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你。”景詹毫无回避的意思。
他的回答惹怒了方支柯。
“景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景詹理所当然回答,像个顽固的孩子。“我不同意你讲的三月过后我们分道扬镳。我不同意我们之间的交集仅限于此,也很不同意你说休假期间不准碰面的话。”
正是景詹孩子气的行为,令方支柯哭笑不得。他疲于应付,就干脆直截了当讲:
“是我表达还不够明确吗,景詹?好,那我向你表达更明确一些——我不喜欢你。我是不可能回应你的,就算你追我到K国,我的回答也还是不会变。”
“我的回答也不会变。”顿了顿,景詹接着讲。“对不起支柯,我像你一样顽固不通情理。我说过喜欢你是我的个人意愿。至于要不要将这份个人意愿转化为实际行动,也仅是我的个人选择而已。在这一点上,即便是你也无权干涉。”
“你这个!”气愤达到沸点,文雅的方支柯都不由得想骂人。冲口而出的愤怒半路迂回,方支柯紧紧瞪着景詹,半晌还是没能骂出口。“讲不通说不明白的混账男人!”
景詹看方支柯憋了好久,憋到脸红耳赤的。他知道原因出在自己身上。方支柯待事死板,而自己何尝不是呢?他们相像极了,才会走到彼此都不愿退让一步的境地。
“令你产生困扰了,对不起。”
方支柯站起身,在房间左右来回踱步。大概走了四五圈,他突然转过身朝景詹发泄地喊话。
“你不懂。姓景的,你压根不懂!你对事毫不知情,你以为自己的行为很够高尚,足以让你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有多伟大,为感情无私献身!”
“不懂的人是你,”景詹亦站起身反唇相讥。“所以你才大喊大叫,企图以气势吓退我。不要企图逃避现实了,方支柯,我懂你,程度远比你以为的还要深。”
“你胡说!”
“何思源,思念管源!你为管源拍了一部戏,以此寄托你对他的思念!你爱他,这份爱深入骨髓,你妄想打造一个虚妄的世界,让他的影子充斥满你的人生。可是,那都是假的!你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看看真实的世界!”
看看我。
没有人在追寻对方足迹的同时,还要微词刺激对方。讨好尚且嫌不够,何必犯蠢硬是要刺激对方呢?可景詹偏就是这样做了。说完又后悔,又不卑不亢。在感情方面,他认为自己努力的劲头不输给任何人。即便是方支柯,即便是早已经不存在的管源。他承认有时自己嫉妒,有时狂躁,可这一秒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想把方支柯拽出来,提醒方支柯睁大眼睛看看周围,不要总是永远固执地回望过去。
承认自己所爱的男人,心里有别人,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啊。正是这样的事情,景詹说得光明磊落。他越是光明磊落,方支柯就越像是被挑了逆鳞。他慌惧,甚至上手推搡景詹。
方支柯猛得推了一把景詹,力度并不大,只是小以惩戒。但这一举动,反倒让他心酸的差点哭出来。他时而痛苦地捂住脸,时而将愤恨朝向景詹。终于,他破防了,内心冲动让他冲口而出不计后果的话。
“你闭嘴,不要再说了!你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就凭你那所谓的‘喜欢’吗?你的喜欢令我困扰!让我难堪!疲于应对!你以为我为什么来K国?我不想看到你!你的感情对我而言是一种无形的负担!我一点都感受不到快乐!你追到这里的行为,简直无理至极!你打乱了我的生活步调,你这个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自负到不可一世的混蛋!别再对我的生活……插手了……”
最后,气若游丝的声音好像无关主人意志,是自己从嘴巴里流动出来的。两人怔怔相视,起先勃然大怒的方支柯,在话毕后眼眶却有泪花打转。大概方支柯是那种生气时会把自己气哭的人,他就这么,突然的,眼泪扑籁籁掉了下来。
景詹并没有见方支柯哭过,一时间完全僵在原地。方支柯的话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不分轻重,刺进他的身体里。他满身疮痍,哪里还有宽慰其他人的心情。
就这样,一个管控不住情绪,泪线崩塌;一个内心绞痛,有苦不说往肚子里咽。就这样冷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方支柯打破僵局。
方支柯转过身,摆出不愿再协调的意思。他想要应对眼前局面,就埋头不停地翻找手机。
“我替你预定明早的飞机。”
他想要打发自己,好像处理掉一个累赘一样。
——景詹深谙方支柯心理,就掌控不住升心沸腾的凄凉感。
算算至今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景詹从未有过倒贴一个人,贴到让自己心生凄凉的前例。他明明可以转头就走,昂首挺胸告诉方支柯——错过他景詹,这辈子他都找不到比自己更爱他的人了!可是,面对方支柯,他讲不出这么决绝的话来。他自认一败涂地,像只输惨了的猫,只好垂头丧气离开。
可是,方支柯他也太不给人留颜面了。他匆冗寻找来应付眼下尴尬局面的方法,无疑会将景詹的情绪推向更深的对立面。
“不用了。”说着,景詹已经径直走去门外。“我不会这么快离开K国的。”
“景詹!”
擦身而过的同时,方支柯旋即转身。他愤怒地喊出景詹的名字,景詹没好气回他。
“但也不会再烦你了。”
“你要去哪里?”
“离开你的视线。”
门发出“通”的一声响,房间微微晃动,方支柯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体力不支般顺着墙壁滑坐到墙角,用手捂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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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的方支柯!
不通人情冥顽不灵!讲话尖酸刻薄,他以为自己没了他会活不下去吗!?
去他的方支柯,去他的白月光!去他的管源,去他的美好的爱情!小爷我不干了!
以后,就是方支柯用八抬大轿来请爷,爷也请不回去了!
爷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三个月以后也会罢演不干了!会拿出态度来,再也不卑躬屈膝了!
爷算是看清方支柯真面目了,什么单纯无瑕冷艳文雅!去他的美好形容词,方支柯就是个魔鬼!他讲话不留情面,做事严酷至极,他就是个撒旦!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一心往南墙上撞,还撞死也不回头的顽固派!自己凭什么要为他的顽固行为买单啊?还陪他拍戏讴歌美好的爱情?自己又不欠他的!以后,除了工作需要,看自己还理他!
对,不理!再也不理了!管他是笑得花枝乱颤,还是讲得天花乱坠,自己再要理他自己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心里满是埋怨情绪的景詹,甚至没有分析自己身穿浴衣的境况,就从房间冲了出来。他一路气冲冲走,行至围廊。这时,突然有一双手抓住了他的后肩,在这夜深人静的围廊之上,他险些没有恐惧大喊出声。
出现在景詹身后的,竟然是方支柯的师傅。
“师?师傅?”景詹讶异地拿手指师傅。
师傅笑容满面,向景詹一字一顿缓慢讲K国话。
“小——伙——子,天——很——晚了——你——要去哪?”
景詹听得出师傅使出浑身力气想与他沟通,无奈放慢的外语依旧是外语啊,景詹尴尬地摇摇头。
“对不起,我听不懂。”
见景詹如同霜打茄子一般,师傅示意景詹和他走。
手势景詹当然看得懂,就是不知道眼前老头要做什么。心里揣满狐疑,合计反正也没地方去,也不着急走,就跟在了师傅身后。
师傅带景詹绕过围廊,走进了一处房间。
进到房间,扑鼻而来书香气。景詹环顾四周,知道这是一间书房。正对书桌位置还铺有师傅未创作完毕的书法。
景詹欣赏书法的同时,师傅去到里间,不一会儿师傅手拿平板走了出来。他走到景詹面前,示意景詹接过平板。
才一把平板接过来,手里就发出人工智能的声音。
“小伙子,天很晚了。你气冲冲的,是要去哪里?”
“哇!”景詹没控制住,一下子叫出声。他惊喜地朝向师傅,心里合计自己怎么没想到用高科技呢。他突然对眼前老人家由衷钦佩起来。
于是乎,借助平板电脑,两人流畅交谈起来。景詹一五一十把自己的苦水和委屈讲给师傅听。
听罢,师傅了然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是要回家了?”
“不。”即便是面对师傅,景詹也要维持他的固执。他身为男儿的骄傲,绝不允许他向恶势力方支柯低头。“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无功而返。”
“那你接下去有什么计划?”师傅关切问。
虽说话讲得理直气壮,真要实践起来一时半刻景詹也给不出合理计划。
“不知道。说实话,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一来就和他吵翻了。我想只能先去住酒店,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酒店再好,离支柯远,你时间不多,很可能什么都没做成,假期就结束了。”
经师傅提醒,景詹如梦方醒。
师傅遂进一步分析讲:“况且,你的K国语讲的还不如这里三岁的娃娃,没有熟人,你在K国的生存会很艰难哦。”
景詹何尝不知其中艰难?经师傅讲明,他手持翻译机,长久陷入沉默。
仍旧是师傅引导景詹走出困境,他又一次拍了拍景詹的肩膀。
“小伙子,我邀请你留宿在我家,想住多久都可以哦。”
景詹以为是翻译出现问题了,他可从未想过天上会掉馅饼。别说他此行一到目的地,就撞上了师傅这道难啃的墙;就说他的主观目的,那也是拐带师傅心爱的徒弟啊。师傅竟然毫不计较,还决定帮他?如此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会是他们师徒密谋的圈套吧?
“那怎么行?您和我非亲非故。就连方支柯他……他都不留我。”说着,负气又丧气。
“我留你是有原因的。”师傅调皮地眨巴眨巴眼睛。“下午的事对不起了。”
怎么好意思让老人家给自己道歉?景詹慌忙摆手。
“那是误会,您也不是故意的。再说,”景詹倏忽笑了起来,“您教得也对。我干完活还长劲儿了呢,您是没看到我刚刚吵架多带劲儿!”
师傅哈哈哈大笑起来。
大概是从这时候开始,师傅尤其中意景詹。
“我啊,虽然退休多年,但也还青松不老!”师傅挑眉,“家里常有人登门拜访。隔一段时间,会在家举办茶艺会。在我这里住,你能结识不少人,对你有好处。再说,还有比我这里更接近你达成心愿的地方吗?你就听我劝,留下来吧。”
“可是,”对比尖酸刻薄的方支柯,师傅体贴又温和,令景詹一度陷入纠结的泥潭。“方支柯把话说绝,我再要留下,他该说我恬不知耻了。”
年轻人,面子当然比里子重要。师傅笑笑,伸手帮助景詹整理起浴衣。
“孩子,浴衣这么绑是谁教你的?”
起先,景詹还没听大懂,后来想起方支柯说过,浴衣是师傅的。因为不怎么合身,穿起来皱皱巴巴的。方支柯就帮景詹顺手整理了。
“没人教,我自己……”低头,眼底映入一个端正精致的结扣。
就算是方支柯擅长打理K国的衣服,也不至于短短数秒就把衣服整理如新。
身为旁观者的师傅早已看明一切,就只身处棋局之中的景詹自己不懂而已。
“他对你很好啊。”师傅提醒讲,“你怕是只听了他难听的话,而忽略了他细心做的事。”
隔着暖暖一层浴衣,景詹本来负气的内心突然间缓和下来。此前说过所有决绝的话,都抵不过此刻他念及方支柯好时心底泛出的层层涟漪。他叹了一口气,自认倒霉。
自认倒霉。心想自己这辈子,算是栽在那家伙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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