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曼林医院出来，顾星野就一直落后半步，盯着裴时清的后脑勺猛瞧，脸上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裴时清走在前面，接通了林恒的通讯。

“在哪，我们去见你？”他打断对方的声音，干脆利落地说。

和林恒约好地点，裴时清关闭通讯，转头见顾星野仍在看他，眼神幽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把这人暴打一顿的火气：“又怎么？褚静姝有问题你看不出？”

顾星野没想到他会解释，闻言顿了片刻，朝他一笑，满脸坦然：“我知道啊。但我更好奇的是铁面冰山的裴教授居然主动向一个貌美体弱的Omega示好，别是春心荡漾，百炼钢化成绕指柔了吧？”

说到最后他往前几步，两人的脸停留在一个相当近的距离上，一双黑亮的眼珠只看着他笑。

裴时清垂着眼，过了大约几秒，眼皮薄薄一撩回视：“怎么，你在我家蹭吃蹭喝，还要管我谈对象？”

顾星野更进一步，几乎贴上他的鼻尖，眼底光芒微动，语速放得很轻很慢：“你也喜欢那样的？”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但话已出口，就不能再收回，只能硬着头皮看他，两人之间开始弥生出一股异样的气氛。他们距离挨得极近，裴时清却半步未退，看向他的眼神清凌凌的，竟然半点情绪也看不出。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顾星野的心也跟着往上提，某个瞬间他想还是不要知道答案的好。

所幸裴时清没有说话，过了大约十几秒后就垂下眼皮，往后退出一大步，转身往前走，将顾星野甩到身后。

“少管闲事。”

顾星野站在原地，一时心中百味杂陈。

过了半晌，他才扯起嘴角。朝快要消失的人影大步追上去：“不管就不管，等等我嘛。”

“洛华在录音笔中反复提到那个送药的‘他’，也就是凶手，现在依旧身份未明。但可以确定一点的是这人对他的威胁极大，即便到后来发现了这个药的副作用也不敢泄露这人的任何信息，只敢通过录音笔含糊带过。但是他孤身一人，只有身上这条命，还有什么能恐吓住他？”

学校内的某个咖啡馆雅座，裴时清在等待林恒过来的间隙思索道。

顾星野夹起一块方糖放进他面前的咖啡杯里，闻言随口说道：“他只是个普通学生，有普通人该有的怯儒、彷徨与畏死。在遇到生死命题时，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抓住生的机会，哪怕只活一秒，而不是一开始就存有鱼死网破的勇气，你说对吗？”

裴时清推开那杯加了糖的咖啡，答非所问：“我不喝甜的。”

顾星野将咖啡重新推回去：“试一下，不开心的时候吃糖会心情变好。”

裴时清：“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情不好了？”

顾星野摊手：“还要用眼睛看？我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你裴教授的杀气。”

这时包间的门被打开，是林恒。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卫衣坐到两人对面，沉默了一会才把兜帽取下，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嘴唇苍白发抖，眼下的黑影活像好几天没有闭眼熬出来的。

裴时清在通讯里已经和他讲了事情的大概，此时一看他的状态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真的会是他吗，怎么会……裴教授……”他用力搓着脸，求助般看着裴时清，希冀着从他口中得到否定答案。

面对这样的林恒，裴时清语气平稳，甚至有些冷漠：“你早说出来一秒，就能帮被杀死的洛华早一秒抓到凶手。”

林恒浑身一震，痛苦地抱住脖颈，嗓音哽咽：“是费尔……叔叔。那天我撞破褚练佘和洛华的关系后，心里很害怕，我很想帮他。费尔叔叔是我最熟悉的人，那天他说有种办法可以帮Omega掩盖信息素，暂时伪装成其他性别，我想如果洛华伪装成Beta或者Alpha，是不是就可以摆脱褚练佘的纠缠，就想让他帮忙弄药剂。但他又否认了，说自己没这么大的本事，我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没想到他竟然对洛华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裴时清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得用力按了按他耸动的肩膀。

“傻子！”顾星野一拍他的脑袋：“用你的逻辑去揣测恶人，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我记得没错的话，那个叫费尔的老头子也长着一双黑眼珠，世界上不是所有黑眼睛的人都是好人，以后可别再被骗了。”

林恒哭得更厉害了。

……

裴时清联系维尔德，派人前往抓捕费尔。

不出所料，那个叫费尔的门卫早已逃之夭夭，并且抹消了一切离开的痕迹，手法老练至极，连维尔德手下最精英的痕检师都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裴时清清晰地记得，他来兰卡学院的第二年，费尔就出现在门卫室。

他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出入门点点头而已。反而费尔非常健谈，生着一副和善的相貌，经常准备一些小礼物送给别人，住在小区里的人对他都有着不错的印象。

从费尔空荡荡的住处回来，裴时清难掩疲惫，扶着门框站了几秒才走进去，猝不及防被面前多出来的大床惊得站在原地，镜片下的眼睛眨了眨，半口气提在了嗓子眼。

顾星野当然也看到了床，他从后面蹭过来，绕着床走了一圈，煞有介事地点评道：“没想到这里的物流售后挺好，这么快就给我安装好了。阿裴，以前的沙发太小了，我睡得不舒服，让我换这个好不好？”

裴时清缓缓将压在嗓子眼的气吐出，指着那张挤占了大半个客厅的床，语调拉平，变冷，一字一句：“你打算在我家长住？经过我同意了吗？”

顾星野可不怕他，握住他的手指往回掖，软着话音说：“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那个小沙发睡得我腰酸背痛，腿都抽筋了好几次。”

裴时清并不买他的账，而是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他。

顾星野一脸莫名。

许久，就听见裴时清自带冷气的声线响起：“太子爷潇洒多金，走哪都不缺大床睡，实在没必要和我硬挤一间小房子，你觉得呢？”

这是开始翻旧账了。

顾星野被他冰棱棱的目光一扫，心底竟然升起一种久违的紧张感，下意识检查自己的着装，早把之前那番理直气壮的言论抛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确认自己除了领口有点皱褶，没有别的失误后，他的心才落回肚子里。转而又给自己找补：我心虚个什么劲，不就是去酒吧喝了点酒，看了几场脱衣舞？别说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裴时清，就算是联盟最高法院的长官来了，这也是成年单身Alpha的正常诉求！

不过这话也就想想，他是万万不敢说的。此时只能扬起一副笑脸，妄图蒙混过关：“缺缺缺！阿裴，我在图兰星人生地不熟，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了，你不收留我还有谁会收留我呢。”

裴时清打了个激灵，将人杵远了点，倒也没继续说赶他走的话，越过他回到自己房间。

*

关键线索既已浮出水面，后续追捕就要交给专业部门去做。洛华Omega性别的暴露在学院内掀起了轩然大波，其他Omega学生联合要求退学，在星网上发布长帖——《致兰卡学院——AO同校制度下，Omega人身权益如何得到保障？》，一些胆子小的，还未分化的学生也跟着上蹿下跳，帖子一发出就造成了很大的轰动。

这些年AO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化，尤其在星网上得到放大后，由洛华死亡引发的退学事件高踞热门不下，连中央星都被惊动，连发三道文件勒令兰卡学院立即对Omega办理退学转校手续，并派遣调查组前往图兰星督促。

图兰星多年来作为被忽略的小透明，因一封讨伐信一跃而成联盟星系的焦点，兰卡学院更甚。

那些学生还不知道这些举动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满心以为离开兰卡学院，会有政府安排他们去其他星球，接受更先进，更专业的Omega教育。

……

为洛华举办葬礼的那一天，瞿校长终于赶回了学校。

天色阴沉，黑云压顶。兰卡学院巨大的辉冰广场上停放着洛华的遗像，少年肩背单薄，对着镜头的笑容几分局促几分腼腆。他从偏远穷困的地方挣扎着走到兰卡学院，梦想着从这里开启他人生旅途的第一步，他刻苦努力，他举目无亲，他四顾彷徨，他的人生止步于此。

三声礼炮响毕，全体师生摘帽，唱哀歌。空荡辽远的歌声盘桓在广场上空，如亘古而来的长风，轻托起这位学生的魂灵，将他安然送回故乡。

瞿校长在台上致辞。他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银灰短发被飘摇细雨沾湿。

“孩子们，命运交诸于我们不公，我们确应奋起反抗。人类从洪荒时代走到星际时代，靠的不是将矛头对准自己的同伴，而是团结一心，联手打破面前的樊笼，战胜命运，战胜自己！”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同学垂首敛目，雨越下越大，天际划过一道亮而烈的闪电，将每个人的脸都照亮一瞬，随即沉入更模糊的暗色中。

裴时清和顾星野并肩站在学生队伍前，闪电照亮少年的笑容，裴时清上前一步，拾走落到遗像上的枯叶，隔着玻璃轻轻抚了抚洛华苍白的脸。

裴时清镜片下的眼睛闭了闭，轻轻一声叹息。

望着如晦风雨中那个挺直的背影，顾星野心里闷闷的，他抬手想要安慰那个人，却想起他不喜欢被人碰肩膀，于是顿了顿，再抬起一些，手掌轻轻落在他头顶上。

“我在想，如果那天晚上发现不对劲我就去找他，是不是现在他还活着。”

十八岁，太年轻了。

顾星野心里的闷变成了钝钝的痛，他无法回答裴时清的问题，因为人生没有如果，没有人可以起死回生，否则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难过的人。

风雨大作。学生正要解散，正对广场的兰卡学院大门突然走进一列人，他们穿着中央联盟检察院统一制式的服装，神情肃穆。

瞿火云叹息一声迎上去。

“瞿校长你好，我们是中央星联盟特派调查组，奉上级命令前来调查贵校O装A学生被害身亡一事，并督促遣散贵校现有Omega学生，即日起执行。”

今天起恢复日更，爱泥萌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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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