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鬼夜哭

整个人陷入枕席里,在柔软的包裹中睡得迷迷糊糊的,唐蒄隐约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在床尾抓紧她的脚踝,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不容置喙地把她从梦里揪出来。

她回头看身后,赫然是唐运龙的脸。小时候常睡一起,所以这时的唐运龙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模样。

唐蒄心里有点厌弃,正想翻身回去继续睡觉,抓她的手陡然使力,猛地把她拽到不知是哪的深渊里去。唐蒄浑身冰凉,叫不出来,在空气逆流里不断地坠落、不断地下沉,磋磨了半天也没见底,无边无际无涯无尽。

耳边听见宋迤模糊不清的声音,说:“我不会死。”

那声音有如一道疾风,把浮在半空里下坠的唐蒄劈歪了。唐蒄在意识到这是梦的刹那醒来,临睡前对着宋迤想过今晚会做什么样的梦,想不到是这样诡谲。

昨晚记得是和宋迤面对面睡着的,做着做着梦就翻过去了。唐蒄转过来看宋迤,她还睡着,因为伤在背后所以没有乱动,以前睡觉时也很少翻来覆去。

周遭安静得恐怖,如同睡在棺材里。鸟鸣吵得人一阵心惊,唐蒄捏起发梢凑近挠宋迤的脸,把她弄醒了。

她拂开唐蒄的手,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想起昨天的事情,宋迤悉如平常地说:“这么早?”

“当然早。”唐蒄像水一样漫过来,张开两手要抱住她,扭捏着问,“你会不会还要接着睡?今天你肯定还要留在家里,不知道金小姐要带我去哪。”

宋迤瞄一眼墙上的钟,说:“起来吧。”

唐蒄利落地起身,宋迤扶着床柱站起来。昨天受的伤今天就能走几步路,只是叫唐蒄帮她梳洗打理也挺有意思,便由着唐蒄代她亲力亲为,扣好最后一粒纽扣。

沾血的衣服丢得很远,好在唐蒄提前留下了耳环。她把耳环搁在手里细细端详,看见玉环里隐秘地缠着几缕金丝,不知道是用什么工艺做出来的,经络般丛生。

宋迤坐在镜前,早就有抬手的力气,唐蒄却说:“我帮你戴。”宋迤规规矩矩地坐好,唐蒄凑得几乎贴上去,看着细针穿过耳垂上的空隙,“感觉有点不一样。”

宋迤没有动,问:“哪里?”

感觉自己的动作像肉铺的伙计用铁钩勾住一块生肉。唐蒄撇去这种感觉,帮她戴好另一边,说:“说不上来,总之就是不一样。这个能不能借我戴一戴?”

宋迤的目光跟她一起矮下来:“你戴不了吧?”

唐蒄坐在地上趴在她膝头,说:“等以后,行不行?”

宋迤没想好,于是不答话,伸手捏她的耳朵。唐蒄懒散地趴着,只抬起眼睛来望她,仿佛还在梦里:“我昨晚梦到我哥。虽说我二叔进了监狱,可真凶至今没抓到。我总觉得该去提醒金先生,让他重新查一查。”

是,过了这么久了。宋迤忧心是金先生应下她的愿望实际但不去做,问:“你二叔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不知道。金先生不说,我也不敢提。”唐蒄想着梦里坠下去的感觉,凉意从脊梁骨上纠结着窜上来,“会不会是我哥的冤魂来找我,要我帮他鸣冤追凶?”

“那时做得太仓促,没拿到更多证据。”宋迤往深处想,却短浅地说,“想来他只能依靠你,才给你托梦。”

“我去和金先生说一说。”唐蒄坐直来,笑道,“不用跟我下楼,我顺便帮你把早饭端上来。搀着你我很累的。”

宋迤凝在椅子上,听见她关门的声音也没回头。昨天靠太近现在竟然有点排斥,不想那么快被她重新缠上。

她接受的速度比旁人快,让宋迤难以用平常心面对。不该轻易信她,那什么时候才算慎重?今早的唐蒄似乎也不太好意思看她,宋迤对着镜子,做不出表情。

宋迤听见敲门声,背过身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进门的是金萱嘉和金芍雪,生龙活虎的,全然不知愁绪。

金萱嘉身后跟着小推车,回头把碟子和杯子拿进房来。金芍雪对宋迤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跟自己坐。看见这两人时宋迤蓦地觉得背上的伤口又开始痛。

金萱嘉念叨道:“真是巧凑到一块儿去了,我爸要找蒄姐,蒄姐也要找我爸。这早饭只有我们陪你吃喽。”

宋迤跟着笑,她把餐碟放到宋迤面前:“来,我让厨房给你一片面包加五个蛋,包你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只怕吃了伤口会化脓。宋迤正想着拒绝,金芍雪伸手讨要道:“这么好,给我吃你那块。”

金萱嘉举起勺子敲她脑袋,严厉地说:“宋姨是病号,你还好意思问病人要东西?想吃就去厨房要,别让别人以为我们家沦落到小姐跟人抢东西吃。”

“我就是觉得别人嘴里的香,”金芍雪扭几下肩膀,压低声音有商有量地对宋迤说,“你给我吃这个,我跟你们讲二愣的尸体被发现时的样子。”

宋迤把盘子给她:“拿去吧,全给你了。”

“我就说宋迤会给我,”金芍雪喜形于色,又商量似的说,“她们都叫你宋姨啊?那以后我也叫你宋姨。”

金萱嘉说:“吃了宋姨的东西就说二哥,别想抵赖。”

“好好好,不说二愣你就要急死了。”金芍雪推开面前餐盘,歪倒在桌上瞪大两眼说,“他死的时候是这副样子,睡在房间里放留声机的那桌上。”

金萱嘉抓紧餐叉:“就没了?”

“哦,他还用血在旁边写了个字,大家都说是凶手的名字,”金芍雪坐直来,蘸着豆浆在深色桌布上缺笔断画地写,“一个人,一个王,加两点,写了个金。”

满怀期待的金萱嘉嗤一声,说:“他还真是蠢货,家里那么多姓金的人,他就不会换个字写?”

“家里姓金的是你和我,还有大傻和三炮。大傻三炮是和我一起从跑马场回来的,那时只有你不在!”金芍雪说着,站起来指着金萱嘉夸张地叫道,“凶手是你!”

金萱嘉面不改色:“你去跟高警长说。”

“嘿嘿,开个玩笑。”金芍雪搓着手坐下来,捅着碗里浮在汤上的饺子说,“大家都私下讲,最近大傻和他吵架,大傻那么笨,一个想不开很有可能做冲动的事。”

“再然后嘛,家里姓金的还有爸。”金芍雪眺望窗外的天色,说得像是亲眼所见似的,“二愣天天冒犯他,万一昨天爸一个想不开,也有可能做冲动的事。”

金萱嘉不被她影响,说:“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在桌上蘸血写字,凶手会发现不了吗?”

“嗯,那个金字也许是凶手写上去的。”旁听的宋迤终于发话,“可能凶手觉得自己作案手法高超,不会因为一个有指向性的字就被发现,于是就留下了。”

“难道是?”金芍雪思路清晰,蘸着杯里的豆浆在桌上边写边解说道,“二愣原本想写一个‘一’指代大傻,结果凶手不想被怀疑,所以就添横添竖改成了金字?”

她又写几笔:“还有,这里有个现成的三字。”

“这一撇一捺,莫非是想写‘爸’?”金芍雪越画越起劲,坦然自若地说,“还能描出雪字和萱字来呢。姓金的都有嫌疑,尤其大傻,对他肯定是积怨已久。”

“家里跟他最不对付的除了宁太就是你吧?”金萱嘉敏锐地拆穿她,“我倒是愿意相信宋姨的想法,那金字是故意写上去混淆视听的,不能自家人打自家人。”

金芍雪知道这话是在挤兑自己,看见金峮熙尸体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会首先被怀疑。好在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从头到尾都有人证,被怀疑也变得有趣起来。

金芍雪哼着歌解剖饺子。她把肉馅剔出去,只把面皮送进嘴里,随口道:“不知道老师跟爸有什么话说,你们昨晚去跑马场,有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物证呀?”

那里乱成一团,口述无法准确传达。金萱嘉捡弹壳时就知道会有用上的一天,她掏出来放在桌上:“这是我在那里捡到的,不属于侯亭照也不属于宋姨,是别人的枪。地上很多弹孔,大概是侯亭照跟人拿枪对射。”

金芍雪大吃一惊:“侯亭照拿枪跟人对射?爸查过昨天去那里的只有我们家,谁能打死侯亭照啊?”

金萱嘉打掉金芍雪要捏弹壳的手,看向宋迤道:“蒄姐应该和你说了,地上的血很多,拖得很长很长。”

“很简单,要么是尸体拖拽过程中的残留,要么不止是侯亭照一个人的血。”宋迤回过神,说,“在火并过程中凶手有概率负伤,具体数过有多少弹孔吗?”

“那可多了,地上有十几个,”金萱嘉稍微回想一下昨天看见的场景,又说,“而且侯亭照的尸体上有来不及取下的子弹,现在为掩人耳目还横在医院里。”

她虽然更想替金峮熙洗冤,但督军那边迫在眉睫。要是那天督军听说金先生家里久不见侯亭照,不知会闹出多少事来,更不知现今的家里能不能解决。

再怎么关切金峮熙也只有等以后了。金萱嘉在心里责怪侯亭照死得不是时候,净会给人添乱。

她不想考虑这些了。金萱嘉决心说些轻松的话题,说:“你们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宋迤侧目而视,金芍雪赶紧问:“什么什么?”

金萱嘉神神秘秘,把这事当鬼故事讲:“我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听见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到了我房间的窗户上,后面还有两声轻的,不知道打到谁那里去了。”

“我没听见啊,搞不好是你幻听。”金芍雪大喇喇地说,“大半夜的不睡觉拿东西打窗户玩,不怕被骂?”

“万一碰上盗贼就不是小事了,”宋迤默默记下这事,又问,“你今早有没有检查过窗户?”

“看了一眼,玻璃打得有点裂了,但没看见是什么东西打的,估计是鸟。”金萱嘉心里松泛许多,还是不忘正事地提醒道,“抓贼是小事,现在最迫切的是我们得先弄明白是谁杀了侯亭照,否则爸和督军那边不好交代。”

金芍雪敷衍地嗯几声,谁都知道眼下金峮熙得不明不白,但侯亭照的事更重要。光听人说找不到线索,宋迤说:“金小姐,麻烦你带我去细看侯亭照的尸体。”

金芍雪问:“老师呢?”

宋迤踯躅着说:“跟她说一声吧。”

“好!”金芍雪欢天喜地地说,“我们什么时候去?”

金萱嘉立马道:“你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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