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色皎洁,苏译寻过去的时候,若梦正靠在一棵树下面睡觉,走近了还能听到鼾声。
他走到跟前,抬腿踢了一脚树干,若梦才猛然从地上惊醒了过来,边抹了把脸起身坐起,边移动屁股给苏译腾地,“考虑好了?”
“没有。”
若梦丝毫不意外,拍了一把自己旁边的位置,“先坐。”
苏译并拢双膝坐下后也不说话,若梦张了张口,试图打破诡异的静默,“你既然都来找老衲了,就没有话说。”
苏译将额头抵着膝盖,抱紧了自己,这般模样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脆弱又倔强,等了许久,苏译才开口,他的声音很闷甚至还带着鼻音,“即使师祖真的是罪诏,他也不会选择灭世。”
若梦的目光也有些幽远,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笑了声,说得却轻松,“这不是还有姚真吗。”
“姚真?”苏译略微抬头,侧着眸光看坐在他旁边的和尚,询问道:“他要灭世?为什么?”
“你听没有听过侍神者?”
“有些耳闻。”
“他的祖辈都是侍神者,供奉神明,掌管信徒,传递神谕。但自千年前神明全部陨落后,侍神者也被屠戮殆尽,他是唯剩的幸存者,或许也有恨吧。”
苏译沉默了,“那禅师呢?也恨?”
若梦的脸几乎全被笼在了阴影里,话语幽幽的,听不出悲喜,“佛陀无恨,神明也无恨。”
苏译有些着急,“可还是有了罪诏。”
“所以他们都死在了奉天剑下。”
苏译哑然无语。
若梦却侧头看向苏译,问:“你知道奉天剑的来历吗?”
苏译乖巧摇头,“不知道。”
“奉天剑是上古第一位人皇以身饲剑后幻化成的一柄神器,是悬在众神头顶的神明。”
苏译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若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神也会犯错,神也需要被约束,奉天剑从出世起便为惩处神而生,所以人皇去逝后,派人将奉天剑交到了姑袛手中,希望祂能用奉天惩罚那些没有履行神祇职责,甚至已经不配为神的神明。”
苏译将脸颊贴着膝盖,看脚边柔韧的一株嫩草,月光映照下的叶子泛着漂亮的光泽,他很难说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不算好但也不算差,平静的连自己都觉得不该,“所以姑袛杀尽了诸天神佛,是觉得他们已经不配为神了吗?”
“算是吧。”
不知从何处爬过来一只蚂蚁,已经爬上了若梦的衣袍,若梦一展衣袖,将蚂蚁稳稳地送出了很远。月光从树叶间隙洒下来,苏译伸手去抓,展开来给若梦看,“其实没有万灵,只有山川草木也很好。”
苏译这般的孩子气,倒是让若梦失笑出声,“总归是单调了些。”
苏译收回手心,吸了吸鼻子,垂头让发丝遮掩住自己所有的表情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奉天会认他?
若梦伸手拍在了苏译的肩膀,“你如果有决定了,便说明奉天并没有选错人,就像当初选择姑袛一样,奉天会选择保全这世间的最优解。
苏译抬起了头,明亮的眸光直直地盯看着若梦,“我如果做不到呢?”
若梦的眸底闪过一刹的漠然,“那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该是这世间的劫难。
苏译长长地缓了一口气,脸上慢慢展开一点笑颜,坐直了身体,很是期待地看着若梦,“你给我说说师祖吧。”
若梦并没多问,从苏译的举动中已经知晓了他的选择,他笑眯眯的,似乎也非常乐意和苏译聊这个话题,“你想听什么?”
苏译想了想,“师祖小时候是什么样?可爱吗?你怎么从乞丐堆里找到他?”
若梦哈哈大笑,“可爱,哪能不可爱,粉雕玉琢的,他小时候还挺爱笑,也不知道怎么长着长着就不爱笑了。老衲当初算出了他的位置,便去寻他,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乞丐堆里一眼就认了出来,一个馒头就把他骗得跟老衲进了慈福寺。”
苏译有些疑惑,“不是说灵器化形都非常困难吗?为什么你第一次见师祖,他便是人形?”
若梦顿了顿,“是姑袛逝世之前,用一缕神识助罪诏化形,具体祂为什么如此做老衲并不清楚,唯有的猜测就是万灵背叛,神殿覆灭,祂不可能没有一点芥蒂。”若梦问:“如果白释消逝,你会恨苍生吗?”
苏译轻轻摇头,“不会,也不是他们的错,而且我不也是苍生之一。”
若梦缓缓笑了,“好了,时间不多了,老衲教你如何赢白释。”
苏译不动,若梦便很有耐心地保持着动作等着,许久之后,苏译才动了一下,手中祭出奉天,握在掌心站了起来。
若梦端正坐姿,也变得严肃,“渊和的九玄剑谱你也学过。”
月光下,苏译手中的奉天剑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刺目金光,苏译点头,“嗯。”
“走一遍,老衲看看。”
“你剑招虽快,但不够稳,心浮气躁,这种境界,白释一眼就能找到破绽。你若与他对战,最忌急和快,他习惯跟出招之人的节奏调整自己出招的快慢,往往看似没有威胁,却能一击致命。所以招式的快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让他找不到破绽。”
苏译挥剑而出,将海面激起了万仞的波涛,若梦颔了一下首继续道:“奉天剑能给你带来极大的优势,即使与白释硬碰硬,他也得忌惮。但白释会得杀招并不多,唯一的一个是寸寸莲花掌,寸寸莲花掌是慈福寺弟子都会的一部功法,但能练到一掌取人性命的人,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
“如果他使用寸寸莲花掌不要和他硬碰,即使你勉强用奉天接住,你也会受极大的内伤,瞬间五脏俱碎也不是不可能。”
“白释与姚真都擅幻术与阵法,白释的阵法登峰造极,如果不幸被他困住,再想逃脱,便困难了。而姚真更加精于幻术,不被所见所听之物迷惑,是你在与他们对战时最需要注意的地方。”
……
许是奉天的威势实在过大,陆陆续续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他们站在一旁看月光下练剑的身影,等到最后一道剑式收回,奉天归鞘,苏译转过身望向人群,却再没有找到若梦,苏译顾不了那么多,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已经追了出去。
苏译近乎咆哮,“人呢!”
陆凉时接话,“走了。”
“走哪里去了!”
陆凉时道:“禅师的意思是,不论你最后做怎样的选择,他都不想亲眼看到,让我们自己决定。”
苏译一把就揪住了陆凉时的衣领,咬牙切齿,“你为什么不把人拦着?!他扔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说走就走!”
陆凉时侧颈,用力把苏译的手给撕开,视线滑到苏译的手上,毫不留情面地道:“奉天剑在你手里,他就算留下能有多大用处,你是长不大吗?没人给你兜底你就残废了?自己做不了决定。”
苏译松手,踉跄后退了一步,眼眶瞬间有些红。陆凉时意识到自己说重了话,长缓了一口气,“苏译,没人逼你,所有人都在等你,但你闹脾气也该闹够了,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苏译很是固执,“我没有闹脾气。”
陆凉时微不可见地抽了一下唇角,也不管苏译有没有在听,便道:“白茶的意思是,魔族选几人带上纹令,她和蓝翎也从仙门这边选上几人带着神器随四位先魔尊一起尝试封印秘境,我,莲山,逍遥,祈宗主和你一起上神殿,看能否阻止罪诏降罚。”
苏译安静了下来,“所以,就算我答应对付帝尊,还是要封印秘境?”
陆凉时看着苏译,回答的很认真,“我们无法保证真的可以阻止帝尊和帝君,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成功,秘境便不用封印了,他们也会没事,如果失败,还算有一步退路。”
苏译整个人瞬间似乎脱力了一般,语气却是坚定,“知道了,我会说服醉鹤拿出凤纹令。”
*
一众人站在海滩边,举头望着金灿灿,偶尔还劈下两道闪电的天幕,白茶表情难看地指了指天空问:“所以就没有人思考过,帝王山已经塌了,要怎么再次上神殿?”
仙门一众人面面相觑,白茶无法相信地又问了一遍,“真没人?”
醉鹤事不关己,嘲讽的冷笑毫不遮掩。
顺利让一众仙门弟子脸色更加难看了,“你们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们有什么脸笑。”
铁奕很坦诚,“想了,没想出来。”
说话的仙门弟子一噎,气势瞬间弱了下去,“我们也想了,没想出来。”
扶风在傍边躲避视线地望天,别看它,它虽然是只鸟会飞,但直接飞上神殿也太强鹰所难了些。
白茶摊了下手,“所以现在一起想?”她看向四位先魔尊,“不知道前辈们有什么办法?”
凤尊侧过了视线,蘷尊尴尬地摸鼻子,“本尊暂时也没有好办法,我们当年也是从圣帝山上去,倒是也有天梯,但那天梯,魔族的人要三步一跪拜往上爬,先不说目标大不大,这种憋屈的事,反正没人干。”
他又想了想道:“不过这次主要是你们仙门的人上去,再加一个我们的小魔帝,只要魔息掩藏的好,倒也不需要三步一拜往上跪。”
铁奕道:“天梯每年只会自然降落一次,今年的时间还没到。”
蓝翎边沉思边接话道:“我记得如果有真神信物,举行相应的仪式,也可以召唤天梯降世。”
白茶很是惊讶地看向蓝翎,“你怎么知道这种东西?”
“沧澜宗世代供奉苍蓝真神,至今还在供奉,只要是有关苍蓝真神的记载保存都算完善,不过我也只知道如何用苍蓝真神的信物召唤天梯。”
“就算知道,现在跑哪里去找苍蓝真神的信物。”
苏译从袖中掏出那枚白珠流苏耳坠,问:“这个可以吗?”
耳坠的白珠静躺在苏译手心,泛着柔和细润的光泽。
蓝翎的瞳孔都收缩了,霍成得亦探头过来望,瞅一瞅耳坠,又返回去瞅一瞅苏译,表情怪异地艰难吞咽了一口唾沫,问,“帝上,你怎么连这种东西都有?”
耳坠这种东西也太私密了些,就算是真神也不会轻易予人吧。
苏译从牙缝里往出挤字,“把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孤塞回去。”
霍成得听话地把脑袋又缩了回去。
蓝翎从苏译手心接过耳坠,“可以试试。”
耳坠消失后不久,从天幕中便缓缓垂落下来了一道玉白的天梯,一直延伸进云层。
白茶冷静下令,“按计划进行,如果阻止不了帝尊和帝君,我们拼尽全力也会封印秘境,到时候在封印之前出不去的人,也会随秘境里的妖兽永困于此。”
所以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认真,苏译的视线滑过与他相对而站的魔族下属,霍成得张了张口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铁奕满脸的忧虑,“主子小心。”
苏译嗯了一声,低头再看了一眼七尾,面向醉鹤,“谢谢。”他说得郑重,也不知是在谢醉鹤最后愿意交出纹令,还是甚至答应随他们一同封印秘境。
醉鹤唇角微动,“一起死没什么,你不必想太多。”
苏译竭力笑了一下,并没有回应醉鹤的话,他看到远远站在树下,视线望过来的谢蝼,短短时间,他似乎长高了许多,脸部轮廓都变得更加凌厉,九尾缩在他的怀里,同样眨着眼睛看过来,树干上靠着生死不知的城欲,铁奕的半颗妖丹虽然吊住了城欲的性命,但并没有让他立刻苏醒过来。
苏译低了一下头,不知为何眼眶有些酸,没敢再继续看,转身就踏上了天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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