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如果只是为了探出温度,那只手停留的时间也实在长了点儿。但两个人没有一个对此提出异议。

路歇侧脸看向窗外。

天空清澈晴朗,远处高楼的玻璃外墙折射出虹彩一样的光辉。

他第一次发现,阳光与幻觉居然是如此相似的东西。一样的一副无害的样子,一样的无处不在。

深吸一口气,这些迷人又刻毒的东西就会填满肺部,随血液运往全身,最后亮出爪牙撕毁一切。

摊在枕边的那只手被另一只手覆住,手背被略有些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揉按了几下。他没有动弹,恍若根本没有察觉。

“我想吃煎蛋。”当一片薄到几乎看不见的云消失在视野的一角时他说。

床边的那道影子沉默了片刻后回答:“可以。除此以外呢?”

“我要H-15。”

蹇予悯不再应声。他于是起身走向房门,对着门外喊:“给我药!”

那些人果然满足了他的要求。

十支装在剔透的试管里的H-15被整整齐齐地放在铺有红丝绒内衬的木盒里送来,还有配套的注射器。他们还给了他送来了早餐,形状完美的煎蛋卧在培根上,刀叉柄内侧刻有酒店的标识。

“两位随时随地都可以向我们提任何要求。”侍者鞠了一躬,推着餐车离开。

他把餐刀插.进煎蛋的正中心,让蛋液流满了整个盘子。默默无声地观赏完这个过程后他就不再管那些食物,熟稔地拔开注射器的帽塞。

针管里蓄起两指宽的蓝色药液时,旁侧伸来一只手,把注射器从他手里抽了出去。

他抬起头看着蹇予悯。“还给我。”

alpha也望着他,什么话也没说,把注射器扔了,又走回来坐在他对面。

警局、军部的问讯以及牢狱生活给蹇予悯留下的痕迹仿佛已经被什么抹除了。现在他梳理了头发,下巴光洁,衬衣雪白笔挺,皮鞋鞋面上不沾半点尘埃。

在婚礼上他是这个样子的吗?路歇想不起来了。

但他确实像位新郎。

“还给我。”

“不行。”蹇予悯说,“你绝对不能继续用药了。”

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巨响声后门口的侍者忙不迭冲进房间。从窗玻璃被砸碎的裂口里灌进来的风骤然吹来,只见房间内两张扶手椅和一张矮几翻到在一地的碎玻璃中,一人上身悬在落地窗外,背后是一百多米的深空,而他已然失去重心,全身唯一的支撑是揪在路歇手里的上衣前襟。

几缕亚麻色的头发被狂风吹到路歇额前,凌乱纠葛,叫人难以看清他的眉眼。

这跟之前在二楼的时候被扔出窗外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性质。蹇予悯脸上满是玻璃割出的血痕,嘴唇微微发白,不知道是因为被衣领箍得缺氧还是恐惧。

“为什么就只有你还活着?”路歇的声音太轻,轻而易举地消散在了风里。他是通过口型才辨认出他说的话是什么。

对方微微放松虎口,他立刻感觉自己明显地向下滑了一截。“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路歇说。

实际上他对自己的困境没多在乎。盯着omega的袖扣看了一会儿,他果然在那儿找到了不该有的窃听装置反光。

“有些事你还没明白。这还不是结束,路歇。这远远不是结束。”从伤口渗出的血珠被风灌进了眼里,他不得已闭上眼,“你看看对面。”

对面是某商场的一座塔楼。楼体上曾经悬挂着巨幅的商业广告,现在那白色的巨大画布上印着的是人像。

晨光让人像原本苍白的面颊染上了充斥希望的暖色。他眼含热泪却又面露微笑,从钢筋水泥铸成的丛林中眺望一个虚无的远方。

那是路歇自己。

“你还不明白自己的价值。一切还没有结束。”

蹇予悯忽然握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向自己。在看不到的地方,那枚被抽走的袖扣从他指间滑脱,“还有站在台前的是你,所有人现在看到的、信奉的是你,不是他们。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现在你是他们最大的危险,但是他们却不会忌惮你。你没有意识到你即将失去一个巨大的机会——”

路歇被他拽得弓起了身,不得已伸手扶住旁边窗玻璃的茬口。现在只要对方稍稍一泄劲,他们两人都将向百米深空坠落。

手里的那只胳膊在发抖,而不知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发丝正疯狂地敲打在他的面颊上。

“为什么不松手?”路歇问。

“我还不能死。”

“你怕死。”

“是,”他用力地仰头,为了不让风声模糊自己说的每一个字眼,他几乎在呐喊。“我怕死,所以我活到今天。我还想活下去,而且我需要你,中央区也需要你——”

“用这句话做遗言也太长了。”

“你可以得到你任何想要的。你会自由。为什么单单要抱着痛苦不放手?”

他被扔回了房间内。无数碎玻璃片扎进了他的手掌和膝盖,让他一时无法直起身。

然后他的头发被人从上方拽住了。

碎玻璃和血从路歇的手掌里淌下,流进alpha头顶的发丝中间。

“那我该怎么办呢?”路歇问,“去找一个把痛苦从我身上拿开的人吗?谁呢?你吗?你能救我吗?”

注射器回到了路歇手里。针筒内药液表面已经浮起了一层微小的泡沫,当针尖凑近,蹇予悯仿佛听到了它们破裂时噼啪作响的声音。

“你会吗?”

液柱越是下降,路歇的声音放得越低。“……你喜欢这样吗?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第一次接触h-15的时候的感受。他们告诉我说会很舒服,就像飞到半空中一样;但那个时候我只觉得痛。好痛啊。”

他松开手,注射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屋子里响起粗重的喘息声,alpha剧烈地颤抖着,但仍用手肘撑着身体,不肯趴下。

不过不到半分钟他就再控制不住,埋头匍匐下去,身下的玻璃碎屑吱吱嘎嘎。

因为血迹太多,哪怕硬逼对方抬头,路歇也在那张脸看不到自己想看的失态神色。

从没接触过药物的人第一次就静脉注射这等剂量,不当场失禁就算自控力良好。路歇遗憾地得到结论:蹇予悯恰巧就在自控力良好之列。

——也是,就连军部都没从没从他身上审出过任何结果。

他这时才扭头看了眼冲进房间里来的人,“你们有什么事么?”

“……长官让我们转达,如果您不习惯这里,您可以回家。”

“因为你们布置的窃听器差不多全都被我‘一不小心’坏了吗?”路歇站在一片狼藉里,环顾周围被自己掀翻的房间摆设,“她把蹇予悯送过来到底想干什么?觉得这样能讨好我?”

一下被人毫不留情面地点破,侍者有点挂不住面子了:“无论如何您都是我们最尊贵的……”

“那就回去吧。”路歇打断他。

*

眼看着一辆外观低调的轿车从大门那边驶来,刘然绷紧的神经总算有所和缓。

他虽然只是个无名喽啰,但外边和军部大致是个什么情况还是基本清楚的。这几天守着这边的人虽然还穿着军装,但面孔却不是那些面孔了,他不可能还能自欺欺人地以为一切安好。

很快他就能感觉出来,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这栋房子的人全被软禁了,就连路琪娅都出不去。孙医务官整日唉声叹气,只有打扫的老阿姨脸上还不见愁容,整日乐呵呵地忙上忙下,还计划着等解封后就给上尉先生的房间换窗帘。

军部首目前怎么样刘然不敢揣摩,他现在就怕路歇出事。说来也好笑,到最后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魔居然成了自己的性命所系。

今天一大早就被通知说房子的主人要回来,他未尝不是松了一口气。只要路歇有用,那么他们这些人也暂时不会被随手处理掉。

车门打开,有人从车内往外抬轮椅。他赶紧迎上去帮忙。

“上尉——”

看清轮椅上的人后他一愣。

“不用了,你去忙吧。”路歇弯下腰调整了下椅背的倾度,然后用他那双带着丝绸手套的手纡尊降贵地推着轮椅向门口走去,为他撑阳伞的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路琪娅本等在台阶那儿迎接,现在却过来对着轮椅又吼又叫,多次试图扑到那人身上撕咬他,结果被路歇阻止了。

刘然酝酿很久才有勇气问出口:“路上尉,这是谁?”

“我的丈夫。我还以为我用不着特意介绍给你认识。”

刘然像被卡住了脖子,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可是……但是……那个……白朗少校……”

白朗少校牺牲以后,军部那边可是直接把他的尸骨、衣冠和生前死后所有的军功章全送了过来,据说他们这么干还是路歇自己的意思。他那个时候还以为这俩人什么时候背着其他人成了,现在路歇居然推着他那不知道死在哪儿又活过来的“前夫”,住进还存着白朗骨灰的房子?

那轮椅现在经过的位置还曾经停过白朗少校盖着国旗的遗体呢。

“你就把他当成白朗也无所谓。”现在路歇却这么说。

“你们还没把这些镜子扔了?”

路歇在门厅停下。

“抱歉,我这就叫人弄走——”

“不用了。”路歇看着镜子,“放着吧,毕竟是你的东西,是不是?”

那是面很大的镜子,能照出全身。里面是两个人,一站一坐。

“这应该是一幅画。裱起来,挂在客厅。你们是不是都喜欢这么干?我也在杨沛真的客厅看到了他和他太太的肖像。富丽堂皇的,很漂亮。”

alpha却突然低下了头,扶手上的手背绽出一根一根的青筋。

“又想要了?”路歇还看着镜子,“再忍一会儿。我看看——你的领结的颜色我不喜欢。我要你换掉它。”

他像个精心构思画面的画家一样,一会儿拿掉自己扣眼里的插花,一会儿整理alpha翻卷起来的衣领。然而就在他即将满意的前一刻,alpha从轮椅上翻下来,在地面上抽搐。他皱起眉。“药在客厅,自己爬过去拿。”

电视一打开,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茶还没放凉,电话响了。

那头说了些什么。他一边的嘴角翘起来,“是吗。我也觉得是时候去见他们了……见‘我的人民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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