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橘花且开

杨云又一次翻开了妹妹的随记本,逐字逐句地看:

一个坑就在那儿,不跑也不动。

有人觉得里面是蜜糖,是鲜花,亦或是别的什么他们想要的,所以他们决定进入里头去这我能理解;有人觉得里头装的大多是些他们所不愿要的如粪便的腌臜物什,所以他们避开了,这我也能理解。

我独独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的是,那些认为坑里是粪便但口中总念着“别的人也进去了我想来也是必须要进去的”,“大伙儿都进去了你怎的能不进去呢?”的活得像一口黄痰的恶心家伙。

最令人生厌的莫过于明明自己并未获得自己想要的,且也不知别人想要的是什么,却仍是宣教士般一遍遍念着,“快来吧!我也进去了,我过得很好,快来吧!”

你爱怎么寻屎觅活就怎么寻屎觅活,少来对我说教——我又不是蜣螂,没有非要去屎里生活的必要。

……

这些文字她已经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仿佛这样就能重现这本手记主人的音容笑貌。

纸张已经微微发黄,熟悉的字迹仍旧清晰,文字恣意表露着书写者的主张。

文字处处透露着强烈的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个性、自信甚至是狂妄,字字句句里都是她的投影,但杨云也从中回想起了她的柔韧、独立、顽强。

——要像棵橘子树一样活着。

“我死了以后就把我的骨灰混土里,上头栽一棵橘子树。”病床上的人笑嘻嘻地说。她的头发已经剃光,带着一顶蓝色的毛线帽。

“说什么呢你!”杨云下意识上手要捏她鼻子,想要大声骂她一句“说的什么胡话!”

手凑到跟前——插了鼻管——于是又抬高了些在她脑门狠狠弹了一下。

“嗷!疼!”

杨云不理会这声抱怨,生气地偏过头去。

杨雾掰过她的头,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

“姐。”杨雾安慰性地笑了笑。

苍白的嘴唇有些干裂,杨云看见了突然眼眶有些酸涩。

“我认真的。姐。”她听见她说。

杨云往回悄悄吸了口气,将她的手从脸上放下来,抓在手心里。她清了一下嗓,希望自己的喉头可以不带梗塞感地发声。

“话说为什么是橘子树?”明知故问,杨雾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橘子了。

“好吃呀!”——看吧,果然。

“而且橘子花多香啊!苦香苦香的。香得浓烈、香得张扬,我很喜欢。”——这原因倒是新知道的。

“我要长得高高的,去晒太阳、去淋雨。”她真的非常在意自己的身高差了一公分就有一米六。

杨雾语速缓慢地、兴奋地说着,“心情好了开开花,心情不好就晃晃枝条。遇到没礼貌乱折枝的就丢几颗果子去砸。”

杨云安静听着,细细感受着刚好贴在腕桡侧的大拇指指尖处传来的微弱脉搏。

“多好啊!下辈子就当棵橘子树吧。”杨雾发自内心地笑了。

杨云不想否定她的浪漫,但也不想肯定她此时的豁达——这样简直就像她已经确信并接受了最终结局。

所以杨云选择了不做回答。

杨云想了很多,最后辞了职每天每天陪着杨雾。

杨雾在她面前总是一副轻松自在的表情,但杨云知道她在夜里总是疼得浑身蜷缩在一起。她有她的自尊心和坚持,她不想让杨云看见自己那副模样。

噩耗总是于夜里降临。

随之而来的是办理各种手续、准备葬礼。

父母去世已有些年头,葬礼的安排不得不向亲戚请教。

葬礼准备期间杨云一颗眼泪都流不出来。

难过吗?难过得无法用言语表达。

可是越难过越无法宣泄出来。

沉闷闷的。梗塞。阻滞。

直到葬礼前两天的晚上。

看着屋里坐了那么多人,杨云甚至有些恍惚。这些人都是亲戚?有的面孔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你喊李叔就行。”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端正坐姿严肃地介绍到。

“啊,原来真不是亲戚。”她心想。

杨云不明白这些人今晚召集在一起除了葬礼还能有什么事需要这么严肃以待。

“一定要好好听!”二伯说这话时的认真语气杨云至今记得。

一段生硬的寒暄过后,屋内突然沉寂了一段时间。李叔拍拍二伯的肩,二伯终于要说正题。

“云啊,你妹妹没有结婚,按理是不能进我们家的墓的。”

周围不知道谁嘟囔了一句“快三十也不结婚?”

“按的什么理!?”

杨云脑内忽然炸成一片,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喉咙更是哽住了一般要呼吸不过来。但是接下来的话让她确定了自己没听错,脑内理智的线即将崩断,随时要暴起。

二伯被打断后生气地瞪了一眼,但只是干咳了一声又转回话题。仿佛他是善解人意的一方。

他仍旧是认真、严肃地说:“李叔的儿子也没结婚,年纪轻轻就走了。所以呢,大家商量过后决定给他俩办一个、办那个……你应该知道的。阿妹(的遗体)后天葬礼结束他们家就会带走。”

“大家?哪个大家商量的?”杨云一下子提高了音量站起来,气得手脚都在抖。

“疯子!恶心!虚伪!”她抓起桌上的水果就往坐那里的人砸,一个接一个,“滚出去!滚出去!你收人什么黑钱了想这出!”

橘子砸在头上爆开,果汁溅到附近的人身上。被砸到的楞了,没被砸到的也楞了。旁边的人反应过来立马拦着她,一部分人已经在水果炸弹波及自己之前逃了出去。

“滚!松开!都给我滚!”

拦着的人不说话。就像他听着这些人“商量”这件事时一样不说话。杨云狠狠踩了他一脚手才被放开,随即抄起椅子作势就要冲过去砸。

“要带走?好啊,我让你们一起走!”

二伯一下跳开,椅子砸了个空砸到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没等椅子抡起第二下,远房亲戚已经拉着所谓的李叔出了屋,二伯狼狈地擦着头上的果汁,紧接李叔其后骂骂咧咧地也被拦人的那位拽了出去。

屋内一下子只剩杨云一个人。她扔了椅子跌跌撞撞几乎是爬过去反锁了门。杨云不敢松气,手忙脚乱地拨了电话给殡仪馆的负责人。

电话挂断的瞬间,杨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坐在地上终于嚎啕大哭一场。

没有通知任何人,杨云第二天就在殡仪馆举行了告别仪式,然后去火化遗体。

待到原定的葬礼那天时,杨云早已带着杨雾坐上了去另一个城市的航班,再也没回来过,只是委托了律师处理这个曾经充满回忆的家。

…………

后来,在已跳槽多年的前辈的介绍下杨云进了“壹叁叁贰”生命研究所,杨云也像很多新人一样问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叫‘壹叁叁贰’呢?”

“好问题,我也问过哈哈!”前辈回忆了一下,接着说:

“前前代所长,也就是研究所开创者告诉过我,其实很简单:把‘壹叁叁贰’写成阿拉伯数字不就是1332吗?他记日期时总是只写月份和日子——13月是不存在的,32号是不存在的,13 32对他来说大概就是不存在的完美未来吧。”

也许是运气,也许是缘分,也许是命运。总之机缘巧合之下,杨云在“南柯”里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13月32号”。

…………

杨云放下本子,看向窗外庭院的某处,那儿兀自挺立着一棵橘子树。

树早已高过了两米多的围墙。

今年的橘子花也会开得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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