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丝支开其他人，来到神殿的藏书室，天已经黑了，一盏油灯点在桌子上，伊文端坐在桌前，桌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而他已经看了一半了。他餐后就要求来藏书室查阅资料，乐迪自然同意了，于是他就一个人来了藏书室。

伊尔丝关上藏书室厚重的大门，在他对面坐下，顺便把手上拿着的提灯在他的另一边放下，书页上的字顿时在两盏灯的火光下清楚了许多。

“可能……让卡洛希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伊文翻过一页，并没有看她，但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了曾经的一次与伊文单独相处，好像也是这样，晃动的烛光、油墨的气味以及耳边的寂静。

“嗯。”伊尔丝伸了个懒腰，在桌上趴下。

伊文有些惊讶于她的淡然，但看见她的眼睛，显然女孩在等着他的解释，于是他从手边拿过一页书签，夹在书中，又轻轻将它合上，再放到一边。

“游记上有描述关于收藏家之墓的主人沙门·莫尔卡的内容。他称，收藏家之墓之中的藏品是神痛苦回忆的缩影，希望神明再也不要回忆起那些内容，因此沙门才把这些物品全部藏了起来。”伊文静静描述着。

伊尔丝趴着点头：“那些「清善」很想让他看见那些东西，他也确实很容易因为这些东西而痛苦。”

伊文抿着嘴，沉默了一刻：“但这些藏品不过是一个记录，就像一本历史书、或者故事、传说。而当他回归神格的一瞬间，属于他的记忆哪怕没有接触这些藏品也会被想起来。”

“他必须拿回自己的权柄。”伊尔丝摇头，垂下了眼睛，“不然比若园的神没有能力对抗那个诞生在人间的伪神。而且……我相信卡洛希就算想起那些不好的东西，也不会变成恶神。”

“我们不能赌他会不会变，除非我们知道那五百年他去干什么了。”伊文的语调稍稍提高，“而且我有一个别的想法……”

伊尔丝抬起头，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只要阻止「清善」就可以了，把那个胚胎中的伪神杀死，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作为人类的卡洛希也可以做到，他只不过没有权柄，这不会影响他有弑神的力量，就像悲焰龙。”

伊尔丝瞪大了眼睛：“你要他一直当人类？”

“有什么不可以？”伊文反问道，“他现在这样很好，或许对他而言，现在的状态也比回归神座更好。”

伊尔丝沉默了一会，她想起了在玛利亚之卧的幻境之中看见的那个“洛”，又想起卡洛希在她说人类或许可以救那个女孩后生起希望的模样。她和他感情相通，她清楚地知道卡洛希有多么爱着这个世界。

许久，她才开口：“我想他总有一天需要再去面对那些，这个选择应该他自己来做。但确实，他现在不足以面对那些太过沉重的事情，我们应该寻找一个好的机会。”

伊文看着她有些落寞的神情，缓缓点头，又拿起一本书：“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的，伊尔丝，别让他失控。”

说完，他把书翻开，放在伊尔丝的面前。

“我找到了不少关于黑发亡灵女巫的传说，应该和你遇到的那名叫哈米亚的女性有关系——有可能是后代，也有可能就是同一人。”

伊尔丝没有说话，目光落到了文字上。

“这是流传最广的传说，与之前乐迪所说的内容相似。黑发少女被当成洛神的爱人，被收藏洛神相关物品的莫尔卡杀死做成藏品，其灵魂化为亡灵永远地徘徊在收藏家之墓周围的浓雾之中。”

“有三个问题，第一个是黑发少女在几百年前，莫尔卡伯爵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但我们常说的莫尔卡伯爵——沙门莫尔卡也是洛神消失后一百年左右才出生的，如果黑发少女是洛神的爱人，怎么会和莫尔卡伯爵生活在一个时期？”

伊尔丝想起了自己在她身上看到的资料。

伊尔丝点头，若有所思道：“我在她身上看见的描述中有一句「神的垂爱使她永生无病无伤」，我本以为这句话中的永生是指一生都无病无伤。难道其实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永生且无病无伤？”

伊文闻言在身前的笔记本上写上字：“所以有可能......她是从洛神时期一直活到了现在？那应该从始至终亡灵巫女都是指她一个人。”

“第二个问题呢？”伊尔丝见他写的差不多了，问道。

“「神的爱人」这个称呼究竟是为什么而产生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从旁边堆着的书中抽出几本，这些书有新有旧，甚至有一些古老到连语法都与伊尔丝平时熟知的不同。他把他们翻开到书签的地方，摊开在伊尔丝的眼前。

“所有关于亡灵巫女的传说，全都有神的爱人这一说法，那就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但是正经的关于洛神的记载却从未写过他有什么爱人，所以……”

“地下情？”伊尔丝瞪大了眼睛，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十分荒谬，抬头就看见了伊文无奈的眼神，只好干笑两声。

“哈哈，开玩笑的。所以你觉得可能是别的含义，她自称的、或者别人按在她头上的？”

伊文点头：“你见过她，你觉得呢？”

伊尔丝仔细回忆起那个有些疯癫的女性，实在想不出她有可能自称是神的爱人。

“她很恨洛神。”她只好说，“反倒是对我很感兴趣，但我可以确定她根本不知道我的过去，不然她也不会用那面镜子看我的记忆了。”

“所以她对你，只是一种觉得你是同类的惺惺相惜。”伊文总结，“是什么同类？收藏家之墓的藏品？”

伊尔丝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抬着头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回忆着哈米亚说过的所有话。

哈米亚一直在期盼着她可以加入她们，是因为她是藏品吗？

被丢弃在记忆角落里的一句话突然冒了出来。

——“伊尔丝，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你是旧神的受害者。快想起来你的故事吧。”

“是因为她觉得我是洛神的受害者！”

她灵光一闪：“她认为自己是洛神的受害者，才会这么恨祂。而且在收藏家之墓的几乎所有藏品的故事都是悲剧，所以她自然以为我也是出自某一个悲剧。”

伊文了然地点头：“看来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得先知道她真正的故事是什么。不过这个对我们来说不重要。”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她一定被人目击过，才能有在浓雾中徘徊的传说，再加上她加入了「清善」，这就说明她可以自由离开收藏家之墓，那她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开？”

伊尔丝撕开一个糖纸，丢进嘴里，平静道：“因为「清善」想找我，用我的身体去做伪神魂魄的容器。况且她很爱惜藏品们，或许她觉得自己和那些藏品才是同类吧。”

“是。所以在她被「清善」找到之前，她只是一直生活在收藏家之墓里的藏品之一，而且加入以后也没有长时间离开过收藏家之墓。”伊文得出结论，“「清善」和她的目的一定有一部分相同，她才会加入他们。”

伊尔丝惊讶地看了一眼伊文，震惊于他竟然能想到这么深入的地方去。

“什么目的？”

“弑神、换神、恨神。都有可能，总之他们是针对卡洛希来的，他们不是想造一个神，而是不想要洛神。”

“他们知道卡洛希就是洛神的人身，但是因为比若园的禁锢圣子受规则保护，他们不能从肉身层面杀死他。”伊文的眉头微微皱起，“所以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造一个不受到比若园法则影响的神，杀死卡洛希。”

伊尔丝瞪大了眼睛，却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不不不，不属于比若园的神不早就有了一个了吗，就是……唔！”伊文腾地一下起身捂住了她的嘴。

“神会听到自己的名字。”

见伊尔丝点头，他才松手。

“「正义」。”她换了一个词，却在这个词说出口的时候，脑子里又响起了哈米亚的话。

——“这是为了正义的牺牲。追求正义的道路不能只有光明与伟岸，不是吗？”

“她满口正义，知道自己在做邪恶之事，却觉得这是为了正义的未来做出的牺牲。”伊尔丝说，“但是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正义」要做这样的事？”

伊文沉着脸，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正义不会做这样的事。”伊文否定道，“信息还是太碎了，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脉络，以后再慢慢说吧。你看这个。”

伊文拿出刚才伊尔丝进来时正在看的书，“这也是一本游记，不过是官方的游记，有许多人一起编写的。你看这个。”

伊尔丝看着伊文指着的地方，这是一张海报样式的图片，图片上模糊地展示着一群身姿曼妙的少女，陌生又熟悉的词让她分辨了一会才读懂。

「受到洛神祝福的女孩，邦尼舞团首席舞者——天才的桃乐丝！即将来到荒山巡演。这个幸运的女孩儿无病无灾、青春永驻，她就是被神明眷顾着的人！门票只需20银币」

读完了整段话，她又仔细看了看那模糊到只剩下剪影的图片，难以分辨上面的字，只好抬头看向伊文。

“你觉得这个天才桃乐丝是哈米亚？”伊尔丝震惊于他找资料的能力，这个藏书室虽然不大，但要能靠着零星几点“无病无灾”的联系，找到这个几乎和黑发亡灵毫无关系的信息，着实可怕。

伊文点头：“之前有关于她寿命的疑问时，我就找到了这里所有永生传说相关的人，但往往那些直白地说自己永生的人反而是假的。”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伊尔丝终于忍不住发问，她第一次看见伊文在一个人的身份上花这么多心思。

“我觉得她是突破口。”伊文严肃道，“她的传说与洛神消失的时间点很近，而且为什么她会恨洛神，这或许是我们找到洛神消失真相的突破口。”

他抬起眼睛，浅色的瞳仁直视着伊尔丝：“为了阻止这个世界被毁灭，我们必须知道洛神在想什么。因为……无论发生了什么，能够毁灭世界的只有祂，在那之前，我们不能让他拿到权柄。”

伊尔丝震惊地看着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他刚才会突然提到不要让卡洛希回归神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