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们打打闹闹了好一会,第二天就是她们的演出日,没多晚就被邦尼赶去了床上。
她们离开时,幻境骤然消失,身周的空气冷寂了下来,连空气中的香甜气息也顿时消失了,卡洛希手中的玻璃瓶只有瓶口还挂着一些碎光,簌簌落下,彻底暗淡下去。
伊尔丝察觉到卡洛希低落的心情,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就在这时,终于用完最后一丝力气一般,整个清晰的场景开始变化,从顶端的布帘开始,逐渐融化、跌落,化为模糊的色块
女孩儿们搭起来的帐篷逐渐变成了一个个不太清楚的三角形,这样的变化一点一点蔓延,先是边缘的简易木架变成黄褐色的长条,再是那一把把女孩们坐过的椅子,再也看不出使用的磨损与她们存在过的痕迹,最终是那个仿佛刚才还散发着余温的火炉,跌落冷寂。
眼前的画面微微晃动起来,逐渐变得与外面本就模糊的房子一样。
伊尔丝抬起手,似乎是因为没有接触到这异变的场景,她手中的相片还保留着原本的模样,女孩们的笑脸依旧,她走到木架前,准备将相片放回远处,卡洛希却拉住了她的手。
他在悲伤,她感知到了。
“留下来吧。”他说,不忍这张照片也与眼前的一切一样消失。
但伊尔丝没有停下动作,她将相片放回原位。
与这晃动的木架接触的一瞬间,这张合照开始被一寸寸地吞噬掉,先是最下面坐着的邦尼团长,他的笑容逐渐融为色块,消失不见,然后是矮一些的女孩儿,特莉丝的金发,最后是最高的桃乐丝。
几个呼吸间,这张合照就化融化为一个看不清内容的色块。
她转身轻轻抱住卡洛希:“这是幻境,是已经无法改变的历史,卡洛希,看看我。”
视线相交,伊尔丝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才是真实的。”
她能猜到这些女孩们的结局不会好,当然卡洛希也能猜到。但她并不会多投入一丝感情,因为她知道,这里的一切早就消失殆尽,也知道哈米亚、桃乐丝,是她的敌人,也是卡洛希的敌人。
她和卡洛希才是同伴。
卡洛希笑了笑,伊尔丝却没在他的眼里看见笑意,或者说她很少在他眼里看见笑意。
“伊尔丝,不要为我担心。”他伸手抓过她的手,声音轻柔,拉着她走向帐篷的外面,蓝色的蝴蝶飞起来,扑扇几下翅膀飞到两人前面。
跟着蝴蝶一路走向来时的路,她们再次回到了这条银色的河边,这条河岸边是居民们修筑好的河堤,甚至还建有低矮的栏杆,这是一个富裕的小城。
蝴蝶略过低矮的栏杆,继续往下飞,落在了地上。待伊尔丝蹲下身子看清楚,才发现它并非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个贝壳上,这泥土垒成的河堤边上竟然有一个贝壳。
在她看见贝壳的一瞬,字出现了——这个贝壳也是藏品之一。
「珍珠贝-倒进珍珠,吐出黄沙。」
非常简单的介绍,她拾起贝壳,蝴蝶飞起,这个贝壳竟然直接在她手心打开了。
伊尔丝有些惊讶,因为这贝壳中的舌肉竟是一片血肉模糊,在这红艳艳的肉中还卡着一颗圆滚滚的珍珠。
这颗珍珠灰蒙蒙的,并不光滑,但伊尔丝没有机会细看,因为在贝壳打开后几秒,这颗珍珠就化为了黄沙,风轻一吹就将它带走了。
随着珍珠的消失,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伊尔丝赶忙拉着卡洛希后退几步,才看清,这竟然是哈米亚,她黑色的头发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融入黑夜,而河水的对岸是光亮的篝火,热闹的人群——包括她的同伴们,只有她一人站在这一侧,安静地望着那边。
见她没有什么动作,伊尔丝干脆拉着卡洛希坐到不远处的河岸边去,她试着将手伸进河中,却什么也没摸到。
这虚假的小城甚至吝啬一点力气去模拟水流的触感。
她收回手,忽然想起凯恩斯的苦恼——他吹不散这雾气,想到凯恩斯吃瘪的样子,她不禁想笑,这雾气根本不是真实的水汽,在它发育完全的一瞬间就已经全部转化为了虚幻的白,风能吹走水汽与云雾,却当然吹不散一片虚假的投影。
她抬起头,河对岸的人们载歌载舞,围着篝火狂欢着,没过去多久,天空忽然闪烁几下,木尾鸟的神纹飞过。
是五百年前的洛神节,她看着天,想起了不久前自己醒来后度过的第一个洛神节,相同的神纹在夜空中划过,她也想起了卡洛希为她和小镇放的烟花,绚烂无比。
想到这里,她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桃乐丝,发现她竟然泪流满面,但依旧直视着天空中那尚未完全散去的神纹。
「“神明啊,请求您再一次听到我的声音,请您收回这一切吧。”」
桃乐丝呜咽着的声音传来,伊尔丝看见卡洛希有些落寞的神情,他是在为什么而落寞呢?现在作为人类的他依旧在为曾经的遗憾而悲伤吗?即便现在的他根本记不得这些。
攥了攥卡洛希的手,伊尔丝站起身,这悲剧与她无关,却会不断打乱卡洛希的心绪,她不能任由其发展。
“她不喜欢洛神给她的无病无灾之身。”
伊尔丝说,在手心聚集起神力,一把闪着银光的斧头逐渐成型,她跨上前,用力挥出一斧,桃乐丝的幻境顿时化为两瓣,连着对岸虚假的狂欢,与天空中的木尾鸟神纹一起消失殆尽。
她回过头,发现卡洛希有些怔愣地看着她。
“她的愿望是曾经的她自己许下的,神明已经为她实现,从不需要承担她的后果,卡洛希,不要为她悲伤。”她说,收起贝壳,眼前的栏杆与河堤顿时跌入模糊,她对着仍然坐在地上的卡洛希伸出手。
卡洛希抓住她的手,站起身来。
“对不起,伊尔丝。我无法不为悲剧而悲伤。”他垂下眼说,“就像我的养母与她的孩子,哪怕人人告诉我我无错,但她们本能活的。”
他似乎流泪了,但却没有泪水,还是抬起眼用这双金色的眼睛望着她,嘴角依旧是温和的笑。
“我本来可以让她们活下去,若是她们能活,谁对谁错又有什么关系,可她们死了,对错又有什么意义,剩下的......只是我没能让她们活下去。”
伊尔丝感受到了他的悲伤,但觉得他实在固执,她无言以对,只好伸手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拥抱。
她这时才忽然察觉,似乎无论如何,卡洛希总是会为那些与他无关的悲剧买单,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寻找的幸福真的存在吗?
“伊尔丝。”他说,“蝴蝶飞走了,快跟上吧。”
第二个藏品回收后,整个空间变得更加不稳定起来,天空原本纯粹的白逐渐转为红色,连带着明亮的光线都变得昏暗起来。房屋与街道已经几乎要失去他们的形状,粘稠地堆叠在一起。
她们跟着蝴蝶走过模糊不清的桥面,走进对面街区已经几乎要与房子融为一体的街道,但远处那一个粗壮的火刑架依旧清晰无比,伊尔丝并不担心魔兽,但她担心卡洛希的状态——这火刑架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好回忆的地方。
尤其越是往前越是有一股烧焦的气息随着风扑面而来,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像是从梦境走到了现实之中。
火刑架很高,粗壮的木头立在中间,它不会被底下的火点燃,却是火焰的帮凶,看上去像是刚用过不久,地上焦黑的残渣还没有清理,沙土混合着烧焦的草木,被下过的雨打湿黏成一团。
这里是邦尼舞团最后的巡演地,邦尼团长在这里销声匿迹,之前存留下来的所有景象又与这个舞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伊尔丝很难不怀疑在这里被处刑的正是乐团的人。
蝴蝶扑闪着银蓝色的翅膀,它在两人眼前飞了几圈,又悠悠落到那队焦黑的残渣之上,伊尔丝这才看见那堆东西中露出了一个白色东西的一角,她走上前弯腰仔细查看,一行字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纸杯听筒-儿时的旧物,神明,请让我再听一次爷爷的声音。」
伊尔丝伸手把那些焦黑扒开,捡起了这个听筒,它表面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上这些虚假的焦黑。
听筒的底部垂下一根线,线的另一头却空无一物,断线处有些毛躁,似乎是被扯断的。她抬起手,把听筒放在耳边,寂静的风声掩盖了其它声音,迟迟没有其它声音响起。
直到蓝色的蝴蝶再次扇起翅膀,「叙述」往上飞起,落到整个火刑架的顶端的一瞬间,眼前冷寂的木头忽然燃烧起熊熊烈火,伊尔丝下意识后退一步,只见桃乐丝惊泪交加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耳边的风声忽然消失,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从纸杯中穿进伊尔丝的耳朵,她看见这烈火的背后焦黑的一角,血肉模糊,以及更远处层层叠叠的人群,一如初见桃乐丝时的热闹场景。
「桃乐丝,好孩子......大家有逃走吗?」
慢慢地,她见桃乐丝抬头望着天,闷闷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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