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再一次陷入僵局。

皇帝是个善于玩弄人心的当权者，但他却不是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君王。

不然在二十多年前，他也不会为了削减外戚而费尽苦心利用一个女人来做局。

但如今却依旧要来仰仗他来下决断。

这朝野最擅打仗的将军成了叛徒。

最有钱的驻军闹着要造反。

一个是他的弟弟，一个是他的儿子。

皇上突然觉得很无力。

他闭了闭眼睛。

可他是皇帝啊！

他是皇帝，这天下所有人都便应该来臣服于他，如果他们不臣服，便是他们的过错无论是弟弟还是儿子。

他是皇帝，这个世界上没有皇帝认错的道理，他没错。

他是个皇帝。

皇帝睁开了眼睛，眼底发狠，“萧逸，孔府交给你，一个时辰攻下来，贺同知，保护京都安危的职责交给你，我不信他将所能把整个祁北军都调过来。”

“只要杀了他，京都危机可解。”

萧逸面沉似水，“请皇上慎重，如今阿尔山提出和谈，这是我们和三边达成同盟的好机会，他们指名道姓要九皇子，如果……”

皇帝打断了他，“不安内如何攘外！”

他一槌定音，“没有他，三边危机照样可解。”

贺子耀和萧逸神色复杂一对望。

他们都和焦硕曾经是生死可托的战友，如今却成了刀兵相见的敌人。

而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可这一次，幸运并没有站在大蓟这一边，孔府还没有攻破，祁北军已经入了城围了皇宫。

孔府门破，黑压压的禁军进了大门，围了房间。

姜硕守在门口，里面是沈颜殊。

不过是几日，便恍若隔日。

还没有等他们触景生情谈古论今，祁北军已经闯了进来，副将进来禀告，“禀告将军，我们已经围了皇宫随时可杀入皇城。”

萧逸的脸色黑下来，他看着姜硕问道，“九皇子，你可想好了，是是否真的要做这史书恶人。”

姜硕散漫一笑，眼底的戾气萦绕不断，“史书？萧将军，史书都是由胜利者写的，我是个恶人，当今的这位难道就是个好人了吗？”

他不愿意再跟萧逸废话，一抬手，祁北军就黑压压的围剿过来。

姜硕转身进了房屋，他可实在是不喜欢这孔府，如今有了机会，他要带着沈颜殊换一个住处。

姜硕打开门，看到沈颜殊就站在门口，满脸的眼泪，鼻子通红可怜极了。

沈颜殊站在门外，听到了一切。

这京都马上又有一场血雨腥风的大屠杀了

姜硕愣了一下，随后缓过神来，朝着她摊开手，“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只要她愿意，她如今就是这京都最高贵的女人。

沈颜殊却没动，她比他低，和他说话的时候总要微微仰着头，神色却很郑重 ，“九皇子，你是要谋反吗？”

姜硕说，“你两辈子不都是为了攀附高门吗？如今高门唾手可得近在咫尺，沈颜殊，你可以以当这天下最尊贵的皇后，但是怎么看起来你并不高兴。”

沈颜殊说，“殿下，你说的没错，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可我们这种人，从始至终所求的不过是安稳，我比其他人更贪心一点，既要安稳也要富贵。”

“殿下，人人都批判我们这种人不是好女子，可有谁有真心问过我们为何要如此？我们出身不好，过够了受人冷眼的日子，在这大蓟，就是因为人人自私自利才会导致那些想要活下去的人不得不自私自利——我不是想为我自己找借口，我只是想说，殿下，一个太平的天下才是我们这种人能够自私的前提，如果太平都没有了，兵荒马乱，人人自危，这样的日子更可怕。”

她跪下来，“殿下，我只想你不是善权爱权的人，如果即将天下大乱不过是为了我一个弱女子，我绝对承受不起。”

姜硕蹲下来抬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那你想让我如何呢？束手就擒吗？仟仟，我们都没得选，不是我想让着天下乱，而是这大蓟本来就烂透了。有些时候该换一换主人了。”

沈颜殊闭上了眼睛。

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便是如今的局面。

但还是发生了。

来日史书评定后世，她沈颜殊便是祸国殃民的妖女。

姜硕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沈颜殊心软。

他忍不住伸手给他擦了脸上满脸的眼泪，“该死的是当今这位，我答应你，尽可能不伤及无辜。”

沈颜殊眼底闪过光，有些期待的看着他，“真的吗？”

姜硕心头一软，“真的。”

杀人屠城当然是最快的方法，老实说除了皇帝，这满朝堂的官员他一个也看不上。

都杀了反而省事。

但沈颜殊会不开心。

人人都骂他是杀人阎王，但姜硕不愿意沈颜殊也这么想他。

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但他在乎沈颜殊的看法。

沈颜殊终于露出个笑容来，“一言为定。”

*

一日后，姜硕见到了萧逸，“总督大人，好久不见了。”

萧逸神色复杂，“你不杀我？”

姜硕有些不耐烦，“我今日来，是来劝你的，当今这位残暴不堪，东宫更不是贤明的君主，追随这样的人，萧逸，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兄弟吗？”

萧逸说，“他们确实不是贤明的君主，但你呢？那你成为新的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受苦的依旧是百姓。”

姜硕说，“你说的没错，我也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子，我今日来同你商量的便是这新皇的人选。”

“韶华公主如何？”

萧逸睁大了眼睛，他十分震惊，“你说什么？”

姜硕摆摆手，他跟这古板家的小古板实在是没话讲，有这时间他宁愿回去陪沈颜殊。

他直接说，“这朝堂有过盛佳茶这样的女官，也有过韶华公主这样的女将，为什么不能再多一个女皇？”

萧逸一时之间真没有反应过来，三纲五常里泡出来个他，在他委屈憋闷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过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姜硕敢。

他是皇子要推翻皇帝。

他是儿子要推翻父亲。

他是男人要拥护女人。

萧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姜硕，倒是我心胸狭隘了。”

“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来找我呢？按照你如今的能力，武力推翻这京都不过是时间问题。”

姜硕说，“对我来说，武力还是和平都没什么区别，但是我答应过旁人，要是有得选，还是放京都的百姓一马，你同意了京都的百姓便能够少流血。”

他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萧逸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他听闻他的降世，曾经满心恶毒的诅咒他的死亡。

后面知晓他在宫里过的不好，直到有人给它下毒，也曾经一时心软保过他的性命。

他从没有期望过姜硕会成为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而如今，他也不再需要他了。

但庆幸的是，那样苦难里爬出来的小孩子，到底没有真的成为传闻中的杀人阎王。

就这个层面来说，大蓟都该感谢沈颜殊。

她保留了姜硕的良知。

萧逸笑了出来。

三日后，韶华公主回京都。

没有人知道那日皇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夏天结束的时候，东宫太子暴毙，皇帝宣布传位于韶华公主。

只有沈颜殊知道，姜硕早上出门的时候满脸不情愿，回来的时候心情暴躁神色落寞。

她忘了两个人还在冷战，亲自去厨房炖的汤送过来。

一长守在书房门口很为难，“小姐，主子说了谁也不让进。”

春华在旁边翻白眼，“殿下说的是旁人，小姐是旁人吗？”

一短非常有眼力劲的开了门，一长还想说什么，沈颜殊已经端着汤进了门。

姜硕的声音很暴躁，“我不是说了吗谁也不让——”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抬眼已经看到了走进来的沈颜殊。

沈颜殊眉眼一弯，“那我出去了啊。”

表情有几分生动活泼。

姜硕看的忘了词，他起身，再次开口时气势都低了许多，“我没说你。”

门外不小心听了墙角的三个人齐刷刷的捂住了眼睛，然后默契关上了门。

春华得意的朝着一长翻白眼，然后和一短相互击掌。

一长这个书呆子，还没有看清楚两个主子之间到底谁是老大。

沈颜殊打开盖，“刚才给你熬的汤，来试试味道。”

姜硕有些惊喜，“你亲自给我熬的吗？”

沈颜殊眉眼微笑，“当然了，你知道你今天辛苦了也受委屈了。”

姜硕坐下来眼巴巴的等着汤，他还愿意去见那老皇帝确实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不过现在一切都值得了。

他眼睛都不转的盯着沈颜殊的动作，看她盛汤，盖一打开香气便飘出来，热气氤氲散开，她的动作优雅又好看，姜硕一时之间整颗心都安宁下来。

他所求的不过是这样的日子。

外面再大的风雨和委屈都不算什么。

沈颜殊坐在他旁侧，眼神期待着看着他。

沈颜殊是个大小姐，下厨还是头一回，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对一碗汤又期待又紧张。

姜硕喝了一口，他停顿了一瞬间然后笑起来，“味道很不错。”

然后继续喝起来。

沈颜殊细以为真也给自己舀了一碗，喝了一口，便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好咸啊”。

下一秒又想起来是自己的杰作忍不住笑起来，心虚极了，“应该是盐放多了。”

姜硕哈哈笑起来，表情倒是真诚，“但我甘之如饴。”

沈颜殊心里叹了口气。

她一瞬间不由得产生一种疑惑，自己真的这么好吗？值得他为自己放弃这唾手可得的至高无上的权利。

那可是九五至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