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隋家接到一通电话。

晚餐上，孟夫人看见孟聆晚和隋聿一同到家，不由眉开眼笑，话里话外都撮合着隋孟两家的婚事。

许栩左耳进右耳出，隋聿还是一贯地恍若未闻。

晚餐还未吃完，电话铃响了一声，被隋家的下人夏墨接起来：“您好，这里是隋府。”

夏墨小碎步快走过来：“孟小姐，找您的。”

许栩起身去接电话，这通电话出乎她的意料。

等她回到餐桌上，隋聿正拿起巾帕擦拭手指，不经意般问道：“朋友的电话？”

许栩凭空愣了下，下意识想要遮掩：“一个新认识的同学。”

他收回视线，起身离开餐桌：“认识新朋友是好事，改天请他们来家里玩。”

“好。”许栩笑着答应，脸却僵了。

她说谎了，电话那头不是什么新认识的同学，而是沈翊青。

他约她明天在清大“平声”咖啡馆见面。

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呢？

这天半夜，许栩听见重重的敲门声。门敲了一下就停了，这让她觉得这是一个无意间的举动，就像一个不小心的跌撞。

第二天一早，春雪来敲门的时候，许栩已经神清气爽地打完一套太极拳。

她去门口开门，在贴着地面的门缝处发现一张明信片。上面用黑色墨水画着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狗，横七竖八的大字写着：对不起。

幼稚！

这么幼稚还能有谁。

吃早饭的时候没见到隋霂，一上车却发现他早就好整以暇地在后座闲坐，脸上挂了一道抓痕。

许栩上车还没说话。

“对不起。”隋霂扭着头，也不看她。

许栩其实没绕过弯来：“你又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隋霂很不满：“什么叫又啊。”

许栩：“你带我去舞会把我卷进了案件，让我现在都不能离开京平。”

隋霂一脸不屑：“你离开京平还能去哪？回沪城？我可听说你们孟家连宅子都押出去抵债了。你在沪城稍一露脸，讨债的都能把你生吞活剥了。”

“这不是你逃避错误的借口。”许栩无聊地托腮，和他打打嘴仗。

他闷闷不乐：“我本来是要找沈翊青，给他的书画会捧场，我没说谎。是你说想图个乐子，我才带你去舞会的。”

许栩仰头低低地叹息：“可我就是想去书画会。”

隋霂一股火上了肺腑：“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见沈翊青吧。他到底哪好，你这么巴巴地上赶着移情别恋。”

许栩懵了懵：“移情别恋？我移什么情，别什么恋？”

“你以前喜欢的明明是......”隋霂瞥了一眼司机，止住了对话。

他夺过她的手掌，格外潦草而气愤地写下一个“我”字。

你以前喜欢的明明是我。

他的眉毛竖起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不可能。”许栩斩钉截铁地否认。

“你为什么不承认，这不是你当初解除婚约的真正理由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栩扶额：“隋霂，我觉得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但是不重要了，日子还得往下过，人也得朝前看，现在咱俩这样，就挺好。”

隋霂听她一股脑说完，忽然变得很安静，他的喉结滚动，眼睛变成灰灰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许栩无奈得很：“那我也还你一句对不起，好不好？”

“你真是气死人不偿命，根本不值得人心疼。”他赌气，又开始变哑巴。

车一到达学校门口，隋霂就跳下车，仿佛车里的空气已经稀薄到让他难以呼吸。

他下了车，不耐烦地把书包拖到地上，单手拽着包往门口走。

校门外来来往往有不少学生，看见他这号人物，目光落在他身上悄悄打量，让他变成了人群中最受瞩目的人。

许栩想到他昨天还在避讳，硬生生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下车。

中央大道两侧的宣传栏上张贴着文艺社的活动海报。这海报手绘得极其精美，海报上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孩站在舞台中央放声歌唱，舞台四周是放飞的白鸽，飞至天花板，飞向天际。

哪里都有秦晓妘的影子......许栩暗想。

海报上写着耀眼醒目的一行字：歌手之星奖金丰厚！

海报两侧站着文艺社的社员，每当有人经过，他们齐声高喊：“欢迎大家报名——歌手之星！”

周围逐渐被吸引了一圈学生。

“同学，要报名歌手之星吗！”马尾辫的女孩闪现到许栩眼前。

“不了，不了。我不会唱歌。”许栩摆摆手，从人群中挤出去。

许栩抬头看了眼图书馆钟楼上的时间，加快脚步朝教室走去。

这堂课是西方经典文学赏析，讲《巴黎圣母院》。

老师在讲台上谈笑风生：“这样咬文嚼字地带同学们赏析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我们何不把这堂课变成一场别开生面的戏剧呢？大家按照原来的分组，分段演绎，好吗？”

同学们来了兴致，低声讨论起来。

“陈老师。”隋霂从教室后排站起身。

教室被他这一声打断变得安静下来。

陈老师理理头发：“隋霂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许栩正歪着头昏昏欲睡：这小子竟然也在这门课上。他又要作妖？

隋霂说道：“陈老师，这堂课上有一个转学过来的孟同学，她之前没有参与分组。我们组正好缺了一个人。”

“对对对。”陈老师带着温和笑容：“是孟聆晚同学对吗？孟同学起身示意一下，可以吗？”

许栩刚站起身，教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个身穿藏蓝色长衫，头戴礼帽的男人闯进来，行动莽撞，言辞却强撑礼貌：“请问，孟聆晚孟小姐在吗？”

陈老师惊讶地笑笑，天真地看着许栩：“哎呀，看来我们这位转学来的孟小姐颇受欢迎呀！”

许栩暗觉奇怪。

这男人又是谁？

“孟小姐。”男人走到跟前来：“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许栩一向不喜欢被人围着看，周围同学目光齐刷刷落在身上，已经让她很不舒服。

她从座位上走出来，跟着男人出了校门，走进一条小巷。

“先生有什么话，还得要避着人说？”许栩停下脚步。

下课铃声恰在此时响起。

她想起自己和沈翊青约了这节课后的咖啡馆，便想要速战速决。

“孟聆晚。”男人也换了一副嘴脸：“我被你们孟家坑害得好惨！”

他摘下帽子，光头上现出一道骇人的刀疤。

他微微俯身，眉目却凶狠，把这疤痕凑近了展示给许栩看。

他指着刀疤：“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啊？！全都是拜你们孟家所赐！孟兆林一死了之，我投在孟氏面粉厂的钱全都打了水漂，他以为死了就能了事吗，那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怎么办。你让我们怎么活！”

许栩往后退步，这人言辞激烈，眼神中透露出凶恶。这种穷途末路的人最是能拿出极端手段。

她心里是怕的。

一眼打量过去，这男人身材中等，不算强壮，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许栩稳住声音：“先生你先冷静，事情总会有办法的，你想怎么办？”

“赔钱！！！”男人吼叫着：“把我杜老五投给孟氏的钱统统退回来。我也是有家有口的人，我也是扛起一家子生计的人啊！”

许栩尽量冷静：“孟家欠了你多少钱？”

男人狠道：“起码二十万大洋。更别算那些零零碎碎的了。把这二十万还给我，我就放过你。你逃到京平也没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二十万大洋……”许栩心想：“这放在书里这个年代绝对是一笔巨款，她又怎么能拿得出来呢。”

男人阴狠狠地瞧着她：“孟小姐，别怪我看不起你。这笔钱，你拿不出来。你们孟家油尽灯枯了。但是我不拿到这笔钱，我的命也不保了。今天不是要债的索了我的命，就是我拿你的命去抵债。咱俩只能活一个了。”

许栩心里一沉，这是没有商量余地，放下话了。

眼前的男人亮出腰间的长刀，霎时间劈砍过来。他用一股蛮力猛攻，杀红了眼。

许栩脚下发力，灵巧有力地躲过他的刀刃。

带刀的更是难办，她稳了稳呼吸，从男人左侧腋下穿过去，回身一个猛攻，双腿蹭地借助墙壁跳到男人背上，双腿绞着他的脖子，狠狠一拧。

男人受不住这一下力气，双腿直直跪在地上，许栩踩他手腕，利落地夺过刀。

她正要往巷子反方向跑，身后出来一个一身黑色短打的精壮之士。

这人显然区别于杜老五的只会用蛮力，是练家子。

这人从窄巷朝她进攻，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眼前。

许栩吃了他几拳，拳拳到肉，险些都要咳血。她被逼得连连后退，到了死胡同。

许栩一直在观察这人的拳法，出拳飞快，猛而有力，可她知道，拳法再快，一旦被躲开，对方的节奏就会瞬间打乱。

这时候，只要攻击对方的肋下和下盘就有突围的机会。

许栩已经被对方猛揍数下，嘴里逐渐有了血腥气。她微微眯眼，唾一口血沫。在对方的下一拳即将落在胸前时，她快速地俯身，以极低的姿态躲过这一拳。

长刀在她手里一扬，血雾横飞，对方的腹部被她砍下一刀。

这还不算完，非要给他肚子和手腕来上两下，彻底叫他倒地不起，许栩才算放心。

许栩虽然自小练武，但这是第一次用刀伤人。这时候只感觉手里一软，浑身乏力，长刀脱手落地。

“孟聆晚，孟聆晚！”有人在急切地叫她名字。

是隋霂。

他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许栩看一眼面前的场景：两个男人，一个脖子扭着倒地，另一个躺在血泊里。

这哪里能是柔弱的孟聆晚所能为之？

她一不做二不休，跑到一滩血迹前，忍着血腥味，打了个滚。

赶在隋霂到来之前，闭上眼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