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玉屏空

一望无垠的天际被云遮盖得一片白茫茫,没有一丝阳光。金先生家院子里绵延的翠绿欣欣向荣,草尖笔直锋利,有点像松树的叶子,向上延伸仿佛能扎破天。

石子路边的草被修剪过,一丛丛像是长毛狗耷拉着脑袋排队站在路旁。如果那堆苍翠里钻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真变成绿色的狗四肢着地站起来行走,唐蒄也是不奇怪的。

杯子里不知疲倦升上来的热气让她觉得讨厌。她翻着这几天车站的记录,忽然把杯子磕在桌面上,不太客气地冲坐她对面的金萱嘉说:“这水的味道真怪。”

“这是茶。”金萱嘉嫌她大惊小怪,唐蒄懒得想她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是你喝不惯吧,我爸接待客人的时候最喜欢拿这个出来,所有人都说喜欢。”

唐蒄看着亭子外的绿地,淡然回道:“那我不是人。”

金萱嘉看出她不高兴,问:“宋姨今天又不来?”

“她不想来我也不能强行拉她来呀。现在我只想找到柳别霄。”唐蒄下意识避开与宋迤相关的话题,转而说,“你帮我问过那些人了吧?有柳别霄的消息吗?”

如今的金先生不涉官场犹有余威,在城里混的人多少会给他点面子。在这种时候她不喜欢把话说得太明白,像是觉得跟那些人打交道很见不得人似的。

她想探听出是否真有人绑架柳别霄,拉到乡下或是花柳地去卖。想到这里,唐蒄又恨金峮熙死得太不是时候,万一他活到今天,说不准还能帮忙问几句话。

金萱嘉摇头表示没有消息,唐蒄直愣愣地看着她,她烦躁地摊手说:“一个柳别霄而已,那些人要是把她拐了肯定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我可以给他们更多钱,怎么不比随便找个买家赚得多?找人冒领的倒是有几个。”

唐蒄顿觉四处都是死路,思忖着小声说:“难道是她得罪过什么人?报仇雪恨比赚钱更痛快。”

谁会和柳别霄有这么大的仇?这也不太可能。手中的资料也没柳别霄的消息,她对此最坏的设想是人贩子劫走,唐蒄听过这种传言,只是不知道真假。

唐蒄为柳别霄的事忧心了好几天,宋迤却没跟她一起查。金萱嘉暗想宋迤是知道找人无望懒得掺和,眼见唐蒄垂头丧气,便鼓励道:“刘家也一直没有消息,姓刘的终于知道这事不能拖,前天偷偷找警察报了案。”

更坏的局面逼近眼前,唐蒄问:“你从哪听来的?”

“我爸告诉我的。”金萱嘉以为她是高兴刘老爷想开,笑着关上档案道,“高警长跟他说了这件事,他想起这几天我们经常聚会,就猜到是你找我帮忙。”

金萱嘉对她父亲很少说谎,唐蒄几乎怀疑是她主动告密。她明白这是无端揣测,也不喜欢自己草木皆兵,于是假作忧虑道:“金先生也知道了?”

“有警察插手是好事,很快就能找到刘小姐。”金萱嘉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你不用担心柳别霄和刘小姐会在一起,我可以告诉高警长,让他帮你瞒下来。”

唐蒄强颜欢笑:“谢谢啊。”

她只觉得能找到柳别霄就什么都不求了,即便是刘老爷要问罪她也认。金萱嘉推开手边的文书坐到栏杆边,看着天边展望道:“你跟宋姨刚搬出去就碰见这种事,等把刘梦桡和柳别霄找回来就不用再提心吊胆。”

想起宋迤的事,唐蒄心里又不好受起来。她揉着手里的纸说:“这谁说得准,万一她哪天就回你家了呢。”

“这才几天工夫,她怎么会想回我们家?我爸对她不好,她当然不想看见我爸。”金萱嘉说着,回过头探究地问,“为什么你会那样想?你们两个过得不顺心?”

唐蒄不想把她和宋迤的事拿来当谈资,直言不讳道:“我不想说这个。”她收拾东西站起来,“既然这些东西里找不出柳别霄的去向,我就再到城里四处找找。”

金萱嘉靠在栏杆上,没想着起身拦她:“你碰了几天运气了,有哪次是能遇见她的?”唐蒄走出亭子,她在后头喊道,“回来吧,这事可以交给高警长。”

唐蒄回头向她摆手回绝。最近唐蒄都会叫一辆车跟自己在城里转,想着万一撞大运在路边看见柳别霄。

刘梦桡跟柳别霄讨论过哪里最好玩,唐蒄就照着她们预订的路线一遍遍找。唐蒄望着倒退的景色总感到讽刺,分明是她们两个约好一起走的路线,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实地践行,要是宋迤在身边——不能想起宋迤。

唐蒄不想去金先生家,也不想回自己家。她每天早上离家时抬头看楼上,那窄小的窗户上像结了一层蜘蛛网。她怕回家就被宋迤网住,她家变成了宋迤的巢穴。

不过细想起来被宋迤抓住也不错,软语哄上几句就能摆脱眼下一个人在城里逡巡徘徊的境况。还是喜欢宋迤在身边——唐蒄的想法在这里刹住,不能想起宋迤。

街边闪过去几个行人,唐蒄在迎面袭来的焚烧落叶的烟雾里打个喷嚏。跌落在地的枯叶像无数个可能性,这一片是她没有对宋迤说谎,那一片是宋迤原谅她的不诚实,还有点绿色的是她很早以前就认识宋迤,枯得一捏就碎的是宋迤果断地从她的生命里宣布退场。

车轮从一地落叶上碾过去。唐蒄在枯叶被压碎的脆响里沿着路线寻找柳别霄。她有时会看见几个眼熟的身影,叫停车子追上去又发现不是。

一天下来要经过几十个相同的拐角,还有数十次找错人带来的空欢喜。唐蒄从钱包里挖出最后几个硬币,叫人跟她一起上楼找钱付车费。

宋迤初次看见她带陌生人回来时眼里难藏错愕,看出是拿车费的就会露出放下心的表情。唐蒄觉得好笑,又不敢在她面前表露高兴,所以总是尽力绷着脸。

她有时会下楼确认刘梦桡还在旅馆里。最好是趁宋迤出门买东西,或者等是她洗澡。唐蒄跑到楼下,电话接通后是相同的开头:“有别霄的消息了吗?”

“我会再找。你在旅馆里不要出去,你爹已经报警了,找到你是时间问题。”唐蒄抱着听筒,压低声音说,“你想好了,想走就抓紧,拖太久容易生事。”

刘梦桡迟疑片刻,说:“我还没想好要去哪里……我想等你有了别霄的消息再走,我想跟她告别。”

唐蒄说:“我能帮你转告。”

刘梦桡说:“我要当面跟她讲。”

“现在是你挑挑拣拣的时候吗?”唐蒄担心她磨蹭下去迟早被抓到,到时一切都白费,“你跟我说你想离开家追寻新生活,我帮了你,你就应该赶快行动。”

刘梦桡小声问:“我还能和别霄见面吗?”

“等我找到她,我自费送她去见你行不行?”唐蒄头痛得要命,只得耐着性子劝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想回到以前连门都不能出的生活,我只会帮你这一次。”

“你让我再想想,”她依旧没给出准确的答复,刘梦桡说,“我想听到别霄平安的消息再走。”

唐蒄气不打一处来:“找不到她你就不走了?”

那边安静几秒,说:“不走了。”

唐蒄直接挂断电话,也不想听刘梦桡细数她预测中柳别霄可能出现的地方。柳别霄去哪都不重要,总不会比死更糟,唐蒄只怕柳别霄早就死了,否则要怎么解释这几天找不到她?难道柳别霄也要死在荒郊野外?

回到家里宋迤不说话,视线却仿佛无处不在。隔着几道墙传来宋迤开柜子拿东西的声音,听见水龙头被她拧开,晚上宋迤在旁边翻身,被子会被她带过去。

唐蒄趁她背过身时回望,只能看见帐外灯光映出的朦胧的轮廓。不能先说话,唐蒄在心里告诫自己,得让宋迤也难受几天,随随便便示好显得自己太好打发。

可这又不是宋迤的错,唐蒄纠结一番挪到宋迤身边跟她背贴背,想看她会不会抓住这个机会说话。宋迤那边没动静,唐蒄也不肯出声,只好浑沌着睡到第二天。

第二天唐蒄照常出门,她坐在门口穿鞋,默默埋怨宋迤不下她给的台阶。她往兜里塞了一大把钞票,让人跟着她上楼拿车费总归是不好。继续在城里转,她知道这种笨办法很难找到柳别霄,她仅是想弥补心里的亏欠。

晃到傍晚,拉错一个与柳别霄身形相似的人。唐蒄在街上找车准备继续上路。身后乍然有人伸手抓过来,唐蒄正是紧绷着精神的时候,回头就是一巴掌。

金芍雪顿时大叫:“武哥?”

被唐蒄打中的那个是接她放学的司机,金芍雪愤愤道:“我们只是想吓你一下,你怎么能打人?”

“我没掏枪就是仁至义尽。”唐蒄咬着牙冲她说完,又对那司机说,“对不起,我是被吓着了。怎么在这里碰到你们?放了学不回家在大街上乱逛?”

“你说得真难听。”金芍雪一拉书包,说,“我们是特意找你来的。听我姐说你才是在大街上乱逛的人。”

唐蒄不解:“找我干什么?”

“我爸有事找你。”金芍雪带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嬉皮笑脸地说,“怎么,你很忙,忙着在大街上乱逛?”

唐蒄羡慕她没有烦恼,永远都兴高采烈的。她跟金芍雪上了车,问:“他没有跟你说是什么事?”

“没有哦。今早我出门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了,让我看见你就把你叫回家。”金芍雪望着窗外,笑道,“他是不想让宋迤知道吧?所以没有直接给你们家打电话。”

唐蒄心情更差:“最好是真有急事找我。”

金芍雪翻着书包里的东西,摸出两块糖来:“为着帮他这个忙,我让武哥带我在城里转了一个多小时呢。”

她伸手把其中一块递给唐蒄,唐蒄接过来,问:“你帮你爸做事也叫帮忙?”

金芍雪拆了糖纸,满不在乎地说:“我给他跑腿怎么就天经地义?我没那么贱。”

唐蒄为这句话难得地笑出声,短暂地放松片刻。看见金先生家那仿若监牢般的黑色栏杆,唐蒄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那尖端的倒勾挂在墙上了。

金萱嘉在楼上站着,望着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吊灯发呆。她瞥见楼下唐蒄进门,低头传讯道:“蒄姐,刚宋姨打电话来……”

“蒄老师有事,接不了电话。”金芍雪仰头嚷嚷着盖过她的声音,伸手推唐蒄一把,“去吧,在楼上等你。”

金萱嘉看着唐蒄上楼,还想着是她有话要就近说。但等了半天不见唐蒄上来,她便知道是金芍雪在搞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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