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刘嬷嬷连滚带爬地跑了。
顾沁月扶着桌沿缓缓坐下,脖颈的伤处随着呼吸一抽一抽地疼。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时间流逝。
就在顾沁月怀疑,王氏会直接下狠手时,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只有两道。
门被推开,当先走进来的,正是当家主母王氏。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织金褙子,头戴点翠,容貌温婉,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
她身后跟着脸肿得老高、眼神躲闪的刘嬷嬷。
王氏的目光扫过,顾沁月脖颈上那道狰狞的紫痕时,瞳孔微缩,面上却浮起悲悯的笑意。
“月丫头,听说你醒了,可是身子还有哪里不适?”
语气柔和,仿佛之前下令勒杀之事,从未发生。
顾沁月没起身,脸上也慢慢绽开一个笑容。
“劳夫人挂心,奴婢身子还好,”
“就是这脖子,也不知是哪个黑心肝的,趁奴婢睡着想勒死我。夫人您掌家辛苦,可知咱们侯府里,何时混进了这等歹人?”
王氏笑容僵了一瞬,她在顾沁月对面上坐下:“许是底下人毛手毛脚,收拾东西时不当心。你既无事,便是万幸,回头我定好好查查,给你个交代。”
顾沁月微微歪头,笑容不变,“用白绫勒脖子,也能是不当心?夫人,您说,这要是报到京兆尹衙门,那些官老爷们会信吗?”
王氏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仔细打量着顾沁月。
眼前的少女,容貌依旧绝艳,可那眼神、语气,全然不是往日那个怯懦愚忠的丫鬟了。
王氏放下茶盏,声音沉了几分,“月丫头,内宅之事,自有家法规矩,何必惊动官府,平白让人看了侯府笑话。”
顾沁月轻笑出声,那笑声清脆,却带着凉意,“夫人说的家法,就是无凭无据,动用私刑,草菅人命吗?”
“顾沁月!”王氏终于沉下脸,“注意你的身份!谁许你这么跟本夫人说话!”
顾沁月缓缓站起身,背脊挺直,竟隐隐有种迫人的气势,“奴婢的身份,是侯府登记在册的奴婢。按《大兴律》,即便是奴婢,性命也非主家可以随意剥夺!夫人,您饱读诗书,不会连《户婚律》和《斗讼律》都不记得了吧?需要奴婢……再给您背一遍吗?”
她语气恭谨,言辞却如刀。
王氏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你待如何?”
顾沁月见王氏松口,知道威胁起了作用。
“夫人明鉴,奴婢只想活命,安安稳稳地在这侯府里过日子。”
她语气放缓,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今日之事,奴婢可以当作一场意外,不再追究。”
王氏眼神微动,等着她的下文。
“但是,奴婢有三个条件。”
“第一,今日之后,我顾沁月的命,由我自己做主。夫人以及府中任何人,不得再以任何理由对我动用私刑。”
王氏脸色骤沉。
顾沁月仿佛没看到她的脸色,继续道,“第二,我需一处独立院落静养,饮食用度按世子房里人标准,不得克扣。刘嬷嬷,以及她手下那些人,未经传唤,不得踏入我的院子半步。”
刘嬷嬷身子一抖。
“第三,待世子回府,今日之事,由我亲自向世子禀明缘由。夫人您,不得干涉歪曲事实。”
三个条件,条条都在挑战王氏的权威!
王氏死死盯着顾沁月,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顾沁月,你当真要如此?”
顾沁月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夫人,不是奴婢要如此,是《大兴律》要如此。是您……逼得奴婢不得不如此。”
屋内陷入死寂。
终于,王氏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冰寒吐字,“好。依你。”
她站起身,不再看顾沁月一眼,对刘嬷嬷冷声道:“去把西边那个闲置的‘听雪轩’收拾出来,拨两个丫头过去。一应用度,按她说的办。”
说完,她拂袖而去。
刘嬷嬷如蒙大赦,连忙应了声“是”,踉跄着跟了出去。
房门被带上。
顾沁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
此后数日,听雪轩异常安静。饮食用度依约送来,王氏未再明面刁难。
顾沁月却深知平静下的暗流。
让春桃和秋杏找来不少书籍。
她抓紧时间研读《刑统》、《邸报》,梳理律法朝局,默默积蓄力量。
这日午后,她正闭目养神,门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真的吗?夫人发了好大的火……”
“嘘!小声点!别让里面听见……听说砸了一套最喜欢的雨过天青茶具……”
“因为什么呀?”
“还能因为什么?西苑那位……仗着肚子里有货,前儿个竟敢跟夫人顶嘴,想要份例以外的血燕……夫人当时没说什么,今儿就寻了个由头,把她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大丫头打发到庄子上去了,说是手脚不干净……”
“天爷……那两位姐姐可是西苑的臂膀……”
“可不是?这下西苑那位,怕是要安分好些日子了……唉,这府里啊……”
声音渐远,是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路过。
顾沁月放下《邸报》,眸色深沉。
西苑住的是李姨娘,出身不高,但颜色好,性子也有些掐尖要强,最近刚诊出有孕,正是风头渐起的时候。
王氏这一手,明面上是惩戒奴婢,实则是精准地剁掉了,李姨娘伸得过长的手。
实际上,这也是做给她顾沁月看的——
即便你暂时拿了我的把柄,躲在这听雪轩里,我想收拾你,方法多的是。
王氏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内宅的规则,远不止白纸黑字的《大兴律》
“春桃。”她扬声道。
春桃应声而入。
“你去一趟大厨房,就说我这几日吃着那茯苓糕不错,想见见做的厨娘,问问方子,日后自己院里或许也想试着做做。”
顾沁月语气随意,像是忽然起了点无关紧要的闲心。
春桃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姑娘,这……大厨房的管事钱嬷嬷,是、是夫人的人……怕是……”
顾沁月笑了笑,“我们只是去请教方子,又不做别的。”
春桃见她坚持,只好惴惴不安地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春桃回来了,身后却跟着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
春桃小声禀报,“姑娘,这位是大厨房的管事钱嬷嬷。”
钱嬷嬷约莫四十多岁,一双眼睛精光四射,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
“老奴给顾姑娘请安。听说姑娘喜欢那茯苓糕,真是抬举了。这点粗浅手艺,哪敢劳姑娘动问,老奴特意新做了一碟,并几样小点心,给姑娘送来尝尝鲜。”
她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是几样精致点心,那茯苓糕更是做得洁白莹润,香气扑鼻。
顾沁月心中冷笑。
她只是让春桃去问问方子,这钱嬷嬷却亲自来了,表面是恭敬,实则警告。
“钱嬷嬷有心了。”
顾沁月面上不露分毫,“这点心看着就好,放下吧。我年轻不懂事,日后在这饮食起居上,少不得还要多麻烦嬷嬷照应。”
钱嬷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姑娘言重了,这都是老奴分内的事。夫人早就吩咐过,要好好照顾姑娘。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就是。”
她特意强调了“夫人吩咐”,用意不言自明。
“有夫人和嬷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顾沁月仿佛听不出弦外之音,转而问道,“对了,我前几日让丫头们去找几本闲书看,不知府里的书阁,可能借阅?”
钱嬷嬷眼神微闪:“回姑娘,府里书阁自然是有的,只是……掌管书阁钥匙的张先生,近日告假回乡了,怕是得些时日才能回来。”
顾沁月心中明了,这也是推脱之词。
王氏这是要将她困在这听雪轩的一方天地里,断绝她与外界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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