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采春怒气冲冲地离开后,李娇娇轻哼了声,抱着双臂转身回里屋。
她略过抱琴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被采春打扰过也没了休憩的心思,对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赏赐美滋滋地盘算着。
皇后出手大方,光皮料不止赏了灰鼠皮、兔皮,竟还有两张狐皮。入手柔软,雪白得见不到半点杂质,她瞧着就喜欢。只可惜太少了,不能做成斗篷。
李娇娇扯过一匹粉色的宫锦,兴致勃勃地在身上比划道:“抱琴,你说这颜色做个短袄如何?还是干脆做个比甲呢?正好可以用这狐毛镶边。”
她又拿起另外两匹布,颇为苦恼:“下身搭配的马面裙该用这匹天蓝的还是嫩绿的呢?”
她抬头兴致盎然地问道:“你说呢?”
看着自家主子无忧无虑的脸庞,抱琴只能将心里的担忧咽下,“奴婢瞧着这匹天蓝色与粉色相宜。”
李娇娇一拍手道:“那就用这天蓝的做马面裙,嫩绿就与那鹅黄搭配吧。”
光是忙活着如何搭配这些布料就花了大半个时辰。
李娇娇将所有的布料都搭配好,正当她心满意足地喝了口温茶,屋外又走进来一人。
眼生得很。
还没等李娇娇问起,这人就朝她行礼开口道:“参见小主,奴婢是分来伺候您的宫女流云。”
李娇娇拧起好看的眉,“你是刚分过来的?那本主今早怎么没瞧见你?”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宝林有两个贴身宫女侍候。
流云苦着脸道:“奴婢才到洛阳宫便被含寿殿的人喊去跑腿,好不容易才回来。”
“什么!?”李娇娇竖起眉毛,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你是哪边的人,她们让你去你就去!”
“奴婢也不想,可是……”流云吞吞吐吐道,“她们说奴婢如今拨来洛阳宫便是洛阳宫的人,洛阳宫里的人都得听从婕妤使唤。”
她腾得一下站起身来。
先前采夏采春二人来找事就算了,竟还随意支使她的宫女!
眼瞧着李娇娇就要冲出去理论了,抱琴赶忙上前按住了她,她隐晦地看了眼面前一副委屈相的流云,随后温声劝道:“主子,此刻不宜与丽婕妤的人起冲突。”
“明明就是她们无理在先!”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之前她是宫女被欺负她就忍了,这会儿她与董姝一同是陛下的妃嫔,居然还这般欺负她!
简直欺人太甚!
抱琴压低声音,“如今丽婕妤身怀有孕,她与您不睦,若是途中龙嗣一不小心起了差池,只怕会攀扯到您身上。”
李娇娇虽然冲动,但好在听得进劝。
她抿着红唇,小巧的鼻翼翕张几下,神色阴郁地坐了回去。
见李娇娇冷静下来,抱琴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快晌午了,早上主子没用饭,想必这会儿已经饿了吧,不如传午膳来。”
李娇娇心里的气还没消,可这会儿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于是矜持地抬了抬下颔低声哼哼道:“行吧。”
抱琴看向面前的流云,“流云,劳烦你去提午膳来。”
“对了,正好你顺道去一趟司膳司领薪炭回来。”
今早她与流云一起来的洛阳宫,含寿殿的采秋出来寻人跑腿正巧看见她俩,还不等她婉拒,流云便兴冲冲地应下来,没有半分不情愿。
流云瞪眼有些不忿,视线触及眼前的李娇娇,将口中的反问硬生生咽了回去。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李娇娇,细声细气地道:“可、可我今日上午已经跑了好几趟了……”
抱琴这才说道:“我去将方才主子的料子规整好,一会儿送去司衣司。”
那些料子可是李娇娇精心搭配好的,这可马虎不得。
李娇娇摆手满不在意道:“既然你跑了这么多回,司膳司的路想必都已经摸清楚了,就再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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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真那么说!?”
丽婕妤捂着隆起的小腹,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眼睛都有些气红了。
采春大气也不敢出。
“混账!”
夹杂着瓷器碎裂声,温热的茶水溅到采春的裙角。
丽婕妤怒极反笑。
这只是个区区宝林就敢如此轻慢于她,日后岂不是要爬到她头上去了!
她腹上的右手渐渐紧攥,指尖狠狠陷进肉里,眸光愈发森然狠厉。
丽婕妤冷声问道:“采夏那蠢货呢!”
若不是她看管不当,怎么会叫那贱人钻了空子。
采春怔愣片刻,低声回道:“采夏昨夜跪了一宿,听说这会儿躺在床上爬不起来。”
丽婕妤冷笑道:“才跪了一宿就爬不起来了,怎么她一个奴婢的身子竟比主子的还金贵,难不成她也想学那贱人攀上金枝做凤凰?”
采春只敢噤声。
她扫了眼底下肆意流淌的茶水和四散的瓷片,拧眉厌恶道:“采夏手脚不利索,打碎本宫的瓷碗,笞杖三十。”
“就在后院里打!”
也叫椒风阁的贱人睁大眼睛仔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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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风阁内,桌上的四菜一汤香气扑鼻,升腾着氤氲热气。
其实这些菜肴也不是多金贵,除了那道清蒸鲈鱼不是她份例里的菜式外,其余的狮子头、翡翠鸡片、翠玉豆腐与三鲜鸭子汤都是些宫里的寻常样式。
下面这些衙门也是心眼活泛,这会儿给她卖个好,若是李娇娇以后发达了自然记得这些情分,若是她没那福分也不过是几道菜罢了。
只能说人心一旦堕落起来的速度是十分快的。
李娇娇舀了勺翠玉豆腐,心中忍不住感叹道。
早年她娘许娟嫁给她爹李大南前是坊间有名的豆腐西施,小小年纪双亲亡故后便独自撑起那间不大的豆腐摊子,成日与豆子作伴。
嫁给她爹后没几年生下李娇娇,李大南突然经商发达了。家底殷实后餐桌上虽说不上什么龙肝凤髓,但也少不了各种大鱼大肉。于是与豆子有关的所有菜式更是都从她家的餐桌上彻底消失,用她娘的话来说,她一闻到豆腥味就想吐,连带着李娇娇姐弟三人都不爱吃跟豆子相关的菜肴。
可自打来到洛阳宫后留给她的都是些残羹冷炙,能填饱肚子都是万幸。今日碰上这道翠玉豆腐,李娇娇竟还有几分诡异的怀念。
她感叹着将豆腐送进口中,陡然脸色微变。
李娇娇一脸嫌弃地将豆腐吐出来。
果然不喜欢还是不喜欢。
流云殷勤地凑到她身边,“小主……”
一下一下沉闷的击肉声伴随着凄厉的哀嚎声从屋外陡然传来。
“什么声音?”
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李娇娇有些不耐,放下手中的碗筷快步走出去。
后院正中央横着张长板凳,上面趴着的俨然是早晨来寻她晦气的采夏,像是一条鱼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此时大力太监手里的木杖重重击在她腰下血肉模糊的臀腿处,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那血沫飞溅。
周围洛阳宫的宫人都被聚集在此处噤若寒蝉地观刑。
李娇娇霎时瞪圆了眼。
采夏面白如纸,脸上沁出冷汗混杂着涕泪唰唰地往下淌,原本常被倨傲刻薄占据的面容此刻痛苦地扭曲着,嘴唇抖如筛糠,下唇被咬得血色淋漓。她艰难地抬起眼看向正前方的李娇娇,眼中血丝密布,可怖极了。
李娇娇心头一跳,手指扣紧了门框,呼吸有些急促。
随着一下一下沉重的杖击,就连哀嚎痛呼声也渐渐消失了,偌大的后院只余死寂和血腥味在空气中肆意弥漫。采夏犹如一滩烂泥,进气少出气多。
丽婕妤从容地坐在圈椅上,甚至还有些闲适地浅啜着茶水。
“大家可都瞧清楚了!”采春站在丽婕妤身侧,放声说道,“采夏冲撞婕妤损坏太后娘娘亲赐的瓷器,今日笞杖三十以儆效尤!”
“望尔等今后做事恪守本分,牢记自己的身份,否则便是十条命也不够赔!”
丽婕妤的视线直直地射过来。
李娇娇咬紧牙关,心中的烦躁不安无处宣泄。
含寿殿明明在前院,非得跑到这后院打人。
这哪是教训下人,这是打算杀鸡儆猴呢。她要是看不明白,还真成了傻子了。
抱琴走到她身旁,连声低唤:“主子、主子——”
生怕李娇娇一时冲动,这时候与丽婕妤起冲突可讨不了好。
抱琴有些不安地看了眼院中的惨状,小心翼翼地扶着李娇娇的手臂,“咱们先回屋吧。”
李娇娇回过神来,顺着她的力道脸色难看往屋里走。
而流云早就吓得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屋外的杖刑声还没停下,那规律的声响仿佛死神的号角萦绕在洛阳宫上空,叫人几欲窒息。
虽说她与采夏不睦已久,但直面这鲜血淋漓的一幕,还是心神不宁。
李娇娇艳丽的小脸绷紧了,莫名也有几分冷肃。
半晌,她没忍住重重地拍了下扶手,坚硬的扶手将她的手掌硌得生疼。碍于面子,清晰的钝痛被她生生咽回肚里,就连方才沉重的思绪都戛然而止了。
她鼓起腮帮子,双眼里顿时重新燃起明亮的光。
丽婕妤今日这出戏若是真把她唬住了,那才是真让她称心如意了!
她李娇娇可不是被吓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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