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团团好困呀……”
衣袖被轻轻拽动,谢昭瑶低头,对上小姑娘那双湿漉漉的圆眸,心头一软,便先寻了间清净厢房安顿她歇下。
指尖灵光微闪,小姑娘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帐幔落下,谢昭瑶脸上的柔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凝。
那日她昏迷后,师尊及时赶到。
大师姐心思缜密,必定会查验管家遗体,仔细盘问府中众人。
一定是查到了什么致命的线索,才会被城主设计陷害,以至于如今下落不明。
眼下各派修士都被城中骚乱的魔族牵制,正是她暗中行动的绝佳时机。
她在榻边仔细布下防护阵法,又取出几件护身法器置于四周,反复确认无误后,方才悄无声息地离去,身影没入廊下的阴影中。
深紫色的衣裙与浓重的夜色完美交融,她如一片落叶般轻盈地翻过窗棂,落入房中。
屋内异常整洁,所有日常用具皆已收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空旷的冷清。
想来管家死后,房间被下人清理过。
她屏息凝神,拉开书桌抽屉,里面多是些泛黄的医书,另有一本手札与一册《南城城记》。
那手札上的字迹潦草,墨团遍布,像是主人心绪不宁时的随手消遣。
【公子随城主出游,吾留守府中。】
【公子双腿伤势沉重,医者皆言……恐难回天。】
谢昭瑶眸光微动,原来现任城主并非天生残疾,而是后天重伤所致,难怪此处医书堆积如山。
继续翻阅,后面尽是管家抄录的各式药方,却又被大量涂抹划去,透着一股绝望的徒劳。
手札的末页被人撕去,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她勉强能辨认出残页上印着的零星字迹:“双腿”、“种植”……
她暂压疑惑,转而翻开《南城城记》,一段记载跃入眼帘。
原来南城是因城南一口甘泉井而发迹,老城主带领先祖依井建村,逐步发展为今日之城。
魔种被精准投放在这口具有特殊意义的古井中……
这魔族,莫非与城主府有着极深的渊源,否则为何选中此地?
她指尖一簇灵火燃起,将四周照得微亮,目光仔细扫过屋内每一处角落。
最终,在抽屉最内侧,指尖触到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
轻轻一推,暗格滑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只布满铜绿的药瓶。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冰凉的铜瓶,指腹摩挲过瓶身斑驳的纹路,随即发现瓶底连着一条极细的铜链。
心下一动,她轻轻拉动铜链。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从脚下传来,书桌正下方的石板缓缓凹陷,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
灵火自指尖飞射而出,落入黑暗的地道,却如同一滴水坠入火海被瞬间吞噬。
谢昭瑶沿着地道小心前行,刺骨的寒气从地底冒出,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
水珠滴落的空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透出微光,地道的尽头出现在眼前,头顶上方是一块厚重的木板。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木板推开,却正对上一双空洞的眼睛。
谢昭瑶心头一凛,定睛细看,才发现那是一具男尸。
尸体骨肉早已腐烂,看来已死去多时。
那双眼眸漆黑如墨,周身的肌肉不自然地膨胀扭曲,是魔气入体导致的经脉爆裂。
谢昭瑶从阴湿的地道中爬出来,发现自己竟置身于城外一座荒僻的小院。
她钻出的那间屋子是主人寝居,而左手边还有一间厢房。
推开虚掩的木门,地上散落着各式铁器与丹药残渣,墙壁上留着深浅不一的划痕和血渍。
凝神屏息,指间法诀流转,她试图召唤此地残留的气息。
一缕微弱的灵气显现,指引她来到院子后面。
脚下的泥土明显被人翻动过,新旧土色交错,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斑驳痕迹。
不远处的老树下,还插着三炷早已燃尽的香。
谢昭瑶低声道了句“得罪”,便动手掘开那片松软的泥土。
红褐色的土壤下,赫然露出一具具残缺的尸身——皆是被齐根断去双腿,骨头的切口整齐得令人心惊。
她蹲在坑边,真相呼之欲出。
管家为治愈城主双腿,在城中掳掠少女,想要用移花接木之术。
却被少女的兄长发现真相,哥哥借助魔种手刃仇人后,经脉爆裂而亡。
谢昭瑶的目光落回那具男尸的手掌——指节与虎口处布满厚茧,正是常年使剑的痕迹。
想必当初在井边阻止自己饮下泉水的黑影,便是此人。
冥冥之中,竟是团团的兄长阻止她喝下井水,而她也阴差阳错地救下了团团。
真相虽已大白,可迷雾并未散去。
她依然不知道大师姐为何要刺杀城主。
谢昭瑶沉默着,在枯树下点燃三炷清香。
青烟袅袅升起,她弹出一簇灵火,将这座浸满罪孽的院落付之一炬。
火光跃动间,一道传音符破空而来,符纸中传出两位师姐的声音。
谢昭瑶心念电转,已然无暇细听师姐说了什么。
既然传音符能寻到她,自然也能寻到大师姐。
她足尖轻点,身形倏忽间已掠过屋檐。
晨光熹微中,一袭紫衣翩跹如蝶,在层叠的青瓦间起落无声,直向城主府而去。
悄然伏于房梁之上,她眸光一凝。
不曾想,大师姐的气息竟指向此处。
下方传来轮椅转动的细响。
一双狐眼微眯,她无声地融入暗处。
只见城主抬手触动机关,书柜缓缓移开,露出其后幽深的密室。
就在石门即将闭合的刹那,谢昭瑶迅速掠入其中。
然而密室之中空无一人,唯有死寂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
她缓步探查,不过数息之间,竟又回到原点。
谢昭瑶心头一沉,顿时明了——自己中了圈套。
城主是故意引她进来。
事到如今,只能继续向前。
她一边留下符纸作为标记,一边小心翼翼地深入。
可当她回头望去,却发现刚刚布下的符纸已消失无踪,此地的阵法竟能随时变幻方位。
地面上,晨光正好。
司清衡正带着团团用早膳。
城主倒了一杯茶递到孩子面前,忽然一阵微风拂过,恰巧将一片树叶吹落杯中。
城主见司清衡连表面功夫都懒得维持,不由低笑一声。
“宿主!女主失踪了!你怎么还能坐在这里吃东西啊啊啊啊!”
司清衡指尖按上眉心,神色清冷,“闭嘴。”
“师祖,这个点心好好吃呀。”
司清衡低头,就着团团的小手咬了一口点心。
恍惚间,却见城主缓缓站起,双眼已漆黑如墨,显然已然入魔,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别急,你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大师姐!”
谢昭瑶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响起。
她没有找到生门,而是以力破巧,直接毁去了整个迷阵。
她拍去脸上的灰尘,一眼望见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激动地喊道。
那人闻声回头——赫然是一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眸。
谢昭瑶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整个人愣在原地。
下一刻,数支铁箭撕裂寂静,挟着尖啸从不同方向朝谢昭瑶袭来。
箭矢角度极为刁钻,封住了她所有退路,令她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阵密集的铿锵之声,大师姐身影如电,挥剑为她挡下了侧翼的致命箭矢。
不容分说,大师姐一把攥住她的衣袖,带着她疾步冲向不远处一个隐蔽的山洞。
洞内漆黑一片。
谢昭瑶指尖跃起一簇灵火,柔和的光晕瞬间驱散黑暗,也清晰地映照出大师姐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
大师姐的目光在触及灵火的刹那,瞳孔急剧收缩,她猛地转过身,将整个人沉入洞穴深处的阴影里,仿佛光晕是灼人的烈焰。
山洞中陷入死寂,唯有那团灵火不安地跳动着,映照出两人之间无形却厚重的隔阂。
“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
谢昭瑶忽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语气坚定,一字一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始终相信,大师姐还是那个心系正道、誓要荡尽天下妖魔的师姐。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师姐缓缓抬眸,漆黑的双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挣扎:“我通过密道找到那个魔族时……他还剩最后一口气。他告诉我,城主才是真正的魔族,是一切的主使,而他不过是被操控的傀儡。”
老城主与夫人皆是德高望重的仙门表率,怎会诞下魔族子嗣?
“我和你一样吃惊。”大师姐的声音沙哑,“我暗中追查真相,却……不知道何时被种下了魔种。在城主的操控下,我当众‘入魔’,身败名裂。待我再次恢复神智,便已被困在这暗无天日之地。”
头顶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冲出洞穴向外疾奔。
沿着一座石桥奔至断崖边,谢昭瑶正要开口说“师姐,我们可以跳——”,话音未落,一股力道猛地推向她的后背。
耳边风声呼啸骤起。
瞳孔里映出大师姐决绝的身影,整个人已如断线的纸鸢,向万丈深渊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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