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锁重楼

玻璃窗关着,屋里的电灯光亮被玻璃上的几点雨水润湿。侯亭照站在书桌前,向金先生汇报情况。

宋迤等在外面,这种时候她是不方便进去的。手里硬卡片似的电影票因她捏得太紧而发软,宋迤看一眼楼下摆着的钟,马上就要七点过半了。

也是佩服侯亭照和金先生,总有那么多话可说。这也难怪,性格相似的人总是有话说的。侯亭照将关涯庄壑的事情说完了,目光落在站在推车后的人身上。

那是他带去云南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傍上的金先生。侯亭照只怪自己不够眼尖,没发现这人的不臣之心。但效忠金先生才算臣,严格来说这人也算没做错。

金先生示意那人松开用于密封坛子的布条,腥气霎时间涌出来,熏得他抬手扇风。金先生说:“这次去云南,你什么都没带回来。我听说这东西是仪式时必须用到的工具,你就没想过这东西上有什么玄机吗?”

“这东西喝不得。”侯亭照睨着坛子里深黑色的液体,说,“你要是有心,叫别人来替你试。”

金先生沉默几秒,说:“叫宋迤进来吧。”

侯亭照给那人飞过去一个眼神,那人就低着头跟他走了。这两人出去后宋迤才进来,金先生仍是循着旧例问:“你和唐蒄去云南,有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什么?”

宋迤说:“没发现什么。”

在她脸上的表情里永远探不出是真是假。金先生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怪了,是她藏得深,还是她身上什么都没有?我觉得唐蒄必定有问题,又找不出证据。”

宋迤露了个笑,说:“兴许本来就没有证据。”

金先生想了一会儿,像是找出个新的对付唐蒄的办法来,毫无征兆地说:“我打算让唐蒄从学校退学。”

宋迤面露诧异:“为什么?”

“她忙着学业,就没法替我做事。”金先生将手里的笔捅进笔帽里,他知道怎么笼住人,最好让唐蒄除了在金家做事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到时要什么证据都好说。

他看见宋迤手里攥着的电影票,随意挥了挥手道:“你今天要去见唐蒄,就顺便替我转告她吧。”

宋迤退出门外,关门的声音咔一声,听不出是不是不满。跟唐蒄说不许她上学,百分之百要大吵一架,什么烂差事都丢给别人做。宋迤看一眼时间,是该赶紧过去了。

家里的车都由金先生调遣,她没什么可准备的,立即下楼出门拦车。正要绕到楼下去,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回头看去是许久不出门的金萱嘉,躲在拐角冲她招手。

回来将近半个月,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宋迤也觉得稀奇,走过去几步闲聊道:“倒是很久没看见你。”

金萱嘉仍是笑嘻嘻的,靠在墙上说:“这不是你和蒄姐回来了。你们去云南不带我,真是不仗义。”

分明那天不见她来送,现在却装出一副很想跟去的样子。宋迤知道她这样的人是不喜欢被拆穿的,便顺着她的话说:“得亏你没去,那地方窄得翻不过身。”

金萱嘉道:“前天我派人给你的那些信你看没看?”

宋迤蓦地有种被窥视的感觉,强作镇定问:“怎么?”

金萱嘉说:“我那时心烦,一股脑把所有信都给你,后来才想起有些信是别人寄给我的,你没拆开吧?”

宋迤释然道:“没有,我只看了写着我名字的。”

金萱嘉诶一声:“那我叫人去你房里拿了。”

宋迤说:“要等明天,我今晚有事。”

金萱嘉好奇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

宋迤对她一笑,没有答话。跟唐蒄见面这种事不必告诉她,等唐蒄知道她跟自己说这些,指不定要跑到这里来跟她叽叽喳喳,今天的事也必定会一并在聊天里提及的。

今天运气好,出门时没下雨,很快就拦到车。路上不知道时间,宋迤磨着手套,偶尔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正是繁华地段,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往角落里看就能找到唐蒄。她在售票的窗口边,低头看手里的电影票。

宋迤给了钱向她走过去。唐蒄敏锐地注意到有人走过来,看见是宋迤才略带着不满开口道:“你来得好晚,再迟一点我就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宋迤说:“他们说了太多事,我脱不开身。”

“来得正好,我正想这个词怎么念呢。”唐蒄说着,走近些把自己的电影票放到她眼前,指点道,“这个。”

那是个英文单词,宋迤瞧不太明白,只知道唐蒄凑近时脸上带着笑,说不定是故意为难她:“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唐蒄学她说话的语调,听见催入场的铃声时赶忙推开,拉住宋迤道,“走吧,要进去了。”

唐蒄喜欢这样牵着她,宋迤也喜欢这样被她拽着走。这和以前做工时被拖拽不一样,是她自己愿意挪步。响铃不代表电影开始,两人坐在黑暗里,唐蒄就在手边。

出门时宋迤就在脑海中思考如何美化金先生蛮横的要求。说得太直会让唐蒄起逆反心理,两个人吵得再不可开交背后的金先生都是毫发无损,罪只会落在传话人身上。

宋迤还是决定用温和的语气说。电影开场前唐蒄正无聊,她说:“你跟我说从云南回来金先生就应你一个愿望,上次去见金小姐时也见了他,你许的什么愿?”

讲起上次去看金小姐唐蒄就来气,她把手里的栗子壳剥开,说:“金小姐都不给我开门,不告诉你。”

宋迤觉得她不是真的生气,道:“今天出门时她和我说话了。亏你还说你们是朋友,她对你倒不如对我。”

唐蒄侧过脸来看她,一字一句道:“我不计较这些,知道你说这些是想看我生气。”她本想让话停在这里,又情不自禁地补充,“你今天来得晚了才叫我生气。”

“电影院又不会跑。”宋迤熟练地为自己找理由,她继续把话题往金先生身上带,“我出门前是看了楼下的屏钟,知道时间不早。金先生送你家的钟如何?”

放映机被人推上来,唐蒄分心道:“快别提了,那东西太大,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我家那两个不知道怎么用,就这么放着做装饰吧,又跟我家格格不入。”

“金先生让我转告你一件事。”趁着唐蒄看放映机,宋迤说,“他想让你退学,专心在他家做事。”

听见退学两个字,唐蒄像猫头鹰那样飞快地扭过头来。宋迤等她的答复,唐蒄说:“还有呢?”

“没了。”宋迤表面自己的立场,“他让我转告你。”

唐蒄没再翘首去看放映机,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宋迤做好她不理自己的准备,唐蒄却从口袋里拿出张卡片交给宋迤:“你把这个给他,就说我不上学之后更有空闲时间,不可能坐在家里等他的号令。”

宋迤在昏暗的光线看清卡片上的名字:“刘超儒?”

“刘老爷家里是搞梅花种植的,家里有个女儿叫刘梦桡。”唐蒄没想到杜高岐给她留的退路能用上,动身去云南前唐蒄特意打听过刘府的底细,“我可以一边给芍雪小姐做音乐老师,一边给这位梦桡小姐辅导功课。”

宋迤担忧地说:“金先生说你不能找别的工作。”

“那是我在上学的时候。”电影开始,唐蒄放轻声音说,“等我以后不上学了,不能只依靠着他一个吧?”

宋迤收好卡片,说:“我会帮你问的。”

唐蒄又说:“如果他不许,我就搬回学校里去。”

宋迤心里更是踟蹰:“你不愿意退学?”

“愿意啊,只要他让我去刘先生家我就没话说。”唐蒄嗑着炒栗子看向她,出乎宋迤意料地笑容满面,“我有两份高薪的工作,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没情绪激烈地反抗,对宋迤来说免生许多事,但宋迤心里仍不是滋味。她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逼良为娼的味道,不管是否出于自愿都是断了唐蒄的前途。

像是做完重大决定后的惘然若失,唐蒄往她肩上一靠,宋迤心生躲闪的念头。她没躲开唐蒄,听见唐蒄悄声问:“你打算在金先生那边做到什么时候?”

宋迤说:“这个由不得我。”

唐蒄靠在她肩上,挪动脑袋看她:“为什么?”

“只是由不得。”宋迤没敢看她,黑白荧幕上的人影晃动着,宋迤感叹道,“这荧幕上你来我往的,不如戏园子里热闹。说到底都是演戏,没什么意思。”

“雪梅说这电影可好看了,我特意请你来,你就说这些扫兴的话。”唐蒄又是看她又是看电影,小声埋怨道,“我知道这是在演戏,看得投入就不觉得了。”

宋迤低头与她对视:“你看得不投入。”

“要不我怎么知道是在演戏啊?”唐蒄收拾好纸袋里的栗子壳,熟练地把问题抛给她,“我做事都是不专注的,有你在旁边跟我讲话,我就更看不进去了。”

“这主角真逗。知道她娘在骗她,还巴巴地赶上去。”她说到一半,电影里的主角突然把木桌上的碗碟全都扫到地上,宋迤望着荧幕里的动静说,“生气了。”

她看得比唐蒄投入,唐蒄的心思都没停在电影上过。她借着荧幕的光亮觑着宋迤,谨慎地问:“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在骗你,你会不会也这么生气?”

宋迤安抚般握了握她的手,劝慰道:“电影而已,都不是真的。”

都不是真的。宋迤在黑暗的影院里数着自己对她隐瞒了多少,只有在这光线不够充足的地方她才敢将那些秘辛搬出心里,然后在短暂的轻松里稍微喘一口气。

犯不着为此愧疚,宋迤想,唐蒄也不一定对自己袒露全部,谁都可以有秘密。她还没有弄明白侯亭照为什么对唐蒄动手,没有弄明白金先生会用什么手断试探唐蒄。

想不出她面对真相时是什么反应。宋迤握着唐蒄的手,忽然想到另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万一唐蒄将金先生的虚与委蛇当成真心实意呢?唐蒄家境不好,成绩也不算拔尖,忽然出现一个事事都为她着想、可以瞬间解决温饱的人,若是她欣然接受金先生又会怎么办?

初想还只当是无稽之谈,但这想法在心里异常持久,无法褪色。唐蒄就坐在身边,分明只是向她问一句的工夫,宋迤却找不到立场开口。她控制不住脱缰的思绪,望着时明时暗的屏幕,最后也成了不投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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