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内忧外患

家具油漆做完,等了几天才阴干。

瞅了个天气晴朗的星期天,王加根和方红梅实施第二次搬家——其实就是回搬。考虑到这次搬家之后,再也不会有大的变动,他们有可能长期住在这个屋子里,两人决定好好做一下卫生。

一大早,他们就把家具和杂物搬出来,堆放在门口的走道上。方红梅用竹竿绑上扫帚,清扫天花板及墙面上的扬尘蛛网。王加根一手拎着一只塑料桶,一趟又一趟地到部队抽水房水管处提水回来,把门窗全部清洗了一遍,接着又开始冲洗地面。然后,拖地,抹门窗。

窗明几净之后,他们再把堆在门口的家具及杂物重新搬进屋,逐一摆放在规划好的位置。最后,就是从办公室西头的宿舍往新居搬东西。铺盖行李、衣服鞋帽、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循环往复地跑,一直到上午十点多钟,才把东西搬完。

整理和布置新家,又花了一个多小时。

当一切都安排停当时,夫妻俩累得精疲力尽,脸上却是欣慰和满足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个像样儿的新家了!唯一的缺憾,就是家具上的玻璃还没有安。橱柜、四屉柜和书柜上都预留有安装玻璃的滑槽,挂衣柜正面应该有一块能够照人的大镜子,眼下都还空着。

这几块玻璃和镜子,只有等“十一”过后再去弄。九月份工资提前领了,只够勉强维持一家人的吃喝。加上九月底就是中秋节,他们还得去方湾送节礼。

王加根粗略地估算过,配齐家具上的玻璃和镜子,至少需要二十五块钱。家里的余钱是不足以应付这笔开支的。

唉,工资太低了。总是这个月没有过完,就盼望着发下一个月的工资。没有哪一个月游刃有余、过得宽宽松松的。

安家之后,王加根就全心全意地立业。眼下最直接的目标,就是想方设法带好初三(1)班,力争在中考时取得好成绩,全面超过初三(2)班,把肖玉荣彻底打败。

凭心而论,王加根是敬佩肖玉荣的。再加上,肖玉荣对他们提供了那么多帮助。帮他们把户口落在花园镇,借板车他们买煤,提示方红梅怀孕应该注意的问题等等,他对肖玉荣满怀感激。自打他开始教毕业班,尤其是遭遇留级生转班的打击后,他就对肖玉荣又产生了敌意。准确地讲,是对肖玉荣不服气,两人之间有了芥蒂。

同行是冤家,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初三年级两个班的师资力量基本均衡。数学、物理、化学、英语和政治这五门主科,都是同一个教师教两个班。只有语文教师不和班主任不同。因此,两个班竞争的焦点,自然就集中到了语文教学和班级管理上。说白了,就是王加根和肖玉荣之间的竞争。

新学年伊始,“肖王之争”已经成为牌坊中学尽人皆知的秘密。

肖玉荣最大的特点是认真细致。她多年蹲守毕业班,还是一丝不苟地备课——把往年的教案一页一页地重新抄写。讲课力求全面,每篇课文都按部就班依次推进。生字听写、词语解释、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写作特点……不忽视每一个知识点。批改作业时,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特别是改作文,几乎每一页都见红,评语很长,有时都快赶上学生作文的篇幅。

相比之下,王加根则马虎得多。备课写教案都是提纲式的,讲课主要是提问,逼着学生去思考,美其名曰“启发式教学”。他甚至打乱课本篇目编排顺序,自己决定哪篇课文先上,哪篇课文后上,哪篇课文重点讲,哪篇课文让学生自学。批改作业多为查找错别字和病句,找出来了,也不在作业本上写答案,要求学生自己更正。作文呢?分成大作文和小作文,大作文他会认真批改,小作文仅批个日期,督促学生按要求完成。

这就如同屠夫杀猪,有的抹脖子,有的捅□□,各有各的搞法。至于谁优谁劣,哪种教学方法更有效,只有让教学效果去检验。问题是,王加根不按规矩出牌,导致初三两个班的语文教学进度不一致,教学内容也不同。

初三(1)班语文第一单元上完了,初三(2)班还有两篇课文没有讲。王加根又单独组织了单元测验,自己出题,刻钢板,按初三(1)班的学生人数印卷子,没有与初三(2)班语文教师通气。

得知王加根单独进行单元测验,肖玉荣又震惊,又着急,又生气。教书这么多年,还没有碰到如此教平行班的同事!以往,两个平行班教学进度齐头并进,一起测验,一起考试。试卷相同,也便于统计学生在全年级的成绩排名。哪有像王加根这样的?只管自己教的一个班,完全不征求平行班的意见。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单打独斗,没有合作精神!

方红梅也觉得王加根的做法欠妥。她告诫老公,不应该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同事之间还是应该互相学习,取长补短。

“她在后面老牛拉破车,我总不能停下课来等她吧!”王加根振振有词地反问,“她这些年沾光够多的了。复习用别人的资料,测验用别人的试题,考试用别人的试卷。总是别人弄得好好的,她坐享其成。这就是剥削!剥削别人的劳动,剽窃他人的智力成果!我绞尽脑汁地出题目,劳神费力地印试卷,凭什么无偿地提供给她使用?有本事就自己出题组织考试嘛!老是站在别人的肩上摘桃子,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她不是老先进、老模范么?大家不都是迷信她、崇拜她么?我就是要让人们看看,没有别人的帮助,她到底有几斤几两!”

见老公如此怒不可遏,方红梅知道他是咽不下前段时间所受的窝囊气,没有过多地责备和强求。当然,肖玉荣也在暗地里较劲,拉开了与王加根决一死战的架势。

看到王加根布置学生写小作文,肖玉荣跟着效仿,而且认真批改。平时上自习课,只要看见王加根在初三(1)班蹲守,肖玉荣就赶紧去初三(2)班。她关注王加根的教学进度,关注王加根要求学生背诵的重点篇目,关注王加根出的作文题目和平时测验的试卷……说实话,她教了这么多年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王加根人小鬼大,鬼点子多,不按常规教学,也不按常规搞班级管理,喜欢别具一格,总是推出一些新花样,让人防不胜防。应对起来,让她感觉特别吃力。实际上,王加根使用的那些招数,都来源于苏霍姆斯基的《给教师的一百条建议》。

肖玉荣没读过这本书,自然觉得新奇。

一老一少两个初三班主任都憋着一股劲,争先恐后。也够难为他们的了!想想看,肖玉荣上有老、下有小,丈夫老苏又经常不在家,里里外外都靠她一个人。她不得不丢下家里的事情,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工作上。王加根呢?老婆怀着孕,家务事一大堆,又要奔文凭,又要搞写作。

方红梅的妊娠反应虽然过去了,但精神状态依然很差,整天为经济拮据发愁,动不动就在家里唠叨聒噪。家具玻璃没有划;床上铺盖没有换洗的;天马上就冷了,她和王加根的毛衣没有织,婴儿的毛衣也得提前准备,可没钱买毛线。她总希望王加根回王李村去找他爸,借点儿钱,缓解一下家里的临时困难。

王加根却一直没行动。他不想向家里伸手,也不愿意向任何人开口借钱。更重要的是,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他怕这些事情分散他的时间和精力,耽误了班级工作和教学。

方红梅因此叫苦连天,长吁短叹。下次的面授时间是十一月下旬,还能领一个月工资。不然的话,她只有逼王加根去借钱。

工作、家庭、自学、老婆、父母、即将出世的孩子、正在为升学拼搏的小舅子和小姨子、调皮吊蛋的几十号学生,方方面面的压力,让王加根透不气来。他夙夜忧虑,愁肠百结,结果又病了。

一天早晨醒来时,加根的牙痛得厉害。他以为是牙周炎,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到了半瓶黄莲上清丸。胡乱吃下一把,又在疼痛的牙龈上抹了些牙膏,可没什么效果。早餐时,左边的牙齿接触到食物就疼,只能用右边的牙齿咀嚼。去不去医院呢?他非常矛盾。

连日阴雨天气,路上满是泥泞,不能骑自行车。要是走来走去,得花大半天时间。如果输液的话,他的课怎么办?而且,他也放心不下初三(1)班的学生。期中考试一天天临近,他必须每一堂自习课都守在教室里。撑着吧!说不定过一两天就会好的。

拖了三天,病情不见好转,反而更严重了。他左脸庞全部肿了,半个脑壳和左耳根也疼得厉害。口不能张大,个头稍微大一点儿的吃食,很难塞进嘴巴。口腔左边的牙齿疼痛难忍,完全不能嚼东西,只能用右边的牙齿咀嚼。但每一次咀嚼,还是会影响到左边的牙齿,疼得钻心。哪怕的轻微地、小心翼翼地咀嚼,疼痛都让他难以忍受。

方红梅劝他还是去医院看看。

为了他的吃食,方红梅操碎了心。煮绿豆稀饭,煮面条,蒸鸡蛋,皮蛋拌豆腐,想方设法弄一些流质或者清火的东西。眼看着身怀六甲的老婆忙前忙后,他总是感动得满眼泪花。

红梅真是个好老婆!要是没有她,我现在该多么可怜!她给了我多少温暖,给了我多少快乐啊!王加根越来越觉得方红梅的可贵和可爱。和她在一起,他心里就充实和甜蜜,感觉享有无尽的财富。这个阶段,本应由他来照顾方红梅,哪儿能让方红梅反过来照顾自己呢?还是去看医生,抓紧把病治好。

他与其他老师换了课,又向宁海涛主任请了假,然后撑着雨伞,一哧一滑地前往花园区卫生院。

医生建议他打吊针,他却不肯。上午第四节是他的语文课,打吊针就赶不上。他让医生注射了一针青霉素,又开了些消炎药,就冒雨返回牌坊中学了。

讲课时,疼痛丝毫也没有减轻。中午喝了一碗绿豆稀饭,午睡还是疼得睡不着,只得再次前往花园区卫生院。

这回打的是吊针。

他先是平躺着,时不时“咝咝”地吸气,以缓解牙齿的疼痛。后来又改成侧卧,让左脸颊贴着枕头。翻过来,翻过去,如同烤烧饼。变换着姿势,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打完吊针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摞学生作文本,带了支灌有红墨水的钢笔,准备去教室守着学生自习,顺便改几本作文。看到班主任带病坚持工作,学生们也很感动,不再打打闹闹。教室里鸦雀无声,组织纪律比平时好得多。

王加根在讲台上站了几分钟,牙齿又痛了起来,一波一波,一浪一浪,疼得他恨不得哭爹喊娘。难怪人们讲,牙痛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他没办法坚持了,只得走出教室,返回办公室。把作业本和钢笔往桌上一扔,又一路呻吟着,回到家里,倒在床上打滚儿。

方红梅跟着回来了。

她听宁海涛讲,用鸡蛋清与凉性药拌在一起,敷在疼痛的地方,效果比较好。家里有鸡蛋,可凉性药去哪儿弄呢?急中生智,她突然想到了家里的“老马入和冰片粉”。于是找了块白纱布,打了颗鸡蛋上面,挑出蛋黄,加入痱子粉调成浆糊,敷在加根的左脸颊上。

王加根感觉疼痛有所减轻,可到了晚上,牙齿没有好,耳朵又疼起来了,咽喉发硬,后脑勺的神经一阵一阵地痉挛,明显是感冒症状。下半夜,还拉起了肚子。

被疾病折磨的他既痛苦,又郁闷。从结婚到现在,一直就没有消停过。他不明白怎么这么倒霉,百事不顺。未必真是红梅说的那样,结婚的日子没有挑好?他是一个唯物论者,不相信迷信,但面对接二连三发生的灾难,又没办法解释。有时,就怀疑这其中也许存在某种天意。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什么时候才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呢?但愿我们的后代不要像我这样多灾多难!

想到后代,王加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又开始震颤。他还是担心自己病病怏怏的身体会影响到婴儿。

“菩萨保佑!让我们生个健康的宝宝吧。”白天黑夜,王加根都在心中这样祈祷。

期中考试刚结束,丁胜安突然来到了王加根家里。

加根估计丁校长是来打听他儿子的考试成绩,非常抱歉地说,试卷刚改完,分数还没有统计出来,暂时看不到排名。

丁胜安笑着说,儿子的水平他心里有数,能够在班上占个中游就不错了。一次性考上中专或重点高中的可能性很小,只能在初三多滚几年。他询问了一下王加根的病情,代表学校领导表示慰问,嘱咐王加根注意休息,保重身体。

客气话说完,才进入正题。原来学校准备让王加根担任团总支书记,丁胜安是来找他谈话的。

“学校设有团总支?”王加根好奇地问,来牌坊中学两年多了,从来没有听说学校有团组织,也没有缴纳过团费。

丁胜安说,学校早就成立了团总支,支部书记是赵乾坤。赵乾坤对团的工作不热心,占着团总支书记的位子,又不做事。牌坊中学好几年没有发展团员了,也没有开展组织活动,连团费都没人收。学校团组织一直处于瘫痪状态,名存实亡。

听到这些,王加根并不觉得吃惊。农村包产到户之后,党团组织的作用明显弱化,管理松懈,基层党团干部的威信下降,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明显不如从前。人们似乎都不怎么关心政治,也不把党团干部当一回事了。不只大人是这样,小孩子也受到了这种风气的影响。

以往,上了小学就努力争取加入中国少年先锋队,做梦都想着戴红领巾;上了中学就申请加入中国**青年团,把入团作为至高无上的目标。入了队或者入了团的学生,如同过喜事一样,还会兴高采烈地买糖请客呢!恢复高考制度后,人们关注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升学上,对政治上的进步也就不那么热心了。当不当班干部无所谓,能不能入团无所谓,只要考试能取得好成绩就行。升学比什么都重要!如果升不了学,班干部的头衔有什么用?戴着团徽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回家耕地种田,面朝黄土背朝天!

丁胜安希望王加根把牌坊中学团组织工作抓起来,挑两个青年教师作为支部委员,成立团总支委员会。元旦之前发展一批团员,并且在团员数量较多的班上成立团支部。

“能够升学的学生毕竟是少数,还有一大批学生读完初中就要走向社会。我们不能让这些学生初中毕业了,连团员都不是。”丁胜安动情地说,“就算是能够考上学的学生,也有政治上进步的要求。他们将来进入中专或者高中深造时,如果不是团员,这也说不过去。别人会如何评价我们牌坊中学!”

这些道理,王加根都懂,但他担心时间和精力顾不过来。

“这个应该没多大问题。现在学校的团员不是很多,工作量不会太大。教师团员有十来个,学生团员也差不多,这几年根本就没有纳新发展嘛!清理一下,主要看从外校转来的学生中有没有团员。就算将来团员数量增加了,工作也可以让两个支部委员去做。你主要是牵个头,把个关,掌个舵。”丁胜安故作轻松地说。

王加根提不出拒绝的理由。

这事定下来之后,丁胜安并没有急着离开。他又从裤子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王加根。

“这是什么?”王加根满脸疑惑地问。

“你看看就知道了。”

王加根把纸条摊开,发现是一封用圆珠笔写的信,内容如下:

邹金桥:

你趁早辞职,免得别人到时候告发你,让你夹着尾巴逃跑,不光彩。你这个大流氓,别人把你恨死了,滚你娘的蛋。

你只会装腔作势,装模作样,只会做那种令人作呕的丑样儿,只会在女孩子面前献媚,只会跟别人女孩子打交道。

不要脸,臭不要脸。滚蛋!撒泡尿照照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滚蛋,滚蛋,滚你娘的蛋。

简直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臭名远扬,不要脸,真不要脸。

一个痛恨你的人

看过信,王加根一脸茫然。

丁胜安说,这封信是他在办公桌上捡到的。他已经向张仲华和宁海涛通报了情况。三个校领导商量之后决定,让初三的两个班主任调查一下,找出写这封信的学生,进一步了解情况,看看邹金桥究竟存在什么问题。

王加根没有应声。

期中考试前,他和肖玉荣都收到过学生写的请愿书,要求学校领导更换初三英语教师邹金桥。学生们普遍反映,邹金桥根本就不适合教毕业班。说他上课抓不住重点,老是在课堂上扯闲话。东拉西扯好半天,都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闲话扯多了,教学任务无法在四十五分钟之内完成,他就不按时下课,无休止地拖堂,挤占其他老师的时间,影响学生休息。还有学生反映邹金桥好色。上课提问,只点女生,不点男生。解答问题也是对女生特别有耐心,站在女生面前,或者挤在女生的座位上,一讲就是老半天。而男生提问,他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敷衍塞责,完全是应付差事。还有,他经常把女生叫到宿舍里背课文,或者在宿舍里给女生开小灶,辅导女生写作业。男生是从来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

王加根和肖玉荣商量后,一起找学校领导反映情况。

丁胜安把这事推给宁海涛,说教师分工是教导主任的事情。宁海涛又是个老好人,不发表任何意见,说人事安排历来都是张副校长说了算。张仲华不好意思把皮球再踢给丁胜安,就表态说,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邹金桥已经在初三教了这么长时间,中途把他换下来不妥当。更何况,金桥老师是毛遂自荐教初三。人家满腔热情,学校领导更不应该挫伤他的积极性。至于教学方法上的问题,可以与他交换意见,让他改进一下。

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学生又向邹金桥开炮了。看到信中骂得那么痛快淋漓,王加根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快意。

说实话,他也不喜欢邹金桥这个人。

邹金桥的长相就不讨人喜欢。尖嘴猴腮,头发总是梳得油光水亮,看上去男不男、女不女的。门牙有两颗暴得特别厉害,怎么抿嘴唇都包不住。他看到年轻漂亮女人就眼睛发直,老是色迷迷地盯着别人看。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总是主动与别人搭讪拉话。说他有非分之想吧,也谈不上,他就那个德行。正如苍蝇喜欢臭味、狗喜欢吃屎一样,就是有那种嗜好,热衷于围在女人身边转。到牌坊中学来代课,邹金桥表现得特别积极。自告奋勇教初三,自习课主动到教室,上课又老是拖堂,占用其他老师的时间。周末补课他天天到,如果其他教师有事情,补课的时间和机会就被他占用。

看到邹金桥这么卖力,加根曾经窃喜过,认为有这样的科任教师很难得。直到听了学生们的反映,他才有了忧虑,担心这届毕业生的前途和命运。与往年相比,这一届毕业班教师变化较大。化学老师因病请假,长期病休,学校让一个数学老师改行教化学。初三英语的重任交给了代课教师邹金桥。算上王加根,毕业班教师中有三个新人。虽然期中考试的成绩还没出来,但通过学生们的反映,估计差强人意。当然,王加根对他教的语文还是蛮有信心的。

教师配备与学校领导的决策有关,属人为因素。客观条件也不尽如人意——开学到现在,学校老是停电,毕业班学生没办法晚自习。加根因此觉得,方方面面都在与他作对,他在牌坊中学的首秀恐怕会翻船。

这些悲观话,他当然不能在丁胜安面前讲,只能就事论事:“金桥老师的情况,我找学生了解过,并且向张校长和宁主任作过汇报。现在去查写信骂他的学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丁胜安说,金桥老师好色大家都知道。平时与女的聊个天,搭个话,说荤段子,开玩笑,都无所谓。怕就怕他与女学生发生不正当关系,那样的话,问题就严重了。

“查找写信的人,主要是想了解有没有这方面的情况。”丁胜安直言不讳。

王加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答应尽快调查。

丁胜安离开之后,他就去了办公室,抱起桌上的学生作业本,返回家里。他决定从核对笔迹着手,查找那个写信给邹金桥的学生。

他把那封信摊开,放在桌子上,又一本一本的翻开作文本,与信上的笔迹进行比对。遗憾的是,没有学生的笔迹与纸条上的字迹完全相同。从笔迹和信中的语气推断,写信的极有可能是女生。他又把女生的作业本挑出来,重新比对了一遍。结合平时掌握的情况,最后框定了四个嫌疑人。

他把这四个嫌疑人逐个叫到家里盘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们如实坦白,道出真情。

四个嫌疑人众口一词,都说自己没有写。

王加根感觉很无奈,不想继续调查下去。正当他准备打退堂鼓的时候,班上有六个女生又来到了他家里。

她们一个个满脸通红,承认信是她们商量后集体写的。趁办公室没老师的时候,从窗口扔到了丁校长的办公桌上。

“我们不想听邹金桥上课,强烈要求学校换英语教师!”女生们情绪激动地表达诉求。

王加根不解地问:“你们不是说邹金桥重女轻男么?他对你们女生那么照顾,你们怎么还不满意?”

“邹金桥是黄鼠狼给小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话可不能乱说。”王加根提醒几个女生,“你们反映的情况我会向学校领导汇报,至于换不换英语老师,那是学校领导决定的事情。这里要强调的是,你们不能因为不喜欢金桥老师,就放弃英语学习。这样意气用事,最终受害的只会是自己。中考以总分来划分数线,六门主课齐头并进,才能取得好成绩。如果一门功课掉了队,其他五门考得再好也是枉然。六减一等于零——大家务必明白这个道理。”

女生们点着头向班主任保证,绝对不会放弃学习英语。

没过多久就是期中考试。试卷阅完,成绩统计出来后,初三(1)班完败。除了语文和政治与初三(2)班不相上下,数学、物理、化学、英语都不如初三(2)班。总分前五名的学生全部在初三(2)班,并且都是留级生,其中有四人是从初三(1)班转过去的。

王加根再一次着急上火。教师基本上相同,两个班的考试成绩如此悬殊,要么是学生基础普遍较差,要么是班级管理方面存在问题。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并不可怕。毕竟,他接手初三(1)班才两个多月,有的是时间。他有信心通过努力,让学生们迎头赶上。他最担心的是第二种情况。如果他的教学方法存在缺陷,那才是最致命的。在这方面,他必须进行认真检视和深刻反省。

他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上学期争取与初三(2)班拉平,下学期全面超越。至于如何实现这一目标,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底数,有的只是自信。

眼下,他还得承受来自领导、同事、学生、家长及社会上带来的舆论压力。别人不了解牌坊中学内部情况,只关注考试成绩,才不管这理由那原因呢!两个班一比较,他们普遍认为:姜还是老的辣。

大家开始质疑王加根的教学水平和管理能力。那些转班的留级生及家长为他们的明智之举而庆幸。悲观人士甚至担心,初三(1)班会不会在中考中“剃光头”。

在王加根为初三(1)班期中考试成绩不理想而郁闷的时候,方红梅同样在为她弟敬武的退步而焦虑。

敬武读初一时,每次大型考试成绩都不错,在班上名列前茅,而升到初二的第一次期中考试,成绩断崖式下滑。总分在全班六十四个学生中,名列第五十三名。怎么会这样呢?

兄弟姐妹四人中,敬武年龄最小,与年龄最大的方红梅相差六岁。因为前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敬武出生时,家里人表现比较平淡。打记事起,他就发现自己的地位不及哥哥敬文。

敬文在家里是太阳,其他人是星星和月亮。家里的大人小孩都得围着敬文转。就说一日三餐吧!大人做饭首先得考虑敬文喜欢吃什么,根据他的口味去准备。如果开饭时敬文不在家,就把他喜欢吃的饭菜留在碗柜里,等他回来之后一个人享用。如果餐桌上没有敬文喜欢吃的饭菜,后果就会很严重。敬文大喊大叫,大哭大闹,甚至把饭菜倒在地上。敬武是绝对不敢这样的。他和两个姐姐只能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大人做什么就吃什么,没有挑食的习惯和勇气。

小时候家里穷,吃鱼吃肉的日子屈指可数。自家的出产中,最好的东西莫过于鸡蛋,但吃鸡蛋成了敬文的特权。从早到晚,只要听到家里的母鸡“咯嗒咯咯嗒”地叫唤,敬文就会条件反射地往鸡笼那里跑,从稻草窝里摸出刚下的鸡蛋,趁热开始享用。他把鸡蛋的两头各敲开一个小孔,然后,嘴对着其中的一个孔用力吸吮,蛋白蛋黄都能滋溜溜地滑进他的小肚子。敬武和两个姐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敬文喝生鸡蛋,没有哪个敢去与他争抢。

凭什么好吃的东西总是他一个人享用?就算两个姐姐是女的,不敢与他争,我也是男的呀!不就是比他小两岁么?为什么好处都让他占尽了?敬武有时相当不服气,但慑于敬文的霸道和拳头,又不敢揭竿而起闹起义。尽管名字中他是“武”哥哥是“文”,但真正动起手来,他还真不是哥哥的对手。

这是吃的。穿的提起来就更气人。

从小到大,敬武就没有穿过新衣服。他总是跟在敬文后面捡旧,有的还是补丁摞补丁。当然,与他有相同遭遇的还有腊梅。腊梅也是穿姐姐红梅的旧衣服。逢到家里给红梅和敬文做新衣服的时候,腊梅和敬武也哭闹过,向偏心的父母提抗议。

“你们偏心眼儿!”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方母笑着怼他们:“哪个叫你们晚出生的?腊梅要是生在你姐前面,敬武要是生在你哥前面,还不是该你们穿新衣服。”

方父则循循善诱地开导:“不怕身上衣裳破,就怕肚子里没有货!好好读书,将来考上了大学,考上了中专,还愁没有新衣服穿?”

问题是,敬武不喜欢读书,准确地讲,是怕读书。这一点,他与哥哥姐姐们完全不一样。上小学时,他懵懵懂懂,和小伙伴们玩玩打打,疯疯闹闹,还算快活。进入方湾中学,就开始了少年的烦恼。他上课老是走神,听老师讲课就像听天书一样,做作业照别人的抄。考试时老师照得紧,抄不成,就胡乱答题,结果每次考试成绩都在班上摆尾。听说要到牌坊中学读书,敬武还是蛮高兴的。因为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远门,没有离开方湾的地界。

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摆脱父母的看管,是每一个少年的梦想。在敬武的想象中,花园镇是个了不起的大地方,牌坊中学肯定也好玩儿。直到他融入新的学习和生活环境,才发现现实与他的想象相差甚远。牌坊中学那么小,面积还不及方湾中学的一半儿。位置又那么偏僻,想去花园镇街上看个红火热闹都不方便。每天听的饭菜也简单,花样儿还没有菜园子村家里多。因为饭煮得少,他还不敢放开肚皮吃,吃菜也有顾虑,不像在家里时随便。最让敬武难以忍受的,还是住学生宿舍的孤单与寂寞。

每天放学钟声响过,师生们退潮一般地离开之后,牌坊中学就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庙宇。吃过晚饭,敬武不知道干什么是好。他不可能老是呆在姐姐姐夫家里,也不愿意到教室看书,于是孤魂野鬼一般地在校园及周边乱转。好在附近有个部队抽水房,他时不时去广广黄那里坐坐,后来又跟着广广黄打上了篮球。

夜深人静,当敬武不得不走进空荡荡的男生宿舍时,他的情绪总是低落到了极点。最初那段日子,灯一关,老鼠就在宿舍里横冲直撞,相互撕咬,吱吱乱叫,吓得他汗毛直竖,胆战心惊,根本就没办法入眠。好多次,他用被子蒙住脑袋,浑身瑟瑟发抖,睁大眼睛等待着天明。为此,敬武不止一次偷偷地哭过。后来,男生宿舍住进了几个高年级的同学,这种情况才稍有好转。这些调皮的学生甚至半夜三更不睡觉,关起门窗打老鼠,把灭鼠行动视为一件开心而又快乐的事情。

因为基础太差,敬武到牌坊中学没有升级,而是重新从初一读起。这一年,他已经十五岁,比班上的其他同学大两三岁。他岁数在班上最大,身个儿在班上最高,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他大姐,英语老师是他姐夫,自然能得到很多特殊的关照。

敬武就被同学们推选为班长,乐得屁颠屁颠的,整天忙着记考勤、管纪律,处理同学之间的矛盾,俨然一下子成了个人物。

方红梅提醒他,不要光顾着过官瘾,还要把学习搞好。成绩好是当好干部的前提,自己进步了,才有资格管别人。

敬武点头称是,说自己一定会两者兼顾,处理好学习与当官之间的关系。结果,他还真做到了学习当官两不误,取得了双丰收。初一每次大型考试,他的主课成绩一直保持班上前三名。

进入初二后,也就是刚刚开始的这个新学年,学校对教师分工进行调整。方红梅因为怀孕,没有跟班上,继续教初一。王加根到初三毕业班把关,不再兼任初二的课程。敬武一下子失去了姐姐姐夫的双重保护,必须靠自己打拼。班主任拿掉了他的班长职务,任命他为体育委员。虽说还是班干部,毕竟降职了。他在心理上多少有点儿不痛快,算是一个小打击吧。

与初一相比,初二增加了物理和政治。学习任务加重了,又不像初一那样“炒剩饭”,敬武明显感觉到了压力。他在学习成绩上的优势很快丧失,初二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就考砸了,从班上的前三名掉到了五十多名,打回原形。

与学习成绩直线下滑形成鲜明对照,敬武的身个却在快速增高。身高已经超过一米七,比王加根还要高出半个脑袋。还有一样进步比较快,那就是他打篮球的技术与水平——这主要归功于部队抽水房的广广□□武爱上打篮球,一半儿是因为孤单寂寞,一半儿是受了广广黄的影响。

广广黄是驻军部队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受过专业训练,技艺精湛娴熟。他一个人驻守在抽水房,同样孤单和寂寞,也有找人沟通、交流和玩耍的需求。他遇到寂寞难耐的敬武,真可谓干柴遇烈火,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就成了固定的球友。只要有空闲,他们就会聚在一起打篮球,两人对攻。

与高手过招,敬武的球技进步很快。遇到牌坊中学与外单位进行篮球比赛时,他总是作为主力队员上场。因为擅长打篮球,得到体育教师的赏识,每天做课间操,都让他吹口哨、喊口令。

敬武因此感到风光无限。

方红梅却忧心忡忡。篮球打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如果考不上中专或高中,初中毕业后还不是得回家耕田种地!她坚定不移地认为,敬武之所以学习成绩断崖式下降,就是因为喜欢打篮球。打篮球让他分了心,占用了他过多的时间和精力。必须采取强有力的措施,阻止敬武不务正业,让他回归到搞学习的正轨上来。

方红梅叫王加根与敬武好好谈一谈。

“你与他谈不是一样吗?干嘛非要我去谈?”王加根显然不乐意,质问方红梅。

“我的话他不听。你找他谈,或许作用会更大一些。”

“这是什么逻辑!”王加根恼火起来,“你是他亲姐。你的话他不听,未必他会听我这个姐夫的?莫名其妙!”

方红梅不好再说什么了。

她讲的是实情。她已经利用敬武回家吃饭的时机,唠叨过好多次,三令五申,叫他不要打篮球。对他约法三章,规定只能在周末不上课的时候打个把小时。敬文根本就不予理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把大姐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王加根不肯与敬武谈话,也有他自己的顾虑。

因为看不惯敬文的言行举止和作派,他有时在方红梅耳边聒噪,批评敬文轻狂、自私、学习浮于表面,不懂得尊重别人,不知道感恩,甚至抱怨岳父母对敬文宽容过度,姑息养奸。结果引起方红梅的反感。

她责怪王加根心胸狭窄,容不下她大弟,甚至认为王加根是在嫉妒敬文,因为敬文长得英俊,活得潇洒,才华横溢。直到敬文高考落选,方红梅才认同了王加根的那些观点。不过,她心里服了,口里还是不服,曾多次开玩笑说,敬文马失前蹄,不幸中了他的口毒,责怪王加根是个乌鸦嘴。

有了前面的教训,他当然不敢管敬武的事情。他已经意识到,在老婆面前谈起她的娘家人,必须把握好分寸。心里不满,语言上也不要表达出来,否则就会影响夫妻之间的感情。

忍着吧!让自己的观点和看法烂在肚子里。不过,敬武的成绩下降得这么厉害,他还是非常着急。

带敬武来牌坊中学读书,除了分担老人的负担,他们还承担着帮助敬武升学的重任。如果敬武将来有出息,对老人也有个交待;要是敬武读几年书之后,连普通高中都没考取,那就辜负了两个老人的期望。他们脸上肯定没光彩。

王加根没有与敬武谈话,私下里却找到了敬武的班主任。

班主任黄老师听过加根的疑问,似笑非笑地回答:“敬武的学习成绩下降,与他的智力水平和打篮球关系不大,主要原因还是他分心了。据学生们反映,他与班上的一个女生在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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