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哥——”
谭铃就在旁边,听到了电话里传来的声音。
她的心咯噔一下,话语滚在舌尖几下,喉头滚动了两下,张嘴半响,只发出了几个音节。
她本以为余赋秋会崩溃,会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
但余赋秋听到消息之后,抿着唇,只是沉思了几秒,他紧握着手机,轻声地应了一声,沉着冷静地回答:“好的,我现在就在赶过去的路上。”
他抬眸看了一眼马路上的红绿灯,“我正在九十九路,大致还有半个小时到,若需要任何签字的等我过去,一切以长庭知的性命优先,任何责任我来担待。”
那头似乎没想到余赋秋会如此干脆利落,“啊,好,好的。”
谭铃坐在副驾驶,眼神担忧地看着后排的余赋秋。
“我没事。”
余赋秋对上谭铃的视线,冲着她笑了笑,“打开隔板吧,我想透透气。”
中间的隔板缓缓升起,将前后排隔绝成两个世界。
当那层物理屏障被彻底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音,余赋秋脸上强撑出来的镇定如同被敲碎的冰面,瞬间土崩瓦解。
脸上仅有的血丝也消散无踪,他缓缓地蜷缩起身子,将自己陷入柔软的座椅中,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尽数抽干。
窗外的树影飞驰而过,细碎的阳光在树叶的缝隙中照射下来,掠过他的窗面,在他失焦的瞳孔中划开一道模糊的光影,没有任何的暖意。
“长庭知……”
余赋秋无声地翕动着嘴唇,这三个名字在唇齿间滚动着。
他穿书而来,所谓的任务是去将虐文转为甜文,促进主角攻受的感情。
可他穿过来,什么都没有,身无分文,他还只是个刚出院的精神病患者,这样的他怎么有资格去帮助别人呢?
就在这个时候,长庭知闯入了他的世界。
是他摇摇欲坠精神世界的锚点,是他所有坚硬外壳下最柔软的存在。
他的眉心狂跳,他抬起手,不是像往常那样揉着自己的眉心,而是用冰冷的手背死死抵住自己的嘴,抵住那要冲破喉咙的呜咽。
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初是细微的,继而变得剧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震碎。
泪水毫无征兆滚落下来,他侧过头,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试图用那一点凉意来镇压脑海中翻滚的,足以将他溺毙的恐慌。
玻璃上倒映出他模糊而苍白的倒影。
真是狼狈。
余赋秋想。
他想起半夜,迷迷糊糊感知到了长庭知出门,他伸手拉着长庭知的衣角,软着声音问他去哪里。
长庭知捏着他的后颈,带着未散的睡意吻他,“明天回来给你带栗子蛋糕,秋季限定。”
“我要……”
“要糖?”
余赋秋睁开睡眼惺忪的眼,只是刚抬眸,长庭知就把他抱在自己的怀中,呼吸粗喘,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把他吻的喘不过去才肯罢休。
他低垂着眼眸,拇指反复摩梭着被吻的红肿的唇瓣,晦暗道:“……回来给你奖励个更好吃的。”
他声音沙哑,好似在克制着什么,温柔又谨慎的在余赋秋的发间落下浅浅一吻。
那温暖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此刻却已经遥不可及。
怎么会是车祸?
怎么会是……抢救?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的心口上反复的切割,他多希望此刻躺在医院里的是自己,宁愿承受所有痛苦的人是他。
长庭知的根在这里,他有爱他的爸爸妈妈,有他从小到大一起玩的好朋友、同学……
——甚至可能是未来的爱人。
而他,他只是一个外来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世界,他只是个一个入侵者,只是一个小偷。
他不属于这里。
他的根不在这里。
压抑的,破碎的喘息终于从指缝中漏了出来,在完全私密狭小的空间里面,显示的格外清晰。
余赋秋抬起另外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料,那里的心脏正在一阵阵痉挛地抽搐,每次呼吸都带上一阵阵的疼痛。
他仰起头,紧靠在玻璃窗上,良久,从紧绷的喉间露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车辆平稳地行驶着,朝着医院的方向,在这个短暂却又漫长的路程里面,在这个被隔绝的一方空间里面,余赋秋只允许自己崩溃这一次。
……
谭铃神色担忧地看着被隔开的车板,原本要半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缩短了一半,她忐忑不安地打开门。
却见余赋秋神色镇定地从后门上下来,发丝整齐,衣物整洁,只是眼尾泛起的一丝殷红显示了他刚才奔溃的情绪。
“小铃,你们先回去吧,晚上把春春接回去,先带去老宅。”
余赋秋扣好大衣。
“余哥,我可以陪你——”
“你在这里帮不了我什么忙。”余赋秋微微侧身,半扎的长发吹落,那双向来温柔的眸子此刻冷淡地凝视着谭铃。
这是谭铃从未见过的余赋秋,分外的陌生,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直到抵在了半开的车门上。
“辛苦你了。”
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角,等谭铃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余赋秋的身影了。
“你好,我是余赋秋,长庭知他现在在哪里?”
余赋秋不顾旁人惊讶的眸光,直接去了护士台。
护士台看到他那一刻,安静了一瞬,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家医院安保措施做的不错,加上余赋秋把长庭知出车祸的消息压了下来,现在还没有媒体蹲守在外面。
或许有,但余赋秋完全不在乎了。
“我,我带您去!”
前台一个小护士在前面给余赋秋带路。
护士鞋敲击瓷砖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急促而清晰,余赋秋跟在她的身后,步履很快,但步伐却异常的沉稳,只有微微紧抿的唇线和袖口下攥得骨节发白得手,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他被引到手术室外那片冰冷的等候区,门上方‘手术中’三个红字亮的刺眼。
余赋秋站在门口,仰起头,久久凝视着那三个字。
时间,在这里变得粘稠而缓慢,余赋秋挺直脊背坐在长椅上,目光凝视着那扇门,仿佛要将他看穿。
周围聚集了一些人,似乎是知道了什么,想要拿出手机,余赋秋只是抬头,淡声道:“这里是医院,我现在不想被打扰,也请不要拍我,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
赶来的左成双将聚集的人群都赶了出去,坐在他的身边,看着面无表情的余赋秋。
“他……情况不好。”
左成双是长庭知的发小,在这家医院工作。
他拿着手中的通知单,让余赋秋签字。
“他开的太快,撞到了脑子,可能会醒来,可能会一辈子成为植物人。”
“我所能做的,就是保住他的生命。”
左成双本以为余赋秋会犹豫很久,既便他身为长庭知的发小,对于余赋秋也不是很了解。
长庭知看人看的很紧,根本舍不得把人带出来给他们认识。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余赋秋的脸。
因为来得急,余赋秋额前细碎的黑发被汗水打湿,走廊冷白的光线落下来,在细密的汗珠上折射出星星点点、近乎破碎的白嫩光晕,衬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跑的及,室内外的温差,让他的皮肤透着一层极淡、活生生的绯色,此刻的眼尾泛着红,像是被风雪摧残过的桃花瓣,潮湿、脆弱,这是一种更为惊心动魄的艳色。
左成双的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毫无征兆地、狠狠顶了一下。
他知道了,为什么长庭知把人看得紧,不舍得把他带出来认识一下他们。
如果是他,他只会想把人锁起来。
忽然对上那双眼眸,左成双的心漏跳了一拍,呼吸都稍微急促起来。
“如果,如果你不想——”
他的话都带上了结巴。
余赋秋根本没有犹豫,在通知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我以长庭知爱人的身份签下这个,请你务必,用最好的方案去救他,既便风险高,我只要他活着。”
“他会好起来的。”
在左成双拿着通知书重新进入手术室的时候,他听到余赋秋这么说。
他不明白为什么余赋秋如此肯定。
长庭知送过来的时候,呼吸都近乎微弱到感受不到,是一种濒死的状态,左成双看到他的那一刻,其实心里就已经判了死刑。
但余赋秋知道。
长庭知是男主,整个世界都是围绕他和另外一个人旋转。
他不会死,只要有一丝呼吸在,他就不会死。
这也足够了。
余赋秋像是卸下了全身的力气,紧紧闭着双眼。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走廊的尽头,拿出了手机,屏幕解锁,是无数个工作通知和未接来电。
他没有丝毫犹豫,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
“楚楚姐。”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到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未来几个月的工作……先给我取消了吧。”
电话那头静默半响:“你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走到了国际舞台,确定要放弃吗,我们争取了很久,你也是为了那个电影试镜——”
“我知道。”
余赋秋打断她,目光穿透昏暗的长廊,抵达手术室的门口:“所有的违约金,我来负责,对外声明,是我个人的原因。”
“我会负起全责。”
“……你疯了?余赋秋?”经纪人不可置信地抬高了音量:“这相当于你自己葬送了你自己的职业生涯!”
“你让粉丝怎么办?让那些支持你,热爱你的人怎么办?”
“楚楚姐。”他的声音柔和下来,仔细听还能带着一丝丝的颤抖:“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
“我首先是他的爱人,其次……我才是演员余赋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楚楚长叹了一口气,“知道了,容我在想想。”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顺手把手机关掉。
世界,在此刻骤然清静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余赋秋直接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里面,他停掉了所有的工作,推掉了所有的邀约,连社交媒体也不再登录。
而在医院顶层的VIP病房区,多了一个沉默而忙碌的身影。
他不再是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明星,也不是一个活跃在荧幕前的演员,此刻的而他,只是一个守在病房床前的普通家属。
他亲自向护工学习如何护理,小心翼翼地为长庭知擦拭身体,按摩肌肉,防止萎缩。
褚宝梨从国外飞过来,看到都就是余赋秋趴在床边,用棉签蘸取着水,一点点湿润长庭知干裂的嘴唇,低声说着什么。
“庭知,睡够了吗?”
“庭知,春春今天打电话抱怨说为什么我们还不回去,是不是五周年在外面玩嗨了,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
余赋秋笑道,捏着长庭知的脸,神色温柔:“他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话,和我控诉道‘爸妈才是真爱,他是意外’,这小孩,才六岁,什么都知道了。”
“春春还给你画了新画,说咱们回来,给咱们看呢……”
“公司的事情有姑姑呢,你别担心……”
“……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赋秋。”褚宝梨叹了口气,把外套解下来,披在余赋秋的身上,“怎么瘦了这么多……”
“你休息一下吧,自庭知手术做完后,你一刻也不停歇…”
“没事的姑姑。”
余赋秋吸了吸鼻子,“我出去倒点水。”
就在他接了热水那一刻,手不稳,滚烫的开水溅出,在手背上留下清晰的红色烫痕。
褚宝梨的声音带着欣喜和惊慌:“赋秋!醒了!醒了!”
余赋秋浑身一僵,所有的困倦瞬间烟消云散。他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整个人被骤大的狂喜淹没,连日来的担忧、恐惧、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几乎是扑到床边,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眼眶瞬间就红了。
病床上,长庭知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与沉重的意识搏斗。
终于,在那片混沌的黑暗挣扎了许久之后,他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光线似乎有些刺眼,他不适地眯了眯,眼神涣散而迷茫,没有焦点。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疼吗?我、我去叫医生!”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下意识地就像往常无数次那样,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长庭知的脸颊,想要感受那真实的温度,确认这不是他另一个绝望的梦境。
然而——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苍白皮肤的瞬间,长庭知的头微微向后一仰,以一个清晰无比的、带着抗拒意味的动作,避开了他的触碰。
余赋秋的手,就那样僵硬地、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狂喜凝固在脸上。
他怔怔地,对上了长庭知清醒过来的目光。
以往那双充满爱意的眸子,此刻只有全然的冷漠。
他听见长庭知冰冷的声音。
问他:“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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