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转罪

白释迈进明光殿,还未看清殿内光景,姚真便从高台主位上站了起来,顺着台阶走下,到白释身边,“贸然唤你过来,可有打扰到你?”

殿内站着的其他人匆忙行礼,白释并没有理会,只看向姚真道,“无碍,可是有事?”

姚真顺势抬了下手,让殿内弯腰行礼的众人起身,往后退步,让出跪在身旁的男子。

“他怎么了?”白释沉声问道。

姚真唇角噙着笑,并没有回答,倒是那男子猛然往前扑倒,一把就揪住了姚真的衣摆,涕泪俱下,“帝君,我说……我什么都说,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姚真轻飘飘一脚就将男子踹翻在了地上,“说。”

男子狼狈地爬起来,没有再敢碰姚真,下意识瞄了一眼白释后,才道:“那阵法叫转罪阵,据说可以将自身罪业转给他人,以此减轻自身雷劫的威力,帝君!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句句属实,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如此说,我也是半信半疑,只是想试试!”

姚真眯了眯眼,问:“他们是谁?”

男子越发慌乱,近乎祈求道:“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把知道的全都说了。”

姚真道:“你是非得逼本座用些手段。”

男子满目惊惧,连连摇头,“帝君……帝君我真的不敢隐瞒!”

姚真像是没有听到,侧身对白释道:“麻烦你了。”

“嗯。”白释点了下头,走到男子跟前伸手,居高临下道:“把手腕给我。”

男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滚带爬到姚真近前,“帝君,你不能让帝尊对我用探魂入梦,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姚真冷淡道:“既不知道你怕什么?”

男子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气力,将手缓缓垂放下,“帝君如果非要让帝尊对我用探魂入梦,我只能以死明志!”说罢,不知他何时开始积聚了灵力,瞬息之间便自毙在了当场。

白释的手还伸在半空,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盯着男子从唇角蜿蜒而下的鲜血与逐渐僵直跌摔下的身体,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四周响起了叠声的呼唤。

常亭远:帝尊。

蓝阔:帝君。

慧静禅师:阿弥陀佛。

……

姚真向候在旁侧的弟子摆了一下手 ,“带下去。”

白释僵了许久,目送男子的尸体被带出明光殿后,似才回过神,“发生了什么?是怎么回事?”

常亭远急声便回答道:“前些时日,关押在仙牢里的狸妖大量消失,无极门下派弟子联和众仙门追查,最终查出仙门内有人利用狸妖尸魂布设法阵。”

蓝阔接道:“帝君便着我们将人带到无极门审问,之后的事情帝尊也看到了。”

白释仍是没有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用狸妖尸魂布设的法阵就是转罪阵?”

“原本怀疑之前狸妖的大量出现是不是与这转罪阵有关,能在他身上问出些什么,也是没有想到……”姚真叹了口气,惋惜道:“也是本座疏忽,倒将人逼急了。”

慧静禅师宽慰道:“阿弥陀佛,帝君不必自责,这般结果也是预想不到。”

白释垂眸将眼底的神色掩住,问姚真,“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姚真道:“这种事情你不必费心。”

白释又思考了下道:“转罪阵的式样你可有留存?我想看一看。”

姚真轻笑道:“怎么?阿释对这种邪阵也有研究?”

白释坦然道:“没有。”

姚真深深地看着白释,半响之后,才弯眸道:“你既然都开口了,本座哪有不满足的道理,过些时候会派弟子送到灵昙水榭。”

白释并没有过多停留,转身出了明光殿,他步子走得急,竟像是在逃离,只是还没有回到水榭,身后就有人匆忙追了上了,“帝尊,帝尊。”

白释停住步子,见常亭远快步走到他跟前弯腰行礼, “见过帝尊。”

“是有事吗?”

常亭远从袖中掏了许久,才掏出一枚玉简,双手呈到白释面前,“这玉简补办起来麻烦,上个月青华峰才将渊和的玉简补办好,渊和既是帝尊的弟子,这玉简按理来说还是要帝尊保管,青华峰不敢逾距。”

仙门里代表身份和师承的玉简是一枚白玉质地的玉牌子,白释从常亭远手中接过,手指轻轻摩挲过上面纂刻的生辰与名姓并将玉简仔细地收进袖中,抬头见常亭远还是没有要走到意思。

“还有其他事?”

常亭远下意识吞了口唾沫,“晚辈确实还有一事。三个月后是下一届的仙盟大会,到时应当会根据擂台比赛与众仙门举荐,推选出下一届的尊者人选。”

白释点了下头,表示他在听,常亭远继续道:“青华峰的推举人选是渊和。”

白释眉峰微蹙,常亭远慌忙补充道:“渊和确实年纪也小,资质修为诚心而论当举尊者也有些牵强,但若加上品性能力综合考量,他绝对不逊于任何一名弟子。”

常亭远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白释回话,无奈妥协道:“这……确实也是渊和的心愿。”

白释冷了语气,“我没有说过,青华峰要因为本座对他有何不同!”

常亭远差点跪下来,“亭远绝对不敢有任何私心,我虽是峰主,但这推举人选也是要经过各堂长老同意,而且……”他看着白释,迟疑道:“渊和虽然来青华峰日久,但与我们却一直很难亲近,有什么心事也都藏着,我看得出来,他很是思念帝尊,借着此次仙盟大会,晚辈斗胆,希望帝尊能去看看他。”

白释攥了下衣袖,常亭远恍惚竟然从他眼底瞧出了些落寞,“我并非是不想去看他,只是……”

常亭远已有些后悔来着一趟,“帝尊是有什么顾虑?苦衷?”

“禅师曾说他因我的一念私心而生,最后难免不会因这一念私心而亡,禅师的话,我不能不信。”

常亭远抬手请罪,“晚辈莽撞。”

白释沉默了会儿,伸手将常亭远扶起道:“罢了,若可能我会去。”

仙盟大会每三年一届,封令尊者每百年一届,没有什么紧要事,白释其实并不常去,仙门上下也自觉地琢磨出帝尊性情孤僻,不喜人多热闹,连邀请的请帖都非常知趣地不会送到灵昙水榭,而是直接递到姚真手里。

因此仙盟大会开始数天后,白释与留芳突然到访,打得玄玉宗上下都措手不。

祈御携了一众玄玉宗弟子出宗相迎,“拜见帝尊,拜见留芳仙君。”

留芳浅笑着解释道:“近日因为狸妖之事,帝君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尊者的推举便由帝尊与本君协理,还要麻烦祈宗主费心。”

祈御抬手道:“擂台比试已经开始,请帝尊仙君移步水月静汀。”

刚到水月静汀,便听到击锣的声响,“第十七场,杜康败,耀魄胜。”

白释与留芳被安顿到水面上的一座凉亭,他们并没有进到岸上,距离擂台也有些距离,但凉亭的视野开阔,微微侧身就能将擂台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耀魄今日着一件黑金色的劲袍,收袖的式样,胳腕上戴着玄铁护臂,他站在擂台上,垂在身侧的右手握着一把通体莹白的玉笛,少年眉目凌厉,样貌俊逸,并不是多有威慑力的视线扫过台下,竟然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敢上台比试。

仙盟大会的擂台规则是只要站上去,除了主动下来之外就是被更强的对手打败,今年又恰巧碰上每隔百年一届的尊者推举,不论如何,各宗门推举的尊者人选都要上到擂台上露个脸,不然之后的投票都很难进行。

但明显耀魄没有主动走下来的意思,水月静汀内陷入了一片僵持。

留芳坐下后,摆手让候在左右的侍女离开,自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刚抿了一口,杜康便走了进来,行礼道:“帝尊,师父。”

留芳端着茶盏称赞道:“这茶倒是不错,你等下去问问祈宗主,看是什么茶,咱们离开的时候,他可能忍痛割爱赠为师一些?”

“是。”杜康明显的出神,回答的心不在焉。

嘭一声,茶盏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杜康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留芳。

留芳蓦然发怒,“把你的心性改改,莫要逼为师帮你改!”

杜康慌忙告罪,“弟子知错。”

留芳缓了一口气,让杜康离开。

白释一直静静看着,这时才出声道:“你有心事?”

留芳唇角扯出一抹笑容,转头对上白释,“阿释从哪儿看出来的?”

白释抿了一口茶,回答道:“你这一路上几乎一直在走神。”

留芳轻轻点了下头,极为坦诚道:“嗯,是有些。”

“方便说……”

白释话还没有说完,留芳突然倾身凑到了白释面前,两人四目相对,白释能清晰的看到留芳瞳孔中的自己,惊讶呆滞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

这样的姿势并没有保持多久,留芳很快就退了回去,她略抱歉道:“对不起啊,阿释,我不能告诉你。”

白释后知后觉,“那我便不问了。”

留芳撑着下巴看白释,眉眼之间缓缓浸出笑意,慢慢放大,女子的笑容明媚灿烂,极富有感染力,白释不受控制地跟着勾了一下唇角。

留芳撑下巴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脸颊,“若没有这些是是非非,能只待在阿释身边想法子逗你开心,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她这句话说的声音轻,白释没有听得特别清,“什么?”

“没什么。”留芳直起腰身坐好,眉眼弯弯道:“我倒没有问阿释,你这次特意来这里,是为了谁?想来不会是耀魄,以他的实力,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是他。”随着白释的声音落下,铜锣再一次敲响,“下一场青华峰渊和对战无极门耀魄。”

白释放下茶盏,看向了擂台,留芳落在白释身上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开,这会儿见他突然紧张,心下已经了然。

擂台上的耀魄往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中玉笛,留芳看清了他细微的动作,道:“不过话说回来,阿释,今日你有没有感觉耀魄哪里不太一样?”

没有平日比试时的张扬洒脱,盯着渊和跃上擂台的身影,眸色中竟显出一股莫名的恨厉。

擂台上的两人修为差距实在是有些过于大,虽已经互相过了数招,但渊和一点儿优势都没有找到,几乎是被完全按着打,耀魄猛然抬笛,直接将渊和握在手里的青华剑弹飞了出去。

嗤之以鼻的讥讽毫不掩饰,“拿一把不认主的神器和破铜烂铁有什么区别,你倒不如换一把普通的来。”

渊和眼眶微红,气极怒斥道:你闭嘴!”

没有了青华剑,渊和完全成了砧板上的一块鱼肉,耀魄一脚就将人踹翻在了擂台上,弯腰俯身将玉笛抵在他的颈项,冰冷的笛声贴着他的皮肤,渊和几乎感觉到上面流动的灵力。

耀魄姿态轻松,“你知道神器怎么用吗?”

渊和唇角鲜血蜿蜒,他侧头固执地不愿看抵着自己脖颈的玉笛,伸手摸到了跌落的青华剑,握紧剑柄,反敌制胜,勉强胜了半招,耀魄后退数步,眸中划过一抹惊诧和不可置信紧接着却是更重的好胜心与兴趣。

渊和站在擂台上的身体都有些摇晃,白袍上被血迹浸湿,但眸色却是坚定,没有丝毫的畏惧和退缩,紧抓着青华剑像是抓着唯一致胜的可能。

耀魄目光落在了他紧握着青华峰的手上,突然笑出声,“以你的实力资质,配碰这把青华剑吗?”

“配不配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渊和完全不顾及身上的伤,提剑已经攻了上去。

“那我倒是要好好瞧瞧。”耀魄面色不变,脚下步子宛如鬼魅,根本看不清他的任何招式,却听到了咔擦一声,有人骨头断裂的声响。

疼痛还没有传递到四肢百骸,耀魄的面容突然在眼前放大,薄唇开合吐出字句,“你不仅不配碰青华剑,你连今日站在这擂台上你也不配!”

胸膛上猛然挨了一掌,身体后仰直坠下池塘,连抓在手里的剑都再也握不住,口中腥甜翻涌,视野都跟着模糊了。

恍惚中他听到擂台下有人站了起来,震惊地喊道:“帝尊。”

白释从凉亭内跃身而起,接抱住渊和,顺手还接住了青华剑。

渊和看不清环抱住他的人,但本能地抓紧了那人雪白的衣襟,“师……”

话未出口,便呛出了一大口鲜血。

白释收紧力道,用灵力护住他的心脉,“别说话。”

白释抱着渊和在岸上站定,本来坐着的长老仙君已经全部站了起来,常亭远吓的脸都白了,推开前面的人,踉跄往前挤,“帝尊。”

寝屋内燃着安神的熏香,医修将物品仔细收进匣中,向坐在榻边的白释行礼道:“帝尊将他心脉护得及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要好好将养几日,这期间万不可再动用灵力和习剑。”

守在一旁的常亭远连声便接道:“是是是,一定。”

“不过。”医修顿了下又道:“他的身子骨实在是有些弱,平日里常峰主还是要操心拿些东西好好补补。”

白释转头看向闭目躺在床榻上的少年,渊和的皮肤本来便白皙,如今又受了如此重伤,面色更是苍白,面部轮廓愈发清晰,之前在无极门因为环境不适,也是常常缠绵病榻,倒没有今日这般清瘦病弱,像是个纸糊的娃娃,一戳就能破。

常亭远心虚的不敢看白释,“帝尊。”

白释帮少年掩了掩被子,本欲将他的手一同放进寝被,却摸到了他手心粗糙的触感,白释将渊和的手心展开,手指上每一寸骨节都生了薄茧,尤其手心还有没有完全愈合的细小剑痕。

常亭远吞了口唾沫,他连渊和都不敢看了,“自小尊主来到青华峰后,不辞风雨,每日都会习剑,刻苦异常,与他一起的弟子和晚辈都劝过,实在是劝不住。”

抓在白释手心里的小手,指尖微蜷了一下,白释抬头,见渊和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人却并没有苏醒过来。

白释缓声道:“我知道。”

寝屋的门从外面被推开,石英怀里抱着一个锦盒进来。

白释从石英手里将锦盒接过打开,里面躺着一朵纯白如雪的昙花,每一片花瓣都宛如冰玉雕刻,扑面就能感觉到灵力的波动和渗骨的寒意。

常亭远都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灵昙。”

白释在无极门的居所虽叫灵昙水榭,但池塘里养的根本就称不上是灵昙,而是养昙花的池水特殊,能勉强呈现出百里冰封昙花不谢的盛况,白释手里唯一的一朵灵昙花种,听说还是一年前若梦禅师专门替帝尊寻的。

白释将锦盒接给常亭远,“其实从我第一次见他,他的身体便要比同龄人孱弱,之前在无极门也因为我的疏忽,又让他糟了些罪,你将这朵灵昙分开多次喂给他,对他的体质会有帮助。”

常亭远颤抖着双手接过,“晚辈谨记。”

白释从袖中拿出一本书册,一同给常亭远,叮嘱道:“这本《九玄剑谱》你等他醒了也可以给他,只是莫要让他着急修习,帮我告诫他修炼一途漫漫,不可求一时之快。”

“帝尊放心,我一定等他醒了,好好给他说。”

白释最后看了一眼渊和,起身道:“让他多休息一会儿。”顺手牵了石英,便出了寝屋,一直等白释的身影完全消息,本来安静躺在床上的少年,将被子扯过盖住头,蒙在被子里,呜呜咽咽地终于哭出了声。

常亭远将抬起欲安抚少年的手掌最终还是收了回去,毫无办法地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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