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凌误雪一动不动望向他的时候静止。

就在此刻，寒九英望着凌误雪那可怜兮兮却又毫不掩饰野心的眼神，透过这双多变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个在生意场上肆意驰骋，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的女子。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在这一瞬间，寒九英感觉到抓不住凌误雪了。

就算他是从京城来此的，就算他曾经身为贵公子活过一段时间，他还是感觉和凌误雪之间相隔天堑。

凌误雪身上这般意气与决心，不是现在的他能比及的，就算他有为了凌误雪涉险的决心与想法，可还终是比不过凌误雪身上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蓬勃的意志力与生命力。

很可能，凌误雪今夜这一去，就会让他们俩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寒九英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不敢告诉凌误雪此刻他内心的想法。

半响，寒九英回了一个字，“好。”

寒九英面前，凌误雪笑了，似乎是在为寒九英的善解人意而致谢。

可只有寒九英知道，此刻的他有多么的矛盾。

他知道他自己看向凌误雪的目光中肯定透露出了些什么，但是，凌误雪可能没有机会看出这些了。

因为，寒九英看着凌误雪上了马车之后望向暗夜酒楼的目光，敛下神色垂眸。

误雪现在有比他更在乎的事情。

黑夜中，本该直通寒府的马车悄然地转了道，奔向热闹的夜市。

*

“夫人。该起了。”柳月的声音响起。

凌误雪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眸，从床上坐了起来。

待她彻底缓过来后，她才睁开了眼睛，发现窗前太阳都已经下山了，窗外一片霞光辉映。

她昨夜一直和老者商谈到了日出，凌晨回了寒府后也并未马上入睡，而是看着天边徐徐上升的日光发了会呆。

等到她入睡时，太阳都已经高高悬挂在天空之上了。

也正是此时，昨夜她和老者彻夜长谈的记忆又重新回到了脑海中。

昨夜，在老者得知凌误雪想要到京城发展的想法之后，特意邀请她此刻同他一起入京。

她本来听到这都想答应了，又听到老者重复地问了她一句，下旬出发是否可以。

下旬？凌误雪当时就愣住了。

她再一次望向老者，发现他此时的眼里满是认真与严肃。

她就知道，老者此刻就是一个生意人，她能去就能一起合作，她不能这么早去也不会强求，毕竟，做生意讲究一个时效性。

她不去还会有别人。

所以，凌误雪最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是她想出的能稍微拖延一下时间的答案——我还需要再想想。

是啊，她需要再想想。毕竟，寒九英是不能同她一起去京城的。

可她才和寒九英互通心意，还没有幸福地一起生活多久，她又怎么好开这个口？

难道她要告诉寒九英，为了她的绣球坊，她必须得抛下他？

凌误雪知道她此时的想法不对她的心里绣球坊该始终被她放在第一位，可是……

对于寒九英，她真的放心不下。

不仅仅是寒九英，还有上林县所有相识的人，情谊深厚的好友，和蔼可亲的长辈——

卫娘子、周易染、年细细，她都割舍不下。

“夫人，你怎么不理我啊？”柳月疑惑的声音又把凌误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刚刚在想些事情。”凌误雪忧心忡忡，丝毫没有注意到柳月调笑的目光。

“夫人，你可别想事情了，刚刚县令大人又派人来问候了，说是等夫人醒了，就把一早备好的膳食摆出来。”柳月笑着看着凌误雪，并推了她一把。

“夫人还不快去，估计县令大人都已经在坐在桌子上等您良久了。”

凌误雪就这么被仓皇地推了出门，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绿绮院，首先看到的是柳月喜闻乐见还满目含笑的表情，一时之间，酸涩充溢灌满了她的胸膛。

她知道，她如果要做出和老者一同去京城的决定，这顿晚膳，她就要将这件事讲给寒九英听。

可是，凌误雪看着离着膳堂愈来愈近的路，心里又是一阵乱麻。

算了，不管了，先说再说。

凌误雪把手捏得死紧，挺起胸膛，走进了膳房。

膳房里的气氛一片和谐。丫鬟都已经事先把菜摆好了，而寒九英此时正在布着菜。

并且是为凌误雪布着菜。

听到凌误雪走近的脚步，他手上的动作虽然没有停，但头却忘了过来，一双眼睛看着凌误雪满是温柔爱意。

凌误雪顿时觉得无法呼吸了。

她从未有任何一刻觉得，她所做的这个决定，对寒九英来说，是一件分外残忍的事情。

凌误雪嚅嗫了一下，发现卡在嘴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待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被寒九英拉着在他身旁坐下了。

寒九英把他布好的菜推到了凌误雪桌前。

凌误雪集中不了注意力，他看不出来寒九英为他准备了什么菜，但是，那些菜的香气还是通过空气进入了她鼻腔，不容拒绝地告诉凌误雪，眼前这个叫寒九英的男子，为他准备了喜欢的菜。

柠檬鸡、辣子鸡、冒血旺。

凌误雪呆滞地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惊觉这菜她尝不出任何味道了。

“好吃吗？味道还如之前一样吗？“

耳畔是寒九英盈盈的问候。

被越来越多异样情绪充斥的心脏与跳动的异常快速的心跳告诉凌误雪，她必须得下定决心。

“九英。”

“嗯。我在。”

凌误雪发现仅仅两个字，她说出口都十分艰难。

“误雪，你怎么了？”

听到寒九英的疑问，凌误雪更加不敢转过头去看他，只得再夹起一筷子柠檬鸡，食之无味地送入口中。

她不想让寒九英看到她发红的眼眶。

“误雪，你怎么要哭了？”寒九英这句话对于凌误雪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凌误雪能感觉到一股股酸涩的液体正在从她的眼眶流出，顺着她的脸颊滴落，落到她的肩上。

落到她的衣襟雏，落到——

凌误雪低下头，看到了寒九英缓缓伸过来的手掌。

落到寒九英的掌心中。

“误雪，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吗？”寒九英的声音依旧很温柔。

他一边温柔地说道，一边取出一方手帕，为凌误雪揩了揩眼角、脸颊、下巴上残留的泪珠。

然后，慢慢地凑近凌误雪，轻柔地吻了吻她的眼角。

或许，正是寒九英这独一份的温柔，才让凌误雪有勇气，有决心告诉他自己所做的决定。

“我可能需要去京城一趟。”凌误雪含泪看着寒九英。

闻言，寒九英愣了一下。

他知道凌误雪哭泣的原因不是这个，或者说不可能仅仅只是这个，但他默契地什么都没说，而是静静等待凌误雪说完。

“然后呢，误雪是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是也不是。”凌误雪哽咽着，她想起对于寒九英来说危机四伏的京城，默默把寒九英随他一起进京的美好愿景藏在了内心深处。

缓和了片刻，凌误雪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寒九英，“我需要你的和离书。”

凌误雪不知道她这句话对寒九英造成了多大的冲击，寒九英的心里早已经翻天地府，无数因为想到凌误雪想要离开自己的负面的情绪排山倒海地朝着他涌过来，他却拼命命令自己按耐住。

凌误雪等待了寒九英许久都没等到他的回应，但寒九英的面色一片平静，只是脸色稍稍白了一点，这让她以为寒九英对她的决定并没有那么抗拒。

也就是说，寒九英其人，对她，对自己并没有那么在乎。

一想到这个，凌误雪都觉得和他和离都不是一件难事了。

另一边，寒九英不知道也无法知道凌误雪的想法，沉浸在自己马上要失去凌误雪的事实里。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那位老者，用她的婚姻要挟她，若凌误雪不嫁到京城去，没有姻亲的联系，那位老者不愿意同凌误雪合作。

衣袖下，寒九英捏紧了自己的双手，他嗫嚅地问，“那位老者同意你做生意的代价是让你嫁入京城？”

凌误雪听到寒九英的问题，还没反应过来寒九英误会了，更是愣了几秒，才有了下一句。

“不是啊！”凌误雪连忙站起来说。

筷子离手，砰通一声掉到桌边，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那是为何？”这下子，轮到寒九英不解了。

他想不到，这个世界上，除了有关绣球的生意，还有什么能隔开他和凌误雪，让凌误雪如此冰冷地对他说出和离两个字。

但上一刻的寒九英怎么会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女子把他的安危看得比任何事都要重要，因此，才不管自己是不是因此还悲伤，也要执意让自己所爱之人不插手进这件事。

“因为我不想拖累你！”凌误雪说完这一句，看着寒九英的目光水波晃荡。

“我要做好这门生意，就必须去京城。而京城——”凌误雪一顿，眼泪险些溢出眼眶。

“你知不知道，京城对于你来说，是一个多么凶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