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寥廓

来的时候不觉得这片跑马场如此大。唐蒄很久没有这么茫然过,她向来有明确的目标,攀附金先生就得奴颜婢膝,讨好金小姐就得涎皮赖脸,她都做得很出色。

是以前说了太多谎话,还为骗过别人而沾沾自喜。所以报应就悄无声息地来了,蛇一样缠上她。怎么偏偏显在宋迤身上?唐蒄手上血淋淋的,衣袖上濡湿的地方可以拧出血来。她一直没听见宋迤说话,只静悄悄的。

远远看见金家两姐妹蹲在地上,像是在捉草虫。唐蒄艰难地扶正宋迤的脸,说:“我看到金小姐了,你看。”

宋迤没有答她的话,一只瘸了腿的蟋蟀在草里瑟缩着,金芍雪伸手要拿它起来,不防听见金萱嘉在身边说:“那是怎么了?”

金芍雪抬头看,只看见唐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挟着宋迤回来。金萱嘉反应极快,小跑过去帮她接住宋迤,宋迤从唐蒄手里跌落下来,像一团烂泥。

坐在旁边的金龙瀚急匆匆地跑过来,一时也有些恍惚,高声问:“你们干了什么,宋迤出这么多血!”

金芍雪跟着问:“老师你们去哪玩了?”

唐蒄无暇应付这两人,只抓住金萱嘉快速道:“来不及说这些,快送医院吧,我怕宋姨活不成。”

金萱嘉同样六神无主,她推一把要碰宋迤的金芍雪,嘱咐道:“你别弄她,去喊爸来想办法。”

金芍雪知道事情重大,哦一声便跑开了。唐蒄坐不住,往四周张望几圈问:“先送宋迤去医院,司机在附近吗?还要等金先生来,宋迤有十条命都等不及。”

金萱嘉取舍须臾,说:“知道,我现在去叫人。”

金萱嘉站起来,赶着去找司机送人去医院。唐蒄捡过金萱嘉丢在地上的披肩,胡乱把宋迤身上的伤口裹起来,心里想着,怎么把她推出去了?就这么怕死?

眼下这情况金龙瀚看不懂,只知道大概率是侯亭照办砸了事。无论如何也扯不到他身上,他云淡风轻地倒了杯水,走到唐蒄身边说:“蒄老师别急,喝点水吧。”

唐蒄干笑两声,摆手掩饰道:“我不急,我不急。”她回过神来抱紧不省人事的宋迤,仰头说,“可是宋迤很急啊,再不送医院她就要死了。”

金龙瀚一歪手把水倒在地上,澹然道:“怎么会呢,宋迤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在这干着急也没用。”

唐蒄只觉得金先生家的人都不会说话,不再跟他多费口舌。她低头看着宋迤的伤势,自己也没多大把握地估量着,这里不算要害,打在这个地方应该不会死。

应该不会死。唐蒄在心里重复一遍,抬头看见司机开车碾过草地往这边来。她赶紧配合着金萱嘉把宋迤塞进车里,金萱嘉从车窗里伸出头,对留下来的金龙瀚叮嘱道:“三哥,芍雪把爸叫回来之后你带他们来找我。”

金龙瀚点头,唐蒄抓住金萱嘉的手,发着抖说:“是侯亭照,这都是侯亭照做的,叫他们小心侯亭照。”

金龙瀚微笑道:“是,小心侯亭照。”

他挥手告别,金萱嘉看着他的身影小到泯没到看不见,诚心安慰唐蒄说:“别担心,宋姨不会有事。”她想起唐蒄的告诫,确认道,“是侯亭照开枪打的宋姨?”

“是我对不起宋姨,”唐蒄还维持着抱住宋迤的姿势,她颈上渗出一层汗来,口中也答非所问,“要不是我扯了她,她就不会被侯亭照打中。是我的错。”

金萱嘉不知说什么好,车里凝着一阵诡异的平静,车窗没将外界的声音隔开,就愈加显得车里气氛沉重。

他们家好像很喜欢这家医院,上次唐蒄被打破头也是在这里治的。来不及追思其他,宋迤躺在病床上被推进手术室里,就像船离开渡口,要去很远的地方。

唐蒄跟金萱嘉坐在门外,没等多久护士就把宋迤带血的衣物送出来。唐蒄懵然接过,宋迤藏在口袋里的枪从托盘里滑落,医院里人来人往,金萱嘉赶紧拾起来。

不多时金先生也到了,宁鸳迈着碎步跟在他身后。唐蒄愣着,金萱嘉率先迎上去:“爸,侯亭照人在哪里?”

金先生淡淡道:“侯亭照死了。”

唐蒄闻言抬头,金萱嘉不可置信道:“他死了?”

“就死在跑马场。”金先生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拨开金萱嘉,走到唐蒄面前说,“听说他开枪打伤了宋迤?”

“是。”唐蒄没站起来,说,“我就在旁边。”

金萱嘉心里想不通,追问道:“侯亭照怎么死的?是他怕督军追责,所以一了百了?”

“别人开的枪。”金先生扫她一眼,冷淡地说,“他手里的枪弹匣是空的,身上全是窟窿。”

别人开的枪?金萱嘉当即翻出塞进口袋里的宋迤带在身上的枪,取出弹匣一看,里头子弹一颗不少。唐蒄看着她,不由得笑道:“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

“没有,我是怕宋姨身上的枪落在跑马场。”金萱嘉赔着笑把枪揣回兜里,又问,“芍雪她们呢?”

“我叫她们先回去了,”宁鸳从金先生身后露出头来,说,“今天的事谁都不想看到,只是二少爷……”

金萱嘉问:“他怎么了?”

唐蒄犹如被她点醒,说:“二少爷也是看着侯亭照行凶的,他能给我作证,就是侯亭照杀了宋姨。”

“我们没在跑马场找到他,我估摸着是他吓着了,丢下我们一个人回家。”宁鸳只顾着看金萱嘉脸色,迟疑着说,“载他的司机也不见,应该是真回家去了。”

金萱嘉没理她,唐蒄问:“侯亭照的尸体还在吗?”

“我等会儿叫人搬到楼下。今天这事不简单,你留在这里等宋迤醒,”金先生点了点金萱嘉,说,“她醒了就想法子把她弄回家里去,别留在医院,不好看护。”

金萱嘉对他的安排向来不会有异议,金先生在胸中斟酌几番,伸手拍了拍唐蒄的肩膀:“蒄妹妹。”

唐蒄被他拍得抖一下,金先生清清嗓子,在咳嗽声里断断续续地说:“你好……好好照顾宋迤。”

唐蒄呆滞地应下。金先生很满意,抬脚便走。宁鸳凑近金萱嘉,将手里的布包放到她手里,悄声说:“这有两件衣服,你和蒄老师身上都是血,找个地方换了。”

金萱嘉没跟她吵架,破天荒地接下她给的东西。待她跟金先生走后,两人借了护士的换衣间将身上的沾血衣服换下。唐蒄把衣服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说:“医生那边还要很长时间,我们去看看侯亭照的尸体。”

“这你都要看?”金萱嘉大惊失色,在唐蒄的冷眼里想了一会儿才附和道,“也对,也对。天底下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怎么他前脚害人,后脚就被人给害了?”

见她同意,唐蒄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些许,继续说:“趁着现在医生没空管,我们先去看一眼。”

经过这次的事情,金萱嘉觉得唐蒄恨极了侯亭照,他的心从来都寄放在督军那里,就算想杀唐蒄也能轻易脱罪。幸好他识相地先死了,不然不好给唐蒄交代。

侯亭照的尸体大咧咧地躺在停尸间中央,被裹尸布盖着。唐蒄一个箭步上去把布掀开了,血腥气冲得金萱嘉头晕眼花,后退几步道:“快盖回去,吓死个人。”

唐蒄把白布扯上去,只露出侯亭照狰狞的表情来。金萱嘉壮着胆子看了两眼,捂住鼻子小声说:“他死前是看见了什么东西,怕成这副模样?”

仿佛是要衬托她的焦躁,唐蒄倒显得很冷静:“恐怕是知道自己要死,吓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这人在家里做过近一年的事,有时也叫他顺手带点东西,如今他就这么死了,金萱嘉心里还是有点叹惋:“他身上没有异常吧,有没有多了少了什么东西?”

唐蒄挡在她面前粗略看了一遍,说:“我对他知道得不多,他找上我们的时候手里头除了枪什么都没有。”

“他平时就不带东西。”金萱嘉忍着恐惧看他的指缝,说,“手里干干净净,顶多就是点草场上的泥巴。”

“只是被枪打死,未免太便宜他了。”唐蒄草草将白布盖回去,愤愤不平道,“你当时是不在场,他杀了宋姨还想杀我,如果金二少没出现,他也不会被吓跑。”

“他被二哥吓跑?”金萱嘉只觉匪夷所思,急切道,“那时是什么情况,你务必详细地告诉我。”

“跑马场那么大,我想找个地方躲开他,刚好就看见金二少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坡上。”唐蒄想了想说,“我喊他来救人,他想跑,直到我说宋姨死了他才肯过来。”

“他居然想跑?”金萱嘉哭笑不得,“就这么一个人还能把侯亭照吓走了,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他们什么。”

“我觉得那时侯亭照的目标是我,我怕极了,顺手就把宋姨拉到我前头。”唐蒄说,“侯亭照好像没想伤害她,一时被吓住,听见金二少要过来才决定跑的。”

宋迤在督军那里有记名,他当然会怕。

金萱嘉默默思索着,唐蒄摊手道:“不管他的事,死了活该。”她说着,忽而换上严肃的表情,“宋姨会不会死?她流了太多血,会不会失血过多就死了?”

“她的事没那么紧急。”金萱嘉从杂乱无章的思绪里分出神来,“你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宋姨不会死的。”

唐蒄扭头就走:“你拿什么保证?你又不是医生。”

“我!”金萱嘉哽着说不出来,措辞了好一番才跟上去笃定地说,“我说她不会死她就不会死,你该高兴中枪的是她,如果是你被打中说不定就救不回来了。”

唐蒄顿住脚步,用力推她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宋姨不会死,她就是不会死。”金萱嘉气个半死,说,“都要上楼梯了你还推我,我看你是想我死。”

“谁让你说那种话。”唐蒄三步做两步踩上台阶,“快点跟上来,万一我们看侯亭照的时候宋姨醒了呢?”

金萱嘉哎哟一声,无可奈何地跟上去。现在宋迤不顶事,更不知道唐蒄话里有几分真假。倘或侯亭照真是被人所杀,那么大个跑马场,凶手早就闻风而逃,或许侯亭照正是看中那里远僻,好找机会对唐蒄和宋迤下手。

可到最后怎么是侯亭照送了命?金萱嘉愈发害怕,宋迤的枪里子弹没丢,那哪来的另一把枪杀了侯亭照?难道是,金萱嘉想,是别人用侯亭照的枪杀了侯亭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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