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震惊。
这、这人怎么回事儿!
前面不都理解得挺好的,怎么到关键部分就误会上了呢!
想要摇头否认,不过还没来得及对面人就先把脑袋摇了起来:“不必,不必!”
“我确实出手帮过你,但从未想过挟恩图报。”
少年坚定地把阿圆捧着碎银的手往她怀里推,很快又意识到男女有别,被烫到般抽回手,只定定望着对面少女仰脸看向自己的眼睛,真切道:
“你快收好。后宅人心难测,不可露财,天色也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见这少年生得周正,就不像那些脸歪嘴斜的坏胚,也实打实帮过自己一回,阿圆先入为主已经把他划为“好人”,这会儿听他说着,好像也真只是误会,并不打算拿走赏银,她登时放下了所有的紧张和戒备,松下肩头吐了一口气。
闻晏见她仍然原地站着,不解又问:“你怎还不走?”
阿圆眨眨眼,心道:当然是等你走远了好挖坑藏钱啊。
无奈闻晏看她一对瞅谁都特别诚挚的眼眸,想歪了十万八千里。
他琢磨:这女娃年纪虽小,竟能狠心割掉一头自小养到大的长发换钱,想要报恩的决心之大三言两语难以动摇。
碎银虽不多,但看她无依无靠又口不能言,在勾心斗角的深宅中怕也是怀璧其罪。
既如此——“既如此,我有个不情之请……”
少年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努力说服自己绝不是因为走投无路才把主意打到了一个小小的丫鬟身上。
他只是,他只是刚刚巧需要一笔银钱。
他只是借……
阿圆站直了听对面样貌周正的少年吞吞吐吐。
他说他现在拿走这一两多一点碎银,等到下个月拿到贴用后就还自己二两整。
阿圆眨眨眼睛,不敢相信还有这种好事情。
闻晏不安地等她反应,见小姑娘愣神心想也是,口说无凭,人家又凭什么相信自己。他转头抬脚,想回房里立个字据拿来。
阿圆却见人说完要走,只当是他后悔。
不到十五日,一两多一点的银子变二两,几乎可以翻个一番。
来不及多想,阿圆就伸手拽住了那少爷的衣角,死死拉着不放。
这买卖错过了可不会再有,决不能让他走。
她想着,直把托着那一捧往人跟前递。
闻晏转了个踉跄,又措手不及地被眼前竹竿子成精的小丫头用碎银子塞了个满怀。
他呆愣着,心绪起伏。
府里有他的父亲、兄弟,便是有血缘维系,也不曾见谁伸出手帮过闻晏一把。
因此,空有头衔全无实权的三房少爷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被一个哑巴小丫鬟雪中送炭的一天。
误会人家要报恩,他义正言辞说不收是一回事;可眼下真要借了这钱去解燃眉之急,又是另一番感受。
“真要借我?这些银两,你自己留着,也能备个不时之需……”
闻晏错乱得很,还要再说,再看那丫头眼一瞪,龇了龇牙,像是恼了,不让他说。
他便乖乖收声,扑闪着睫毛垂下眼来,珍视地看着怀里的碎银,喃喃着直道“多谢”。
阿圆看小少爷到底没有反悔,顺利把钱收下后喜不自禁。她仿佛已经瞧见不久之后翻倍的银两回到自己手里,因而咧开嘴,由衷地“嘿嘿”笑出了声来。
她不知道,自己这番神态落在对方眼里,又引得那少年一阵唏嘘。
他想,她虽只是穷苦出身的女子,想来连大字也不识半个,却比起有些锦衣华服,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强出太多。
“我一定还你。下个月初五,还是此时此地,我一定把连本带利都还给你。”
不知道是因为到底年岁还小,还是由于眼前少年看着就不像要诓她钱财,阿圆听他字字铿锵地承诺,点点头,转头要走。
“哎哎哎。”这回换成闻晏留人。
阿圆回过头来歪着脑袋看向他。
“你就这么走了?不怕我骗了你么……”闻晏一顿,想着人家本意报恩,应该就没指望把钱拿回去,便又道:“我、我还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听人问自己名字,阿圆不虚。
她有经验。
之前手指头怎么给月牙儿比划的,这回照样做了一遍。
她寻思这书生打扮的小公子,脑子总不会比月牙儿不如吧?
却不想,那少年一对灵动的飞凤眸扑闪了两下,不确定道:“阿、阿月?”
阿圆倒厥。
她跺跺脚,再比划了一回。
“阿圈儿?”
“……阿球?”
“总、总不会是叫阿蛋吧?”
闻晏也急得耳朵发烫,见人变了脸色连忙温声哄着:“你别生气,别生气……”
阿圆叹了口气,正要再比划最后一回,忽然林子外头远远传来月牙儿的呼喊。
“阿圆——阿圆——!”
她下意识一个激灵,顾不得再跟小少爷掰扯,只草草福了个身就头也不回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原来……是叫阿圆啊。”闻晏双手朝上捧着那些碎银子,视线还钉在小竹竿儿兔子一般窜出去的方向,有些失神地自言自语。
说完过了会儿,他才晃过神来,将那些碎银用帕子包起来揣进衣襟里,一步步往院儿里走。
刚才是怎么了,脑子打了结似的竟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竟连阿蛋那么荒唐的名字都猜了出来。
少年顿住脚,有些好笑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
雪莲正好从小厨房里出来,回头看到他站在院门外,便问:“三少爷回了,怎不进来?”
闻晏这才彻底收回心绪,正了正脸色抬脚迈入院门。
“母亲今日身子如何?”
“三夫人仍是有些咳。”雪莲踌躇,到底还是说了,“可汤药已经……”
“不必担心。这些你收好,明日大早就出去抓药。”
说着,少年就从怀中掏出一块包着的帕子递过来。
雪莲打开一瞧,有些吃惊:里头竟有一两还多的碎银子。
怪不得刚才瞧三少爷站在院外嘴角像是翘着,原来果真是在笑。
想到这里,雪莲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在三房院儿里十来年,算是看着这位最小的少爷从萝卜头长成如今这副板板正正、不苟言笑的模样。
好像从夫人身子不好那时候起,就没再看他露过一个笑脸儿。
总是为了银钱发愁,蹙眉不展是正常的。
也正因此,雪莲刚刚见他脸上带笑,才觉得有几分惊异。
作为下人,自然不便去问主子这钱打哪儿来。但她仍忍不住,便道:“三少爷和三夫人都是心善的主子,好心自有好报,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若是过去,听人说什么因果报应,闻晏定不会有好脸色。
他烦透了这些自我麻痹的宿命论。
可今日他听雪莲说着,下意识一怔,竟忍不住点了点头,低低吭了一声。
雪莲也有些惊讶。
她分明瞧见了。
刚刚抬脚进三夫人房里前,三少爷应自己的话时唇角勾了起来,是真的又笑了。
**
阿圆绞了自己的头发,做成假辫子献给四姨娘,又讨了赏钱。
在她长大的地方,如果真的拮据,女人们卖头发补贴家用应急是最常有不过的事情。相比之下,反倒是只绞一半头发的梦娘算个与众不同的异类了。
因此阿圆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寻思这头发于自己的用处远不及四姨娘大。再者,绞了也不痛不痒,便随手找把剪刀咔嚓掉了。
可这事到了四房下人们口里,就成了她挖空心思,图谋钻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竟有姑娘为了讨好主子就绞了打小蓄的发,可见心思之狠辣,手段之决断。
本就被一众丫鬟婆子排挤孤立的阿圆在得了那一捧碎银子从四姨娘房里回来的时候,竟是有几个嘴快的直接怼到了面前,口沫横飞地直接数落她。
她还不了口,低下头一抬脚就跑了。
那些人以为小哑巴是被气得狠了,一个人躲起来哭。
谁想得到,她只不过是想赶紧寻个地方把钱藏好罢了。
月牙儿寻过来,本意也是要安慰阿圆几句。
可等到人小兔子窜过来的时候,却见到她一张小脸笑意盈盈,别说看不到一星半点的失落,那眉飞色舞的,简直像又被谁赏了一笔银子似的。
“阿圆?”月牙儿往她来的方向够着打量,“你刚刚是碰见谁了?”
三房的少爷。阿圆心里答。
可她摇摇头,没说实话。
原因无他,不过是觉得如果说了,月牙儿肯定还要问更多:“怎么遇到的”、“说了些什么”,等等,等等。
太麻烦了。
她又不会说话,也不识字儿。
刚刚跟那个三公子比划名字,阿圆也算是见识到比划不明白沟通不了时,有多叫人着急。
于是索性无事发生。
月牙儿将信将疑,又说:“没碰见人是最好。宅子里人多了,心思也杂。你还小,又没人撑腰。要是真被欺负了,可不是回回都能像上次那么逃得脱了。”
刚刚那少爷说宅子里不能露财,现在连月牙儿也说这里人心复杂。
既然都这么说,那自然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阿圆听进去了。
她点点头,乖乖跟在月牙儿身旁往回走。
见阿圆两手空空,月牙儿回想小哑巴跑出四房的那一幕忍不住再问:“你的赏钱呢?”
不能露财,人心难测。阿圆刚刚才学会的呢。
而且,她懒得告诉月牙儿说自己有短时间就能翻番的赚钱好法子。
因为如果说出来,就得回到刚才的问题,她必须想办法一点一点地解释:怎么遇到的三少爷,又跟三少爷怎么扯到了银子的事情,等等等等。
太麻烦了!
于是阿圆指指地上,抬起两只小爪子又比了个刨地的姿势。
歇才她确实用手刨过泥地,只是挖了不深就撞见了闻晏,指尖甲缝还真的卡着些泥灰。
月牙儿嫌弃地退了一步,不可思议:“你不是吧,真听我的挖坑埋了啊?”
见那孩子一如既往真诚无比地亮着眼眸,直冲自己点头,她都有些鄙夷自己了。
这样一个又傻又憨的小哑巴,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很多很多年之后。
月牙儿:后宅长大,自认能够洞识人心的我……居然错误预判了阿圆这个丫头。
这哑巴果然深不可测!
阿圆:我不是啊我没有!(超大声)
闻晏:不要乱说啊,阿圆打小就是个仗义耿直的善良姑娘她,视金钱为身外物,一心一意知恩图报!
阿圆:我不是啊我没有!(超大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