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阿圆的脾气,是得每天都抽空去看看竹林里自己埋的好宝贝们才行。
可四姨娘不遂阿圆愿,这晚回去还没顾得上去摸个饼填肚子,她就被唤到了房里。
心里腹诽,思忖天都黑了,老爷不是也去了远处不回来,四姨娘这大晚上的喊我,总不是为了梳头吧?
人乖乖巧巧去了房里一站,才知道不是独独叫了自己一个。齐刷刷立了一排,连她统共五个丫鬟,除了阿圆另四个都是姨娘跟前伺候的老人儿,香云云片她们也在其列。
陈嬷嬷站在姨娘边上发话,吩咐大家今晚就得收拾妥当,明儿天不亮就要出发。
道是四姨娘身子不舒坦,请了大夫来诊断出是气郁不畅,若是能走出高墙深院,去乡间田畔视野开阔的地方散心几日,许就能不药而愈。
明日出发,就是去府里的一处田庄小住几日,好叫四姨娘将养身子。
路程需得两个时辰,偏姨娘极想念那庄子里管事娘子做的肉包子,所以就得早些动身。
阿圆一听,明白了。
这可不就是四姨娘在屋子里待得腻歪了,找个理由出去玩儿么。
她倒没有意见的。
阿圆总归自小起早惯了。
再者,一个院子里十来个丫鬟也只挑了五个人跟着伺候,这种占了差事由头出去玩的好事落到自己头上,岂有不偷笑的道理。
喜滋滋领了差遣,阿圆咧着嘴又要去找小厨房的婆子讨个饼吃。
她实在饿了,却不想还差两三步就要到,竟被月牙儿一把扯着拽到了院子外门檐下的暗处。
“小阿圆,四姨娘去田庄也点了你一道?”
阿圆点头应是,戳戳自己肚子比划了一下,就转头要走。
月牙儿撇嘴,囫囵塞了个还热乎的纸包给她,又把人扣住:“吃吧!我同你说几句话,乖乖听着。”
低头打开一瞧,一个胖乎乎的白面馍躺在手心,阿圆立刻笑弯了眼睛,点点头站着,不着急走了。
“你定不知道,明日去的田庄其实就是四姨娘的娘家。姨娘的爹爹本只是那庄子的一个佃户,如今升成了管事的。面儿上姨娘说是身子不利索要散心,其实八成是她想家里了。老爷最是疼惜四姨娘的,若不然也不会把我专门调来照应。但你也知道,姨娘敬爱老爷,连带着待我也不舍得当真使唤。这回乡路上颠簸,自然也留了我在府里。”
阿圆听着,两腮鼓鼓地啃着馍,仰脸望向月牙儿,露出疑惑。
她想月牙儿生得这般机灵,之前还能一击即中,猜中自己名字,却竟是个傻的。
姨娘不喜月牙儿,院儿里其他丫鬟也都避着她。
这么显而易见的排挤,月牙儿竟当是姨娘舍不得她?
就连出去玩儿的这等好事不带她,也当是心疼她……
阿圆可算知道为什么姨娘不待见月牙儿了——可不是因为她傻么。
但凡她有自己一半聪明,怕是月牙儿都不会睁眼说出这种胡话。
心里这么想着,阿圆看月牙儿的眼神便忍不住透出一股同情。
月牙儿也察觉到了眼前小人儿目光的变化,话说一半噎了噎,继续道:
“我人去不了,可我想着,若是能够知道姨娘在自己娘家都爱玩儿什么、吃什么,爱做什么打发时间,诸如此类的往后回来咱们在府里头也一一布置上,姨娘不就如同在自己家里头一样。”
阿圆听明白了。
这是嘱托自己帮忙瞧着,回来后告诉她好给姨娘安排。
她忍不住有些感动了。
看来月牙儿姐姐果然并不傻,毕竟再傻也不能忘了眼前的人是个哑巴。
这位姐姐只是无人可托,只唯独自己一个还算交好,便将所有信任和希望都寄托到了自己身上?
阿圆没有旁的优点。
即便是在家时也从无依靠,小姑娘能苟活到现在全凭关键时刻脑子从不犯昏。
她掂量自己本事,琢磨着既不愿意去掺和进老爷同四姨娘之间辣眼睛的恩情纠葛,也不想辜负月牙儿情真意切的嘱托。
即便愿意去做,这张开不了口说话的嘴巴到底还是会给人拖后腿的。
于是阿圆腾出一只手来摆了摆,又指指自己还嚼着馍的鼓囊嘴巴,表示爱莫能助。
月牙儿不意外被拒绝,竟掏了袖笼又递了半个馍给她,软言细语地哄着:
“别担心小阿圆。我呢,既然被差来照应姨娘,自然是做了功课,约莫晓得她喜好才来的。你只管看着记着,到时候我照着先前知道的问,你只管点头或摇头,帮我核对一遍就成。”
话说到这步,阿圆无法,只能先点头。
月牙儿于是总算舒展了眉心,抿着唇喜滋滋心满意足地走了。
阿圆自己手里掐着半个馍馍,已然吃不下了,便愣愣看着人背影离开,心里叹:
月牙儿姐姐做了功课,约莫晓得四姨娘喜好,却偏不知道她自己不得姨娘欢喜么?
四姨娘明知道月牙儿是来照应的,也偏不肯把想家这样简单一桩事儿跟人直说,不也是来回折腾,自己得不了好?
这深宅院儿里的女人们,是好日子过得多了,才会一个个的办出这样傻的事儿吗?
她觉得哪儿不对,却也琢磨不透。
但所有的不明白待到了田庄后,就马上都被阿圆抛到了脑后。
本来听说是种庄稼养牲畜供给府里的庄子,阿圆没有太多期待。
她生在市井,住在城郊的镇子边上,出门走上不到一刻钟就能看到农人零零散散辟出的田地,所以自以为是见惯了的。
可见到田庄里连绵整齐的田畦、占了近乎半个山腰的果子园、比起四房下人房房间还要多、还要宽敞的牛舍、羊舍……
果然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阿圆感叹不已,跟其他几个丫鬟从马车里挤下来的时候,再看庄园奢华不输大宅的气派,已经可以做到面上波澜不惊。
庄园管事和管事娘子,据说也就是四姨娘的亲爹妈,两人早就领着一众佃农们在庄园门口候着了。
见姨娘从马车里由陈嬷嬷搀着下来,与她面目有七分相似的管事娘子就忍不住直接迎了上去,嘴里直喊着“莹莹瘦了”。
阿圆记着月牙儿的交代,忍住四处打量张望的好奇心,眼睛珠子直跟着四姨娘周身打转。
只见姨娘不愧是姨娘,哪怕亲娘久别重逢那么激动,也依旧端着起一副富家太太的仪态,只微微欠身点了头,勾了个嘴角道:“娘。”
“哎!”管事娘子喜不自禁地大声应了。
姨娘又看管事,管事的虽比起自家夫人矜持几分,但脸上、眼睛里也挡不住的激动高兴,出声唤“莹姨娘”时竟有些声儿颤。
“爹。”四姨娘却显得有些冷淡。
“莹儿在府里头过得可好?”管事娘子问。
“老爷怎么没同你一道来?”管事的问。
“莹儿这回住几日?”管事娘子又问。
“老爷过几日会来么?”管事的也继续问,“爹还想问他多拨些款子把后头的猪舍再扩建两间……”
四姨娘仍旧很冷淡地垂着眉眼。
瞧着她反而不像是因为思念家里才回庄子的人了。
阿圆暗想。
陈嬷嬷这时候出了声,语气反倒是像替四姨娘激动得,连声道:“好好好,一切都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扶了姨娘肩头往里走:“进屋去说,许久不见的,今儿又还早呢,咱们自家人先好好地说几句话。”
阿圆一路跟着,竟是跟着四姨娘他们后脚一直到了庄子的正堂门口。
她刚抬脚要跨门槛,却被香云从后头一把揪了领子,拽了回来。
“你回来。”香云瞪她,面上很是显得急躁。
阿圆歪了脑袋,不解地冲她眨眨眼。
云片就在香云边儿上,见小哑巴不领情不会意,忍不住笑话:
“你又管她做什么?这小没良心的只顾着自己个儿往前冲,要拍主子马屁呢。咱们拦不得人家升官发财路,便由她去好了!”
阿圆品出些不对,往香云身后一瞧,这才发现除开陈嬷嬷之外,从府里来的丫鬟们谁都没跟着进去。
另外两个姑娘已经圈着自己的包裹去安置的屋里歇下,看来如果不是香云来拉自己,她和云片也是一样回房了的。
阿圆仍旧疑惑。
她回头又看主子那屋,管事和四姨娘是一家且好理解。
可陈嬷嬷不也是佣人么,不也跟着去了?她既能跟着,为什么她们就不能呢?
再者说了,阿圆分明看到个这庄子里的小厮抢在四姨娘他们一众人前头进了那屋,不也没有被赶出来么!
难道说在庄子上便是庄子里的下人才能通行无阻么?
所以是不是在这儿她们府里的丫鬟都可以不用做活儿咯?
小阿圆满腹狐疑,无奈还是听从香云劝诫,乖乖跟着一起先去庄子里给她们安排的房里安置了。
等到了中午姨娘用午饭时,阿圆又发觉是自己刚才想得太美了。
哪怕姨娘回了娘家,哪怕姨娘回娘家后便马上遣开了她们这些府里带来的小丫鬟与爹妈叙旧,可姨娘仍是矜贵地独个儿摆了一桌儿吃。
五个丫鬟这回可都齐齐在旁伺候着了,云片一如往常地负责给姨娘布菜。
阿圆老老实实杵着,又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素日里总与四姨娘寸步不离的陈嬷嬷,今儿居然没在边上伺候着。
这会子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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