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弯弯这话一出,车内的温度都上升了几分,林杉虽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但也还是顿了几秒。
他悄悄打开了一侧的车窗。
路弯弯看到他有些红了的耳尖,气定神闲地补充:
“我家也是我在枫城的工作室。”
男人轻咳一声,又慢慢地关上了车窗。
她曾经想过在枫城父母的家里做音乐,却因为二老那义正言辞的态度而作罢。
在他们心里,那些键盘和设备,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没有情怀的。
就像路弯弯穿着自己最爱的哥特风衣服时他们点评她“不够正式”那样。
于是她狠狠心,用自己这四年攒下来的版权费盘下了一间顶复式毛坯房。
路弯弯从小就死倔,她偏要在父母成名的这座城市立起自己的招牌。
林杉开起车来很稳,路弯弯昨晚没睡好,现在有些困,昏昏沉沉发现车内的香薰不是林杉爱的水生调。
林杉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笑着说:
“这是公司配给我的车,我还没钱买。下次请路小姐第一个试试我的车。”
不知怎的,明明林杉是笑着说这话的,路弯弯却听出了淡淡的伤感。
进家门之前,林杉朝着她,眼睛亮亮的。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和几天前同样的动作。
“路小姐,正式地自我介绍,我是艺人林杉,合作愉快。”
在等待路弯弯回握的几秒内,路弯弯看到他的手有轻微的颤动。
她刚刚就有些被刺痛的心此刻更是有些摇摇欲坠。
这次路弯弯不再犹豫。
于是她坚定地回握他。
虽然相触的面积很小。
但是,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握手。
林杉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有力,带着干燥的热意。
路弯弯知道自己的手上有许多茧子,并没多握,很快便抽回了手。
“我是路弯弯,制作人。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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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的时候,路弯弯快速回忆了下今早离开时家里的情况,心事重重地开了门。
林杉在她身后倒是很兴奋。
他的兴奋在路弯弯开门后看到那面墙时——
大大加码。
一整面的零食墙。
路弯弯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她把喜欢吃的零食按照食品包装袋的颜色排列得很整齐。
零食墙对面就是路弯弯的工作区,很简易的三张桌子围起来的工作区。
台式电脑、音响、各类器械和好几排键盘。
甚至角落里还有架子鼓和一把贝斯。
墙上摆着电吉他、吉他、小提琴。
另一面甚至还摆着古筝、竹笛、扬琴。
这些乐器都有很明显的使用痕迹。
林杉定定地站着,看完左边看右边,看完上面看下面。
他开口,声音竟然带着颤。
“这些、那些,”他指着所有的乐器,“路小姐都会演奏吗?”
路弯弯没急着回他,而是给他拿了一双鞋套。
“暂时还没有别的拖鞋,你先穿着鞋套。”
林杉穿的时候,她才淡淡地回答。
“我都会点,但都不是很精。”
完全不理对方诧异的神态,路弯弯继续说。
“墙上的零食随便吃,只是雨季快来了,吃不完的要用那里的封口夹夹好。”
“哦对,”她把罩衫脱下挂好,黑色的工字背心显得皮肤更白了些,“严经纪人应该不让你吃吧?”
林杉立刻泄气,旋即又想起什么,“路小姐怎么知道我的经纪人姓严?”
路弯弯收拾靴子的手停住,面不改色道:
“之前听人说的。”
总不能说我认识你六年了。
“冰箱里什么半成品都有,想吃可以去热。”
为了转移话题,她随手一指厨房。
“但是我从来不开火,你待会儿可以去试试,应该可以用。”
她又走到电脑桌前坐下。
“我们先商量好复活赛的大致策略。我工作的时候,你可以在旁边看但是不要太吵,也可以提自己的意见。”
林杉跟着她走过来,缩在不够宽敞的人体工学椅里,正襟危坐,手也平放在大腿上。
路弯弯一边打开自己的电脑一边笑他,“紧张什么?”
“没。”
他突然提高了的眨眼频率倒是出卖了主人倔强的嘴。
路弯弯也不再逗他,她戴上玳瑁色的眼镜,和他面对面。
“这次复活赛,你有什么想法?”
林杉蠕动的嘴唇和突然发痒的鼻子暴露了他。
路弯弯叹气,向后靠到椅背上,“你总归要有点自己的主意。”
他这才放下揉着鼻头的手。
“我其实还是想唱比较炸一些的歌。”
“但是,”他紧急地补充,“我也想听弯弯你上次说的那个建议,就是唱一些可以打回忆杀的曲子,调动现场的氛围。”
说完,他紧张地握拳,屏住呼吸等她。
女孩露出了这几天来他见过的最明朗的笑容。
她的牙齿很齐很白,笑起来时一对酒窝都带着愉悦,格外有感染力。
路弯弯笑的原因很简单,她打了个响指,手上的链条手链发出悦耳的声音,“英雄所见略同。”
她打开电脑给他看她的选曲。
《蓝莲花》。
如果说《月光》是林杉一战成名的关键,那《蓝莲花》就是送林杉出道位的一首歌。
恰巧,那天他刚染好的蓝发是最显色的状态,正符合歌曲的蓝色。
经过重新编曲后的曲子更加热烈也更加难唱,少年未经训练过的唱腔,天然地符合这首纯净的民谣摇滚。
他只用上六成功力,就在浮躁的选秀场里为大家打开一条通往了天堂的音乐之路。
唱完,他直接就在那一组里成为第一名,也是这首歌,让他成为后来组合里当仁不让的主唱。
路弯弯也开始放自己重新编曲的版本。
林杉定定地看着,嘴唇轻启。
这首歌的调不高,路弯弯简单地帮他升了一些调,突出了鼓点,加上一些低音贝斯重复和弦。
她拿出打击垫*,手指跳跃着,尝试敲了几下。
这样这首传统民谣就会更加具有律动性,也能让他即兴发挥时爆发出更多的潜能。
“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
……
他低低地吟唱这两句。
像是在讲故事。
歌曲的末尾,他闭上眼轻轻地哼唱旋律。
自带混响的嗓子。
太适合摇滚了。
路弯弯想。
路弯弯看着歌词,心中突然有些发酸发涨。
音乐被空调吹得来回翩飞,替他们发出喟叹。
唱完,两个人都有些惆怅,没有人说话。
“你改得真好。”
他依然低低地说,像是还没从情绪里抽离。
路弯弯很少听到这样直白的夸赞,她笑笑,“你唱得也不赖。”
路弯弯本想乘胜追击,录个demo,只见林杉有些犹豫的眼神来回徘徊。
“怎么了?”
林杉小心翼翼。
“要不,我先去做个饭?”
路弯弯下意识问:“到饭点了?”
林杉笑了。
“快一点了,弯弯,怪不得你瘦成这样。”
路弯弯反应过来这话亲密得有些逾矩,她皱眉。
“不用做,冰箱里有速食。”
“那多不健康啊。”
林杉依然是那样热情昂扬的表情,眼里充满期待,他转动工学椅和她面对面。
“我做饭,试试看。”
正当路弯弯搜肠刮肚地想拒绝的句子时,林杉不急不忙地凑得更近,继续说。
“你看啊弯弯,我暂时什么忙也帮不上,坐在这里等你写歌也是干等,不如就先,”他指了指厨房,“好好做点我能做的。”
一米八七的大男人此时和她齐平,仰视她时那双狗狗眼显得格外亮晶晶。
期待的情绪也更加浓烈。
路弯弯看得出神,再次忽略了林杉亲昵的称呼。
她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
“为什么,你对吃饭这件事这么执着?”
林杉干脆回答,目光坦荡:
“因为弯弯你太瘦了。”
路弯弯怔住,她一开始猜测林杉可能是想不到如何破冰,所以才紧抓着吃饭的话题不放。
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她本身。
“你看啊,”林杉还在说,这会儿,他干脆坐在了木地板上,每说一点就伸出一根手指。
“你不吃早饭,不按时吃饭,就算吃了也是挑些清炒蔬菜吃,还喜欢空腹喝咖啡,一天能吃两顿碳水都是稀奇了。”
“就有点像长辈看到小孩太瘦了让他多吃点一样。”
关心。
路弯弯想到这个词,又怕自己深想。
于是便回想自己和他认识以来究竟都吃了些什么。
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倒是面前这个瘪着嘴数着一桩桩事迹的人,竟比她记得还清楚,看得还细致。
她半晌才咽下情绪。
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好吧,那辛苦你,我先想一想编曲。”
林杉“腾”地一下拔地而起。
一堵墙一样,再次立在路弯弯面前。
然后热切地问:“想吃什么?”
路弯弯挥挥手,眼神已经飘到电脑屏上的几条音轨上去了。
“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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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路弯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林杉围着她那条此时格外显小的女士围裙,有些无奈地靠在她工作间的墙上,手里还握着一柄汤勺。
“可以吃饭了,路小姐。”
路弯弯摇摇头。
“不行,我突然有灵感了,来吧,录个现场版试试。”她起身。
“我来敲鼓。”
林杉拒绝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似乎是没想到她会亲自伴奏,看她时喉结上下滚动。
“好。”
路弯弯把手上配饰一一褪下,把头发扎起,节拍器定了节奏,向林杉示意。
坐到架子鼓前,举起鼓槌时仿佛自带风。
他们配合得依然很好。
像之前路演时那样,林杉总是在唱歌时一直看着她。
她把头低得更低些,踩下脚镲时更加用力,让自己被底鼓和镲的声音环绕。
所有的乐器里,她最爱的就有架子鼓。
像是把身体全然托付给音乐的鼓点,所有的循规蹈矩、“体面”、“正式”,都被她通通震开,只有这时她才感到自己的生命是像音乐一样五光十色的。
一曲唱完,路弯弯出了一身的汗。
她坐在那里,靠在墙上,胸腔轻微起伏地小声喘气。
林杉定定地看她。
路弯弯露出不解的笑,“现场唱歌的时候也要表演的,不能看我。”
林杉摇摇头,说出的话不似路弯弯那样分不清真假。
相反,真挚得叫人无法拒绝。
“其实我不太懂乐器。只是自然觉得,你敲鼓的时候,”
他深深地看她,幽深的瞳孔里,酝酿着不知名的情愫。
路弯弯没戴眼镜,只觉得那眼神烫得出奇。
他微微俯首,像是臣服,声音轻微颤抖。
“全世界都在你的节奏下震颤。”
*打击垫(launchpad):电子音乐设备,一般由几排弹性按键组成,需配合音乐软件使用。
*“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许巍《蓝莲花》
*demo:小样,录音样带,有时也会有“demo version”发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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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08 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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