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呢？”俯视她的人居于高堂之上，熟悉眉眼间挥之不去的挑衅，“礼大人？”

“云霄，跟我回去。”她很努力地克制，可是声音仍然止不住地颤抖。

“云霄？呵，你这么喊可一点都不合礼法。”锻云霄冷冷的望着她，“过去你按什么礼数喊，现在就怎么喊。”

礼颂仪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内心挣扎了许久，终是缓缓垂下眼道：“魔尊。”

曾经的天界五行掌神之一，如今站在自己面前不再垂怜众生的魔尊。

自己为她亲手做的神服早已褪去，如今认的出来的只剩下了这张脸。

听到那一句魔尊，锻云霄猛地往前一步，狠狠地捏住礼颂仪的下巴，强行把她的头抬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不知是不忍还是不敢，礼颂仪合上了眼。

“魔尊。”

这一句轻轻的，敲碎了过往所有的风光。

庞玺寻了根麻绳，把罐子拴好背在背上，开始收集净化水鬼骸需要用到的三件套——天界的灵河水，人间的初雪融水和冥界的黄泉水。

这是他当初在萧意澜那边养伤的时候，无意间在床底下藏着的古书中瞄到的，绝对不是他模仿墨泽地毯式搜索搜出来的。

不愧是水鬼，需要净化的全是水。

庞玺一边感慨一边念出传送诀，瞬移到灵河河畔。

灵河晶莹透彻，波光粼粼仿佛闪烁着万千繁星，蜿蜒奔涌不绝，难怪人间会称其为银河。河畔更是生长着许多灵草，散发着芬芬。

庞玺四顾无人，捏出符咒准备蓄水。

正当他暗自高兴第一样原料来得如此容易的时候，一个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了起来：“郁离，怎么这么有闲情雅致来灵河这里散步？”

知道他人间的名字的人本来就不多，又守着灵河的，那非江泽海莫属。

真倒霉，这个家伙怎么耳朵这么灵敏啊！

果不其然，他一回头就看见江泽海穿着一袭湖蓝色的神服，正端着一个仙气缭绕的彩瓷罐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在说我抓到你了。

当初他还没被撤职的时候，想装点灵河水回去烹茶也被江泽海制裁过。想起这么尴尬的经历，庞玺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无奈事已至此，他只好偷偷把背上的罐子隐去，硬着头皮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江掌神，又见面了啊...你看我什么都还没做呢！”

“哦？可是你看上去很有再次作案的嫌疑啊，又想烹茶煮酒了？”

“没，没有，我就是闲着来散散步！”

庞玺试图洗清自己二次作案的嫌疑，但是明显没什么效果，毕竟他一个天天在冥界买醉在人间游荡的前灵判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到灵河旁边去散步。

他都已经准备好转头就跑了，却忽然听到江泽海云淡风轻地说：“无妨，坐下来与我喝喝茶叙叙旧吧。”

喝茶叙旧？

庞玺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江泽海不把他告到虞烬那里去就谢天谢地了，竟然还要和他叙叙旧？这怕不是要和他算算帐吧？

想到这里，庞玺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料江泽海轻挥衣袖，还真变出了桌椅。他浅浅点了点桌面，桌面随即出现了一套上好的茶具：“郁离君不会不赏脸的吧？”

你都问了我敢说不吗？庞玺内心一顿抓狂，能不能别喊的这么亲密啊喂！

他带着勉强的笑容坐了下来：“不知江掌神想与我叙什么旧呐？”

江泽海笑而不答，将彩陶罐子浸入灵河中，话风一转：“我初见郁离君时，就觉得这世界再没有比郁离君更好的人了。果真是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这么好的人本该是画上才能见得到的，不曾想叫我给遇着了。”

庞玺一席话听下来感觉方向不对，连忙开口道：“谬赞谬赞，这可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江泽海把彩陶罐子拎出水面，施法加热，款款倒入茶壶中，“这副皮囊生得甚好，改日我定是要好好欣赏一番。不过今日，是想和郁离君聊聊别的。”

他给庞玺满上茶水，一双深邃不见底的鸢尾蓝眸微微眯起，不急不慢说道：“在人间的事，不知郁离君还记得多少？”

“在人间的事？自然是都记得。”

“我也是。在人间吃过的苦，受过的难全记在心上，以为做了神仙就能超脱，却发现该困于一隅的还是困于一隅。”

“如若纠结于过往，怎么欣赏窗前新开的栀子花呢？我不会为其困扰的。”

“哦？”江泽海轻笑一声，“我没记错的话，你袖中那只青玉管羊毫已经碎了两次了，怎么还是沾点胶继续带着？”

庞玺拳头一紧，盯着桌上满盏的茶说道：“世人皆有喜爱之物，我是俗人，自然也不例外。倒是您要看得开一些，不要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

“有点生气了？看来我说的没有错。”江泽海满意地点点头，“毕竟那晚郁离君的诗稿燃起的火光照彻了整个深院，这只玉管羊毫算是最后的念想了。”

庞玺盯着他看了一会，拿起桌上的茶杯，把茶水缓缓倾倒在旁边的草丛中：“是啊，就拿江掌神为我泡的这杯茶祭奠我那些逝去的诗稿。想江掌神当年被炸皮抽骨的时候，也是和我焚烧诗稿一样的感受吧？”

江泽海瞬间皱起了眉头：“郁离君这话就说的不漂亮了。”

“过奖过奖，若是论说漂亮话，我是远远比不上你的。”

庞玺将茶杯放下，起身时宽袖轻拂过水面掠起阵阵涟漪：“告辞。”

说罢，他念起传送诀，刹那间消失不见了。

江泽海望着江面上泛起的圈圈涟漪，眉头不再紧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冷哼：“庞玺啊庞玺，你怎么就这么倔强呢？今日若是你语气软一些，我说不定会放过你。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副皮囊。”

他若有所思地摸索着手中的彩陶水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