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猝不及防被伊森紧紧抱住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的何塞。

十分钟前——

祝余从昏迷中醒来，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珀西庄园建筑繁多，位于正中心的诺森伯兰塔楼，历史悠久，构筑豪华，只供历代家主使用。

查尔斯将三楼单独留给祝余，以至于他能快速辨认出，这里正是自己的卧室。

“感觉还好吗？”

祝余醒过神，缓缓坐起身，指尖接过伊森递来的水杯，目光不经意撞上他满是关切的眼眸。

他随即摇了摇头，声音轻浅：“我没事。”

“昨天我匆忙赶到时，你躺在血泊里，我还以为——”伊森坐在床边，握住那只白皙柔软的手，顿了顿又道，“幸好你没事。本想带你回我那里，但家主……”

祝余见他欲言又止，心下明了。

他清亮的眼睛看着伊森，“谢谢你，伊森，肯冒风险来找我。”

伊森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说这些做什么。我好歹也姓珀西，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没等祝余说话，他又开口：“手腕还痛吗？我让医生用过修复仪了，但可能还是会有些酸胀。”

听着对方温和的关切，祝余心头微动，下意识问道：

“查尔斯的死，你不怪我吗？”

黑眸青年的神情微微凝滞，眼底似有难掩的悲伤，随即他慢慢摇头，放缓了语气：“你也是受害者，我怎么会怪你呢？你能活着回来，就已经再好不过了。”

“那你难道不怀疑——”

毫无预兆地，伊森将祝余紧紧抱在怀里。

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相信你。不论怎样，我都相信你。”

祝余一时有些发愣。

他听查尔斯提起过，由于某些原因，伊森直到十五岁才被查尔斯认回身边。在此之前，伊森一直独自生活在奈特枢机最外围的贫民窟里，熬过了无数艰难的日子，以至于养成了副沉静寡言的性格。

印象里的伊森也总是克制着情绪，所以这般坦率外露的模样，不禁让祝余有些意外。

“只可惜袭击案到现在都没有什么线索。”

伊森的声音浸着低落，尾音往下沉，祝余背对着他，全然不知他面上那抹与语气不符的冷漠和探究，“阿余，你当时有没有察觉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祝余脑海中闪过种种疑虑，他犹豫着开口，“我……”

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何塞。

意识还没完全跟上，他的手已经先一步抵在伊森臂弯，下意识将人推开。

祝余想把人叫住，但何塞眨眼间就消失在门边。

“是何塞吗，”伊森面露担忧，“看来他又要多想了。”

“没事的，”祝余指尖在床头智能面板的冷光上轻点，他没多斟酌，随手选了身衣服。不过片刻，门外便传来轻叩声，佣人捧着叠好的衣物躬身送来。他利落换好衣服，转身看向一旁的伊森，“我正好要去找何塞谈谈，要一起吗？”

伊森脸上神色未变，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淡淡应道：“我就不去了，正好还有些事要忙。”

方才还拥在怀中的温软身躯，鼻尖萦绕的香甜气息，如伊森过往梦境里的虚影般。

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沉默地看着祝余离开。

何塞和伊森的住所分别在庄园的西侧和东侧，距离祝余所在的诺森伯兰塔楼有段距离，好在园内有智能接驳车，祝余不过几分钟就到了何塞的住所。

中央的圆形花池，种植着四季不败的原生花卉，四周环绕木质连廊，廊顶悬挂纯金的金属网帘，在阳光透过时，便会洒落下碎金般的光影。

这座名为弗尔克范格的建筑由何塞13岁时亲自设计并命名，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住所。

祝余一路无阻来到顶层，认证识别成功后，轻轻推开了何塞的房门。

床上的人背对着他，将自己缩在床榻正中。

原本挺拔的脊背此刻弯出一道脆弱的弧度，连肩头都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颓唐。

祝余轻手轻脚绕过床尾，转到他面前。

何塞双目紧闭，眼泪却没止住，顺着脸颊不断滑落，将枕头洇出了浅浅的痕迹。

“你来做什么。”

房间里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祝余轻声道：

“对不起。”

浸着泪水的眼睛骤然睁开，何塞几乎是弹坐起来，声音沙哑，却格外清晰：

“祝余，你是为哪些事在跟我道歉呢？”

祝余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抵着床单边缘，反问出口：“那你呢，又是在为哪些事在怪我？”

混乱的画面在何塞脑海中疯狂翻涌：祝余与父亲相触的唇瓣、和伊森亲昵依偎的瞬间，最后尽数被幻想里父亲在爆炸里灰飞烟灭的画面吞噬。

情绪瞬间被推到顶点，在何塞胸腔里轰然炸开。

他猛地将祝余拉倒在床，反身欺压上去，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他的肩，看着祝余那双漂亮眼眸，声音里淬着怨怼，字字用力：

“是，什么事情你都有理，所有事情都怪不了你，我又怎么配让你跟我说对不起！”

祝余的眼神丝毫不肯退让，“既然清楚这点，为什么还一直对我发脾气。”

啪嗒、啪嗒。

雨滴般泪水掉落在祝余的眼角，顺着脸颊的弧度滑落下来。

烫得祝余眼睫一颤。

何塞与伊森不同，他从小就跟在查尔斯身边长大。

查尔斯与妻子梅薇丝在何塞出生不久后便和平离婚，梅薇丝患有不可逆的慢性基因疾病，常年在北方埃尔岛的特级疗养院修养。

但两人对何塞的关心和宠爱没少过半分。

何塞碍于面子，很少在嘴上表露什么，但他对查尔斯的感情确是极深的。

祝余抬手，轻轻按着哭泣着的何塞将他拥入怀中，掌心顺着他凌乱的发丝轻轻抚过。

啜泣声渐渐涌出，祝余听见那沙哑而无力的声音问：

“阿余，父亲怎么可能会死呢？”

祝余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住。

“他身边这么多雇佣军，配备的又是最先进的军事武器，怎么会被包围到无路可走呢？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阿余，”泪流满面的何塞撑起身体，“你告诉我好不好，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祝余闭上眼睛。

脑海中闪过陷入精神暴乱而发狂的雇佣军队、自杀式的密集袭击、融化的安全逃生囊……

无论是袭击者还是被袭击者，无一生还。

他睁开眼，目光平静，不疾不徐道：

“袭击来得突然，查尔斯派了一队人保护我从另一个方向离开，等到了安全地带，我在原地等待，让他们回去支援——”

“没过多久，我看到远处升起的恐怖蘑菇云，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这是你对他们的说辞，”何塞抹去眼睛的水渍，目光紧紧锁住对方，“父亲又不知道自己一定会死，他肯定认为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他怎么会放心让你与他分开行动？”

祝余看着对方痛苦的神色，缓缓盖下定论：“可事实就是这样。”

他没怎么用力，轻轻一推，就把石化般的何塞从身上推开。

何塞为人单纯，性格冲动急躁，又不懂弯弯绕绕，要让他知晓实情，恐怕他……

他整理了了下衣服，低低地道：

“如果你实在难以直面事实，不如去找梅薇丝女士吧。”

也许她的开导和埃尔岛的旖旎风光，会让何塞好受一些。

何塞低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父亲这样爱你，我真替他不值。”

祝余在门口顿住脚步，薄唇紧抿，最终还是一言未发，抬手推开房门。

乘电梯抵达一楼时，石野千穗已在那里等候。

“祝先生，”石野从沙发上站起身，“小少爷他——”

祝余摇摇头，同石野千穗一起坐在沙发上，直接进入正题，“查尔斯在遗嘱里，明确写了由柯顿继承吗？”

石野千穗慎重地点点头，“家主去世后，由我和律师在所有家族理事会成员面前进行了公证。遗嘱提到若本人是自然死亡，则家主之位及董事会首席即董事长由何塞担任；若本人是非自然死亡，则由柯顿担任。”

“这份遗嘱存在提前泄漏的可能吗？”

石野千穗摇头，“密钥由家主、我、律师三人共同才能解开。”

祝余看着面前的电子拓本，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石野氏自旧时代便跟随珀西家族，石野千穗是查尔斯身边最信任的手下，在这些事上，她说的话不会有误。

整个事件的最大既得利益者——柯顿·珀西，竟然是这样的名正言顺。

阴雨已停，只是天空仍然暗沉沉的。

祝余告别了石野，步行往回走，脑中思绪繁杂。

【079。】

【我在。】

祝余思忖道：【是查尔斯通知了柯顿，对吗？】

系统虽然不能直接给宿主提示，但如果是宿主自己的思考求证，系统可以在一定范围内给予回答。

果然，079检索后回应:【是的。】

也就是说，飞行器上的查尔斯在决定让祝余活下去的时候，就同步将讯息发送给了柯顿。

柯顿才能如此快速的从遥远的麦尔松领地赶到奈特枢机，掌握主动权，控制了局面。

以祝余对查尔斯的了解，查尔斯也许在信息里也提到了他。

他会说什么呢？

这时，079突然出声：

【根据宿主信息素波动程度推算，距宿主发情期预计还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