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啊，她又是一个人坐在那里。”
“啧，整天一副清高相，放学就急匆匆跑出去。”
班级里总是容易出小团体，这次几个女生抱团蛐蛐的对象是坐在前几桌安安静静复习功课的清瘦背影，深青色的长发如同流动的翡翠，过分精致的眉眼低垂着温书，似乎没听到背后的声音。
“诶该不会是急着去做援……”
小团体里明显是以一个画着全妆的大波浪/女生为中心，她正要造谣，却被教室门口的同学喊人打断:“夏夜，麻烦出来一下。”
夏夜星弥愣了一下，放下课本起身，她不记得在这所学校还有自己认识的人。
但走廊里确实有一个男生在等她，音驹的西式校服衬得他挺拔帅气，明明是鸡冠头的发型却能在额前梳出一撮斜刘海挡住右边眼睛。
嗯，很会打扮呢。
看见夏夜，他和气一笑说明来意:“你好，我是三年级的黑尾铁朗，拜托后辈打听到还没有参加社团的学生，所以想请问你有兴趣来我们排球部当经理吗？”
他边说边递出一张红白主调的招新海报，上面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外国人的帅气男生扣球瞬间。
夏夜面无波澜：“对不起学长，我只对学习感兴趣。”
这算是睁眼说瞎话的婉拒了，毕竟她所在班级也不是升学班，黑尾还想说什么，一声女音甜甜撞了过来：“黑尾学长，还记得我吗？”
大波浪扭过来，夏夜立马往旁边挪了一点点，这也就是大波浪为什么针对夏夜的原因，入学第一天夏夜先是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她，往后就对她这个人的存在视若无睹。
可其实夏夜想忽略的是趴在大波浪肩头上丑陋又恐怖的东西，彼时的少女还不知道那是叫蝇头的咒灵，距离如此之近，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对复眼的虎视眈眈和恶心的吱声。
可她无法与人言说，大家都看不见，戳穿的话最终只会落得和国中一样下场。
黑尾察觉到了少女的面色不佳，加上他不想再和大波浪寒暄下去，免得她又心血来潮跑去排球部当大爷。这也是他们排球部没招经理的原因，只不过上次去宫城和乌野打了一场友谊赛回来，山本猛虎那家伙看到乌野有个美女经理，又开始旁敲侧击求神拜佛阴暗爬行想要个排球经理。
黑尾被烦的不行，到一年级这里捡漏没有参加社团的学生，他笑着对夏夜说不用着急决定，有空可以先去排球部参观，然后便匆匆告别。
夏夜也准备回教室，被大波浪阴沉沉喊住:“喂，我早就看你很不爽，所以不要对我看上的帅哥靠太近，懂？”
丑恶浓浊的蝇头依旧停在大波浪肩上，好像比之前又变大了些，夏夜几乎分不清到底是哪个在讲话，惧怕地撇开视线嗯了一声。
*
放学铃一响，夏夜又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却在楼梯口碰到黑尾在抬课桌，还和他视线交汇上了，少女立马调头换个方向继续冲刺，被黑尾叫住:“小夏夜，请等一下。”
小夏夜……
夏夜起了鸡皮疙瘩跑不动，然后像才刚看见男生一样故作惊讶:“呀黑尾学长怎么在这里，没什么事的话我就……”
“你的背包忘记拉拉链了。”
少女噢了一声，慌忙拉上链子，显眼的红色海报从黑尾眼中一闪而逝。
“谢谢学长。”
夏夜又想走，黑尾俯着她毫不客气耍起心眼:“谢我的话就帮我拿两张折叠椅去备用体育馆。”
少女定在原地。
“喂喂喂，小夏夜该不会只是口头上谢谢而已吧，学长很伤心呢，毕竟看见小夏夜就想起了我的妹妹……”
“好了好了，学长别把口水抹到眼睛上，我拿就是了。”
“耶~”
排球馆最近在翻新，但下午又有学校临时过来打交流赛，所以黑尾才到一年级的空教室拿桌椅。
碰上夏夜，一起拐过去就是。
不过他没想到少女的脚力还挺好，居然跟得上他的速度。很快到了备用体育馆，里面选手正在热身，周围还聚了不少学生在看热闹。
放好桌椅，黑尾被队友催促着上场热身，他还是忍不住见缝插针趁机传教：“我们学校现在虽然算不上太强，但绝对不弱，小夏夜你就看着吧，我们奔腾疾走的血液是如何让那个大脑发挥百分百的力量的。”
高大帅气的187男生，信心满满指着赛场上一个毫无生机的布丁头，说出耻度爆表的台词。
夏夜：中二学长？
望着黑尾小跑过去的背影，少女也准备跑，只是连她都没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变得渐行渐缓。于是，哨响过后，一声巨大的轰隆犹如雷击劈在她身后。
场上爆出一阵热烈喝彩，夏夜被吸引着回望，刚刚打出一记完美跳发球夺分的男生，此刻聒噪得像只兴奋的猫头鹰：“嘿嘿嘿，赤苇看到了吗？”
“木兔学长，再来一球。”
“好！”
木兔光太郎呦西呦西的又发出凶猛一球，被音驹的自由人接起来，球飞回对方阵营，猫头鹰再度发起攻势……
夏夜不清楚排球规则，但竞技比赛怎么看都是进攻强的那一方，可是猫头鹰阵营打出去的球似乎怎么都落不了地，弹回，打出，又弹回……
音驹的队伍就像一只灵敏老练的猫，蛰伏着，静待着，时机成熟，少女看见音驹左右两路攻手高高跃起，啊咧，居然是那个布丁头进球得分。
可是好爽。
夏夜不知不觉已经跑到前面看比赛，音驹得分她也莫名与有荣焉。
好厉害，传递到每个人手中只有零点几秒的排球就像有生命一样，连接着现场一切，进球的呼声，失意的安慰，场下分析局势，观众闲聊，男女邂逅，讨论今晚吃什么……
这些夏夜不曾见识到的，栩栩如生的日常，此刻全部都汹涌着灌入她五感所有。
就好像，黑白的世界从此有了色彩。
“好样的，研磨。”
黑尾揉乱自家幼驯染的头发以示鼓励，眼角飘来一缕深青色的长发，他抬起头冲着夏夜笑出大白牙。
暴露了，夏夜脸一热，微微颔首，如梦初醒一般转身跑走。
黑尾笑意不变目送少女，旁边的山本凑过来一起看:“学长刚刚在和谁抛媚眼……呀好漂亮……”
*
出了学校，夏夜一路狂奔，稍带不安的脸掠过街角树影。
下午四点放学，五点十分左右跑到家，这样就能在六点钟姑姑和姑父回来时把晚饭备好。
这才是她的日常，刚刚在排球场所见到的一切，不过是梦中泡影。
可这次夏夜回来晚了，她听到门把手拧转的声音时还有一个菜在锅里煨着。
少女顿时心惊，把煮好的菜端上桌，摆好碗筷，努力挤出一张笑脸：“姑姑，姑父欢迎回来，可以吃饭了。”
她的姑姑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厨房洗手，出来打了她一巴掌，怒气冲天：
“为什么这次晚饭还没有准备好，是在浪费煤气还是想饿死我们？我们不仅要供远在美国的儿子读书，还要养你这个丧门星，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恩情的吗？！”
夏夜被打的措手不及，半边脸高高肿起，火辣辣的痛觉里似乎还有女人刚刚洗完手的水珠滚落。
女人越是像魑魅魍魉一般张牙舞爪，少女就愈加恭顺：“对不起姑姑，是我准备不当。”
“好了好了，夏夜已经做得很好了。”
等姑姑出完了气，她的姑父才装模作样劝架，毫无顾忌想去抚摸少女的脸庞:“哎呀都这么肿了……”
夏夜侧头躲开，姑父越是这样姑姑就越会针对她，少女依旧逆来顺受赔笑道:“菜已经好了，我去端出来，姑姑姑父快吃饭吧。”
每天的晚餐都是夏夜最煎熬的时刻，她必须忍受饭桌上姑姑的挑三拣四，回答的语气不能有半分不悦，恭谨如佣人。
即便是这样，女人还是有借口发作:“汤太咸了！”
调羹摔回，刚滚开的汤溅到少女皓腕，立马烫出一片红。
夏夜微笑:“好的姑姑，明天我会放淡一点的。”
晚饭尾声，女人又问多出来的饭想干嘛，夏夜堆出一个酸涩的笑容想解释什么，就看见她将全部饭盛完吃掉。
少女暗下眸子，笑容不变，看着饭桌一片狼藉，心里叹着气想今晚要熬夜了。
等姑姑姑父吃完，夏夜洗碗，打扫卫生，将整个家收拾的一尘不染姑姑再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她才回到房间。
到了凌晨两点，少女静悄悄来到厨房，淘米煮饭，然后就着盐巴捏饭团。
国小毕业那年，夏夜的父母车祸去世，而从鬼门关回来的她从此过上了被亲戚轮养的生活，可渐渐的，那些亲戚全都销声匿迹，只剩下寄宿到姑姑这里，她没有资格抱怨什么。
刚煮好的饭烫得少女手指起泡，她顾不得疼痛，赶紧用紫菜卷好饭条再切开。
当年怀抱着她用身体抵挡冲击的妈妈，临别的叮咛是要她好好活着，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活着，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一个人住了。
所以……所以……
想到什么，少女自嘲般勾了一下嘴角，大滴大滴眼泪忽然涌出砸到七扭八歪的饭团上。
所以像下午那些幸福又普通的同龄人日常，黑尾学长邀请的排球部入社，她怎么有资格点头答应。
生怕吵醒姑姑姑父，夏夜死死咬着牙，若有若无的抽泣飘荡在空中，细弱地流动在压抑的氛围里，仿佛连接了什么。
背对着的墙上，一只巨大的似要吞噬少女清瘦背影的黑色眼睛忽然凸显而出，那是一个膨胀数百倍的人眼，睫毛坚如钢针，瞳仁带着被惊醒的情绪，周围布满血丝，在夏夜回身的那一刻又扭曲着没入墙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