响起,姜杳的脚步却一步不乱。
系统提示恰时的在脑中响起来。
“【伞】尝试剧情已经完成,已经拿到关键人物任务点,请宿主及时进入脑中空间和系统交涉,时间截止一天。”
系统给她结算,惊讶了一瞬。
“她掉了颗牙。我们只是增强了您的力量buff,按理来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您学过武吗,宿主?”
“学过。”
姜杳扫过院子,估算了一下,“当武打替身的时候练过挺多年的……这院子里丫鬟婆子加起来应该能打得过。”
在这短短几步路里,姜杳脑中飞速掠过这本书的剧情。
《谋她》,狗血古早替身文,集带球跑、你爱我我不爱你、追妻火葬场、修罗场、替身、万人迷一堆经久不衰热梗的虐女文学。
她穿成的角色,是那个和她同名的女主“姜杳”。
“姜杳”端方温驯,孝顺体贴,是燕京出了名的大家姑娘。
这姑娘十几年来唯一反叛就是在未婚夫晋王被夺爵流放之后忤逆家族,不与他退婚,雨天长跪求情有了病根,又在此后替他谋划,是个兢兢业业、呕心沥血的女诸葛。
但因为他,这冰雪通透的姑娘的磨难才刚开始。
被渣爹强迫送给恶名远扬的小郡王,大婚前被继母折磨得奄奄一息,小郡王不曾对她如何,但回京的男主听了男配污蔑她的谗言,各种羞辱“姜杳”,甚至是强迫。
配角基本没好东西,像闻着味的疯狗一样围在姑娘身边,撕不下来肉就不离开。
——□□羞辱,罚跪,毁容,排挤,泼水,冷暴力,强迫退学,后期甚至故意推搡导致流产……
而对“姜杳”好的人也没好下场,小郡王身世被恶意扭曲揭露,真正黑化,保护她的婢女死在异乡,知交好友的男二被黥面夺官,旧友在战乱中惨死,亲近她的男主妹妹被远嫁……
女主几欲崩溃。
姜杳闭了闭眼。
她站到了现在女主第一次命运转折点的位置。
院内。
氤氲的白雾弥散,模糊了出神的面容。
捧着茶盏的苍老妇人望着窗外的大雨:“她还跪在那里?”
旁边满头珠翠的女人低低叹息了一声,“这也是昏了头了,忘记爹生娘养,要那一个已经没前途的废王爷做甚么?还没出嫁,就不记得自己是哪家人了……真是辜负了母亲这么多年的悉心栽培。”
老妇人神色不虞,并未搭话,只是将目瞥过旁边的嬷嬷:“送个伞也能送半天么?”
女人自知她不愿意搭腔,拿着帕子点了点唇,掩去了冷笑。
“孙女不孝,但还请祖母见孙女一面!”
门外有人声音嘶哑,却坚定而清晰。
“阿杳亲自来送订婚时贵妃娘娘赐的玉佩,还请祖母一见。”
笑容僵在了嘴角。
这死丫头!怎么突然就不迂了!
女人脸色扭曲,正欲说两句,却被上方人打断。
下一刻老夫人合上茶盖,冷声道:“叫她进来。”
姜杳进来的时候,浑身湿透,乌黑的发淋漓贴在脸侧,衣服上还淋漓了水,只是怀里珍之重之抱着把伞。
看到那把伞的时候,女人脸色变了变。
“不是叫人给你送了伞,怎么不知道撑!”
“手上脏了,孙女舍不得用。”
老夫人一直冷凝的神色有些微动容。
“抬起头来,垂着脑袋算甚么样子。”
姜杳应了声是,抬眼的时候不着痕迹环视了一圈,眼睛却在瞬间蓄了泪。
正上方的应该是她那位祖母李氏,旁边满头珠翠的就是“姜杳”的继母房夫人。
而在众人眼里,清瘦柔弱的女孩子一身狼狈,乌浓的眼睫上还挂着碎成星点的雨珠,妆已经花了,红痕晕染在眼尾,更像哭过一般惹人疼。
姜杳生得好,还是那种看两眼都会让人心软的柔弱美人,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老夫人神色已见动容,不料下一秒姜杳又语出惊人。
“我今日来,非是求情,是自请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我非晋王殿下良配,也非他人佳偶,只愿青灯古佛,还请祖母母亲成全。”
满座皆惊。
砰!
茶盏被狠狠摔到了姜杳面前,而她眉目一点不动,甚至跪也未跪。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哟杳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不要因为你对祖母母亲给你退婚心里就有怨……”
姜杳神色不动。
房夫人眉目间浮出一丝恼意,眼睛一抬,身后两个婆子就一左一右拽住了姜杳,想要试图直接拽起来拉走。
很重的力道,没劲的姑娘完全挣脱不开。
想捂嘴。
可姜杳最不怕的就是动手。
她双臂一同用力勾住两人,顺势将手扣在对方手掌上,用力一合,反而是那两人的胳膊被狠狠扭了!
两人都是能忍痛的粗使婆子,却没遇见过这样的力气!
还不等两人出声,就被姜杳甩了开来。
在外人看来,只是那两个婆子没使力气。
“晋王之祸,是他小舅父失踪,被控叛国,罪无定论推脱不得才被流放,这是皇上的态度,姜家退婚表示服从,此为其一;一旦查出来如何,官复原职,姜家当时若是急急脱身,他当对我家何如?我长跪为此,还请传出以全我姜家美名,此为其二。”
她语速飞快,逻辑清晰。
“孙女身份尴尬,自请做姑子与姜家脱离关系,这是我的态度和对晋王那边的交代,皇上不会对未婚男女赶尽杀绝,此为解法。”
李老夫人蓦然抬眼。
而姜杳仍然在分析,“皇上不会应允孙女做姑子去的,此乃安抚人心,赶尽杀绝,谁为我大燕鞠躬尽瘁?尚书令调换在即,若是治家不凭德行,尽是趋炎附势之辈,何来服众?”
这一番措辞冷静,迅速镇住了堂上的两人。
房夫人磨了磨牙。
怎么这丫头淋了场雨,脑子又清醒了?
她强颜欢笑,“杳娘今日怎得突然转了口风,不是要一直向老夫人求救你未婚夫郎?”
“母亲慎言。”姜杳打断得极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嫁谁都是为了姜家,之前外面人眼线没走,我自然要装装样子,母亲也信了吗?”
问的是母亲,眼神却从始至终盯着李老夫人。
皇帝的新衣,根本谎言还是在于皇帝信不信。
身为大臣,你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说这衣裳好看,还是直言不讳没衣裳,重要吗?
房夫人神色不虞,抬眼瞬间却发现姜杳有些瑟缩,刚被摔茶盏都没跪,这会儿又跪下了。
“还请祖母决断。”
她含着泪,膝行几步又停下,眼神孺慕又胆怯,似是依赖极了,但心有顾虑,不敢亲近。
老夫人眼神微动,却发现刚才还望着她的那双眼却突然颤了颤,紧接着,姜杳昏倒在了地上!
“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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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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