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来自十一区。”固定在耳孔上的微型通信器那头传来下一道指令。“告诉他们，是军方帮助了你走到这里。”

他完全照做。“我是十一区的人。同时我也为我的另一重身份，一个为国战斗的军人而骄傲。我从未后悔过在三年前选择参军，是军队让我实现了我从未想过我能实现的价值。中央区是一个令人感动的地方。我没有母亲，而我感觉到中央区给了我母亲般的温暖，她从未因为我的出身而把我拒斥于她的怀抱之外，对任何人她都是如此。我想每一个与我有相同背景的人也会有相同的感受。

“我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一个想要以微薄的努力回报母亲的子民。我很高兴我们所有人，不同来历、不同身份、不同性别联合在了一起，通过努力让她熬过了可怕的灾厄，清除了蠹害国家的罪犯，迎来一个安宁美丽的黎明。我应该和你们一起站在台下，因为我是你们大家每一个人。”

观众席中忽然有人站了起来。

“可据我所知你先前为军部首工作，而且工作内容涉及到一些非常敏感的方面！对于被人为制造出来的恐怖，公众还都留存有记忆！你分明是军部培养的omega杀手！”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况。尽管几乎立刻就有人把他拉了出去，其他观众还是明显被他的情绪影响了，做梦一样的表情里出现了清醒的迹象。

通信器那头连忙道：“念稿上的词！”

面前的讲台中央摆着一份讲稿。他对窃窃私语的台下笑了笑，低头翻开。

读那些干瘪的公关词的时候，他开始走神。

如果当年他的分化推迟一天，他还能拿到另一枚勋章，迎来人生中的第二次升衔。哪怕是在刚刚结束分化的时候他也以为一切都能够照旧。

那天营地很热，门口依然车来车往，尘埃漫天。他大汗淋漓地躺在医疗帐篷里的枯草中间，还没有意识到要找点东西遮住脖子上新长出的那一块凸起。军医也没有提醒他——她是个beta，而且太过年轻，从没遇上omega分化的场面。他曾经的长官打开那扇门进来的时候，他还疑惑为什么他身上有一股鱼腥味。

我很抱歉，长官，他挣扎着爬起来，今天落下的操练课我会补上。

路歇忘不了他说完这话时长官看他的眼光。那太古怪了，人们看见煮熟的鸭子在锅里开口说话可能也会露出相同的神情。而长官前天还明明还因为他又一次立功，还为连里带回了一个珍贵的俘虏夸奖他英勇无畏，是连队的骄傲，国家的英雄。

长官？

你呆在这里。长官停在了十步之外。到了晚上，跟他们走。

他们？他们是谁？是有什么特殊行动吗？

自己是连队最优秀的狙击手，一般情况下不会接到转移阵地的命令。

你要去上尉那儿。说完后长官就离开了。

来送他离开的薄荷味道的卫兵对他说，你运气真好，他们对omega有一套专门的优待。

他以为那跟升衔有关，不禁雀跃不已。但如果要离开前线还是不要了，他偷偷想，听说后方的补给还没有前线可观。

然而他却被送到了一个奇怪的，没有窗户的深色建筑里。

在那里，他见到了他曾经的俘虏，那位金发少女。他们给了他一个金属质地的颈环，随即在他面前重重关上铁栏门。

没有晋升，没有嘉奖。路歇很快就知道他再也拿不到那些亮晶晶的小徽章了。

他被送进了一座建给omega的军事监牢。在这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这种地方的存在。第一天他失去了他的军装和肩章；第二天他失去了他的名字，被冠上一个编号。

路歇的第一个“内部接待对象”就是他昔日的长官，一个信息素是鱼腥味的alpha。

比起营地，我倒是更高兴在这里看见你，因为这明显合适多了，长官说，提拔一个omega是一件多丢脸的事你知道吗？你毁了我这几年来辛辛苦苦积累的所有好名声。他们随时随地都在耻笑我。

他转过身，给自己套上b孕t。路歇趁这个机会杀了他。在他看来，但凡思维正常，谁都不应该在一个狙击手面前亮出后背，尤其是对一个明明清楚他能力的人来说；可对方偏偏就这么做了。

“……我永远都会记得军部为我提供的一切。由于犯罪分子身份隐蔽且行为具有迷惑性，我的身份在过往的确常常遭人误解。我本来不具有顶着流言前行的勇气，但是为了……”

读到这一句时路歇停顿了一瞬。

讲稿上赫然写着“为了孩子”。

“……为了我不幸没能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他给了我无上的力量。我时时想起卧室里的摇篮，想起我向他保证过的，一个没有黑暗的世界……”

讲稿的边缘随着他手指的力道弯曲。

台下一片安静。下达指令的人见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迫不得已叫停了他。

大约是觉得身体力行会更有说服力，也不管场面尬不尬尴，他当天就被omega权益组织的人送去中央区监狱探监。

“不需要你从政治层面上代替群众原谅他。你是omega，没有人会在你身上联想到那种层面上的问题。你只是个想见孩子爸爸的omega，懂吗？”

出于谨慎起见，他们没有让他真正跟那个人有任何实质上的接触。路歇只是很远很远地朝alpha监舍望了一眼，让记者拍好照片，就被推走了。

这之后的两个月，路歇陆陆续续趁热打铁出席了不少官方或者非官方的活动，基本都是些产科医院剪彩、幼儿园开学典礼、战争遗孀保障基金慈善晚会之类的无害化、omega特质明显的东西。

这些做法是有成效的，公众逐渐开始失忆，并发自内心认为生活正在逐渐变好；而且下区来的人也安安静静，没有乱来的迹象，暗杀事件也不再发生了。

之前见到他会哭的孩子在他经过时为他献花。

他能拄着拐下地走动的时候，蹇有宗终于来见了他一面。

他在害怕，路歇见他的第一眼就看了出来。是因为三区往鬼门关走的那一趟还坠在心头，无法忘怀么？还是在怕军部的其他人，被他弃掉的司徒越，以及他先前还没来得及清洗干净的敌派余孽？

“你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拿起枪？我需要你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越快越好——”

他很焦虑，而且多疑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但他依然相信路歇，或者说相信药物。他来回在房间里踱步，无数次背对路歇。

毕竟海蒂一直很稳定，从未出一丁点的错。

“很快了。”路歇诚实地回答。

终于到了被宣布可以出院的那天。一整个冬天都过去了，春天也行将结束。

路歇回的地方是南苑，在那里，他被允许独自接待的第一个客人是梅含冰。她一看到他便开始号啕大哭，路琪娅从地毯跑开躲进了沙发底，半天才探出头来看这奇怪的人。

她的alpha彻底不要她了，她要被她完全抛弃了，可是她才刚刚怀上他们的第二个宝宝，她对路歇说。

“在你不在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肯听我说话……”

路歇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没说话。

“这次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她一边擦泪一边抽噎着说。

她说她选好了一个据说不会太痛的，漂亮的死法。但在那之前，她还要跟她的朋友们一一告别。

路歇耐心听完，然后对她说：“我建议你去杀了她。”

“……什么？杀了……谁？”

“杀了你的alpha。”

他教她开枪。

“你刚刚放下的就叫做保险栓。对，没错，就是那个。现在把你的食指放在扳机上。尽量瞄准。不要给她任何说话、任何放出信息素的机会，你自己也知道你会心软。”

“它会恨我吗？”她抽抽搭搭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它会恨我吧。”

“但你自己也想杀了你的alpha，而且你早就想了。”

“我真的可以这么做吗？她是我的alpha呀。”

他执起她的手，食指覆在她的食指上。

“你应该这么做。你第一次，可能射不太准，血会流很多，喷得到处都是。她可能会惨叫。等她倒下，你再补第二枪。”

梅含冰说：“我很痛苦。”

“我也是，我们都很痛苦。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就让我们自己来结束吧。”

扳机缓缓下落，枪响了，乌鸦从枝头猛地腾起。窗帘哗哗地在夜风里舞动，窗前的人轰然倒下。大地剧烈地震颤起来。

月湾潭的一间房间里，司徒郁被深夜的通话提示震醒。omega揉着眼，从他的怀里懵懵懂懂抬起头。

“军部首遇刺——！！！”通讯器就像要在咆哮声中炸开。“你在哪儿？！马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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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 10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