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地狱

樊雪的第一次自残发生于2016年10月12日。以决绝的态度,充分证明自己当时的心意,与温理香达成谅解。

然而,矛盾根源没有解决,她们的冲突就不可能到此结束。

猜忌的种子已然埋下,加之刘培民的公司中有理香一部分股份,那是她最看重的收益之一。故夫妻恩爱的戏目仍往下演,温理香终日游离在丈夫和‘女儿’之间,家庭与伦理之外,言行举止都须格外谨慎,以防掀起更大的风暴。

另一方面,樊雪照常活跃于校内,凭一场全市女子篮球联赛大放异彩,周围又多出无数道追捧者的身影。男女皆有。

大约三个多月,每逢刘培民试图对温理香做出任何亲密行为时,后者极其不快。每当目睹樊雪放学与一群男女孩子共同归来时,前者亦感到十分不悦。

更糟糕的是,她们年长,年少,都有各自的傲气,不肯在爱里轻易低头,似乎误以为那样做便代表一种懦弱,一种失去尊严地退让,只会令自身廉价,显得自己更缺爱也更不值得被爱。因而每每遇到上述两种情况,浅薄的安抚和承诺已无法派上用场。

她们开始如两头困兽,在有限的空间里,一次又一次用试探和报复的形式相互爱着,相互激烈残忍地伤害着。

伴随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下,家中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古怪,仿佛庭院里,厨房里,客厅里,甚至是空气里处处布满尖锐的弓箭,闹得人心惶惶。

天台的花朵早早败了,余下一地枯枝残叶,任谁都看不出它们曾经那样婀娜娇艳地盛开过。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看到那栋房子,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呢。 ”

连住在附近的邻居也都这样说。

很快,气温持续走低,旧的一年进入倒计时。

司机小方、园丁李叔相继辞职,负责照看玻璃花房的女佣也告假,只剩一个阿姨继续留在家里打扫、做饭。

许是冬天的缘故,昔日富丽华美的洋房愈发晦暗、清冷下来,一旦有风雪降临,沉重的云层低悬于天穹之上,花园里根茎倾倒,杂草与土壤便翻飞起来。

恰如爱伦坡的《厄舍府的倒塌》所描写:

我未曾目睹它过往的模样

但仅凭方才的一瞥,某种难以忍受的阴郁便浸透了我的内心

我望着宅邸周围稀疏的景物

围墙荒芜,衰败的树遍体透着白色

我的灵魂失语了

我的心在冷却

下沉

显出疲软的病态

正是在这样一股氛围中,这一年的除夕夜,温理香和樊雪间长期积压的误解、不安、埋怨、嫉恨以及其他种种情感,终于再一次爆发了。

起因是身处漩涡中心的刘培民,再迟钝也不免觉察出几分不对劲,误以为理香听信谣言,把樊雪当成他的私生女才致使两人关系差劲。于是未经商量,毫无预兆地,他在饭桌上提出,打算和温理香再要一个孩子。

他们自己的孩子。亲生的。

“我想好了,就算我和理香有自己的孩子,小雪你也可以继续留在家里。”

“你是个好孩子,很懂事,学业上也不让人操心,只要再接再厉,明年能成功拿下省高考状元的荣誉,爸爸就送你一套房子,再把你的姓正式改成‘刘’。不过……刘雪,流血。听起来不太吉利,到时候随你喜欢,改一个更像样的名字就行。

“大学最好是出国读,毕了业到公司帮忙,或者自己创业,都可以。毕竟我和你妈妈这么辛苦赚钱,别的不说,养两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找理香的手,握住,完全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没把两人骤变的脸色放在心上。

樊雪是吓到了,怕被送走。

理香的话,应该就是太感动了,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体贴的话吧?

说来有趣,原来做一个好老公、好爸爸也不难嘛。多么新鲜啊。

“孩子的话,最好明年就生,属猴。猴子好,聪明,机灵。对了理香,这么大的事,也该跟你爸妈知会一声吧?说起来,好像很久没拜访过岳父岳母了,不知道他们身体怎么样,不如这周末回去一趟。带什么礼好啊?护肤品?保养品?还是酒水茶叶一类的……”

仿佛已经拥有一个孩子和一个温馨美好的家庭,刘培民笑容满面,侃侃而谈。

任凭温理香用力掐他,他不在意。

几次打断他说话,犹不肯停。

一桌丰盛的菜肴失去滋味,樊雪突然放下碗筷,噔的一声,很响。

“怎么,小雪有话说?”

是要造反吗?

刘培民立即投去眼神:“周末有空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就当提早见外公外婆。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不过我想,马上就要做姐姐了,小雪你应该不是那种只想做独生女、一个人霸占所有家庭资源的人吧?”

话里话外充满威慑。

“怎么会。”樊雪笑着说:“您多心了,爸爸。我只是想敬您一杯。”

她用了平时绝不会用的称谓,往杯里倒酒。

猩红的酒液映出摇曳的水晶吊灯影,泛着涟漪,折射出各色光芒,多像一盒颜料将她的脸填满。

双膝往后推开椅子,她站起身,举起杯,面朝刘培民,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温理香,声音甜美得好似一把糖浆:“感谢您领养了我,给我这么好的机会和资源,能够来到这座城市生活,接受更优的教育,成为更健全的自己。也很惭愧,目前我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报答您的东西,所以今天,在这里,我只能敬酒一杯,真诚地祝福您和妈妈,能够尽早,如愿地生下一个弟弟。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他的。”

“也不一定是弟弟,男女无所谓,只要——”

刘培民刚出声,就被温理香打断:“够了。刘培民,你喝醉了。”

“怎么可能?亲爱的,我才喝第二口。”

他嬉皮笑脸,摆弄着身前还剩一大半酒精的杯。温理香却没心情看,抛下一句‘今晚别进我房间’便转身上楼。

“那么,我也吃饱了,爸爸您慢用。”

樊雪紧跟着离桌。

……什么情况。生气了?害羞了?怪他不该把要孩子的事拿到饭桌上说?

那另一个呢?

害怕了?妒忌了?怀疑太太吹了枕边风,才怂恿得一家之主要生亲儿子,好守家产,所以把他俩都记恨上了?摆架子给他看?

啧。复杂。

客厅里,望着一大桌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刘培民不禁摇了摇头感叹,女人,果然是麻烦的代名词。

……

晚饭不欢而散,当天夜里,樊雪就割了腕。

发现她的时候,浴缸里的水已满得溢出来。血红的流液沿地砖纹路四下里扩散,简直堪比喷涌的火山熔浆,叫人无处下脚。

送到医院,经过两小生死时抢救,樊雪的命保住了,人却落下毛病。

精神状态尤为糟糕,一度闹绝食,拒绝所有人的探视。过好多天才有所好转,但依然不看人,也不说话。

只有到了夜里,万籁俱寂的时刻,谁都搞不懂她为什么又忽然默不作声地从床上坐起来,一个人推开门,沿着楼梯一遍遍上楼、下楼,活像思维僵硬的木偶人,天将亮时再回到病房里睡觉。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一日复一日,一夜又一夜,时光周而复始,匆匆流逝。渐渐地,不知道从哪一天起,连温理香都开始看不懂樊雪的眼神,难以摸清她那张冷淡面容下隐藏的想法。

两人仿佛来到命运的交叉口,想办法和好,或是迎来真正的决裂,她们将何去何从?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不详的气息,故事结局近在眼前,即将到来……

众所周知,拍摄中的影片跟成片是两回事,先后顺序未必相同。

姜青妤今天的任务,主要是呈现樊雪在住院期间的变化,拍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情节需要钟心芝配合,可她昨晚应酬得太晚,助理打电话请一天假,估计明天才能归组。

刚好,那个姓虹的副导演上午发来微信,让姜青妤这两天抽空去签一下合同。说好的刑侦单元剧《蛇蝎》第三篇章女主角‘金蛛’,单集片酬暂定十万,共八集,拍摄周期约一个月。需要自己提前报班调整一下形体,练一下舞蹈,最晚不超过六月中旬开机。

平心而论,按照姜青妤目前的身价和话题量,《蛇蝎》剧组给的价钱不算高。走公司账上,四六分,她最多到手三十二万,还得依法缴纳个人所得税。

不过毕竟是她低谷期自己试来的戏,立意新颖,又有平台押宝,期望放低一些,达到热播的标准应该不成问题。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尽管周珊手里捏了不少报价更高、合作演员更有流量的戏,综合评估下来,还是让姜青妤接了这部戏。也算给虹导一个表态,去新平台试试水,免得人还没红,先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罪名。

姜青妤没想那么多,反正有戏她就拍。

穿着樊雪的衣服,做着樊雪的表情,她躺在病床上,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等了好久,都没等来陈宁笙那一声‘卡’。

是在补特写么?

她缓慢地闭上眼睛,再睁开,听到病房外的动静。眼角一斜,意外地瞧见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温理香。

对方梳着温理香的头发,穿着温理香的衣服,带着温理香特有的淡淡香气,以温理香式轻慢的步伐走进来,像猫一样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的确,是温理香没错。

既然导演没有喊停,戏就必须往下演。

姜青妤反应极快,回到戏里。

明亮的单人病房中,寂静横亘于两人之间。温理香放下花束,为自己搬来一张椅子,首先打破沉默:“吃饭了吗?”

过两秒,又问:“饿吗,想吃什么?”

樊雪不语。

昨晚A市的气温跌破近十年来的最低记录,冰雹如石块般啪嗒啪嗒砸了一夜。

天亮后又下起雪。

窗外,低矮的云层间蔓延着黑色平直的电线,一只麻雀踩得积雪的树枝嘎吱嘎吱响。樊雪偏头看着,仿佛听不到温理香的声音。侧脸线条起伏有致,嘴唇倔强地抿在一起。

在单人病房里住了小半个月,她瘦许多,人也变得冷漠了。

她不知道,约莫是生意场上对家下的手,这些天某‘刘姓企业家再出丑闻,竟逼得山区养女大年夜自杀’的消息不胫而走。相关报道铺天盖地传播,使公司再受影响,刘培民忙得连续一周没空着家。

上一回给妻子打电话还是三天前,声音哑得结网,张嘴一句:“我受不了了,赶紧把那个穷酸货送回山里得了!”

温理香说:“不行。”

第二个发表相似意见的电话是妈妈拨来的,老样子,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呜呜咽咽地酝酿好一阵,方才开口道:“你爸……你爸爸他又生气了,发好大一通火。上回是培民,这回是养女,妈妈真是搞不明白,你为什么总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我究竟是做什么孽才生你这样一个女儿,你又做什么,总要惹你爸爸恼火?平时说话也好,做事也好,有考虑到妈妈和哥哥吗?考虑过我们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吗?如果不想同家里断绝关系,就快点把这件事处理好,把那个女孩送走,知道了吗?”

温理香直接挂掉电话。

根本不可能那样做。

拒绝接听哥哥和爸爸轮番发起通讯轰炸。不看短信,婉拒亲朋好友们或真或假的关心,以及邻居们话中有话的试探与奚落。

2017年3月,她收起必须对抗所有人的厌倦与疲惫,孤身来到樊雪面前,前后提了好几个问题,却没能得到对方哪怕一眼正视。

这样下去不行。

她意识到,如果两个人的爱情一定要其中一人先低头。那么,那个人只能是她。

因为年长,因为不忍,因为更怕被得之不易的爱人放弃。又或许仅仅是因为,由她发起的攻击,也理应由她来结束。

“真的……再也不打算理我了吗,雪?”

浅浅的叹息落下,温理香解开绳子,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拟好的离婚协议书,递到樊雪眼前。

“就算再也不打算理我,你也得知道这个。”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字了,只要再解决刘培民,我就能摆脱‘温太太’这个枷锁,重新做回自己。”

不得不说,这招管用。

半大的孩子,即便表面上不闻不问,竭力作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可心里在意,便还是下意识低头扫了一眼,再飞快挪开。

【掩耳盗铃。】

【真可爱。】

唇角不由得弯起,理香眼中流溢出些许萤光,抬手覆盖住樊雪的手掌:“我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由于不想受伤,我们都使用了一些错误的方式对待对方。不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离了婚,等你出院以后,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她笑得很好看。

仔细想来,这段时日,几乎每次她们想坐下来冷静沟通时,都被刘培民搅乱。好不容易今天双方都心平气和,有谈话的余地,饶是樊雪再赌气,也不舍得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是你先开始的。”她控诉道。

“你没有公平地对待我。”

历经一次次交战,一次次反思,樊雪终于意识到,她和温理香的这一份爱最大的问题不是性别也不在年纪,而是它从一开始就不平等。

她比她年长,比她有钱、有地位。更糟糕的是,自以为比她有经验,能够精准地宣判她的未来,从而判断这段情感终将发生的改变。

“我不喜欢男人,可你觉得我最终要喜欢男人。我没有议论过你的年龄,可你认为我最终会嫌弃你的年龄。所以你惊慌,你不安,你利用刘培民和那些大人的手段来对付我,测试我,甚至提早处决我。这不公平。”

“你不能拿没有发生的事判我有罪。我不接受,也分不清楚,你那些行为到底是想推开我,给你自己一个胆小退缩的理由。还是要借此逼迫我,说出更多承诺,做出更多保证,像醉酒的男人一样保证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只忠于你。”

“不管怎样,我不喜欢那样的你。”

敏感,多疑,自我怀疑,那不是她认识的理香,却是温理香。处于爱情中的温理香。却不是她爱的理香。

没有丝毫推脱的想法,温理香承认:“我是一个成年人,比起你,我已经被这个社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太多。其中有一些是我知情的,我摆脱了。另外一些则深埋在我的身体里,像偌大花园中一条腐烂的根,太过细微,很难发觉。或即便察觉了,也往往因为藏得太深,缠绕太紧而无从下手。若想彻底清除掉它,就势必动摇整个园子的根基。”

“同样的道理,我就是那个花园。”

“在没有万全准备和真正面对自己的勇气之前,能做的只有简单地修剪植物外表枝叶,接受它的现状,而非贸然去挖根。”

“作为人,一个成年女人,我有反叛的一面,抗争的一面,却也必不可免地保留着一些被规训过的痕迹,懦弱和庸俗的一面。所以我结了婚,我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同时又背着他结扎,不准备生孩子,致力于从男人手里抢回我应得的钱和权力。它们构成一个整体,尽管看起来有些矛盾。”

“如果你非要把我全部的言行、思维都过滤一遍,区别出好坏、应该存在和不该存在……很抱歉,我做不到。”

“那会令我彻底混淆,没法分清‘我’之中到底哪个部分是真正的我,哪个部分是别人塑造的我。”

“……所以你就欺负我。”樊雪垂下眼皮,恹恹道:“因为不想审判自己,就把问题都推给别人,我不觉得一个合格的大人会这样做。另外,就像你说的那样,这是我作为未成年人经常说话不顾后果的一面,请你接受。”

【可爱。】

温理香哑然失笑。

想了一会儿,她说:“从能说话的年龄开始,我家人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是,人们总以为自己是个例外,结果都是例子。”

“这么多年以来,我听到过很多好听的诺言,看到过很多最终惨烈的结局。我们都清楚,没有一对恋人不是从爱开始的。相爱的时候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美好。然而当时间长久,激素退去,人和感情都将变质,能走到最后的人少之又少。”

“当然,我承认,在这件事上,确实是我处理得不好。”

于是,温理香又一次致歉。

而后起身,离开椅子,身体与头颅在病床边一点一点低下去,犹如撒娇的猫,将侧脸贴到恋人的手背上,两瓣唇微微张开:“要是真的不喜欢那所学校,出院以后,就转学吧。如果不想再看到那些人,我们就搬家,换一个地方生活。以情侣的名义。”

樊雪闻言惊讶:“可是你的家人……”

“已经都处理好了。”

温理香如是道,眼中划过一抹冷色。

樊雪不清楚她口中的‘处理’具体指什么,不过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毕竟,一个曾经说过‘父亲也好,母亲也好,都是把我当成工具使用的人’的人,预言‘真可怜,他的情人和儿子今晚就要死去了’后立刻成真的人,自然有别人想不到的手段,去料理所有她觉得妨碍的人。

但这一次,她是为她而做的。如果真的有罪,她们,应该会一起下地狱吧?

地狱是什么样的?有男人么?

要是没有,那好像也算不上地狱了。

樊雪胡乱想着,刻意抬高下巴,尽可能地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去看温理香的正脸。

但她依然栖息在她的余光里。

悄无声息地化作一道修长而朦胧的轮廓,身体绵软地折了三折。许是错觉,一瞬的眼花,可樊雪觉得她分明看到了,从刚刚到现在,对方的膝盖居然一直跪在地面上……

说出来谁会信呢?

一向高高在上的温理香,不喜欢被俯视的温理香,不是被迫也不出于做戏,独独在17岁的恋人面前,竟心甘情愿地让自己落入低处,抬头仰望另一个人。

这一刻,好似有一辆全速前进的火车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从樊雪的心尖驶过。

车辆扬起的尘土间,院子里那些话、卧在森林中的那副裸女肖像画,那栋房子,那条在阁楼中闪闪发光的披肩,连同她们交握的手,彼此慰藉的身体,她们的抚摸、亲吻,带着一股股或浓或淡的爱意,犹如气泡般快速飘上空中,随后爆裂。

也是到了这一秒,樊雪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为什么理香会乐此不疲地玩那种伤人的试探游戏。

伤害带来疼痛,疼痛代表嫉妒,嫉妒过后就有争吵,争吵完得有人低头,想办法自白、自证,为了挽留住这份感情甚至不惜血淋淋地剖开自己,露出毫无遮蔽地、一插便会致命的内脏。

而这恰恰是爱情最明确的表现形式之一。

就是告诉你,因为爱你,所以你随时随地都能无限度地置我于绝境,将我杀害。

难怪。从第一次产生分歧到现在,为了那些事,她们一次次解释一次次拥抱,试图用语言或肢体化解干戈,都不管用。

只有用钢笔扎入脖子才行。

必须做最激烈的表态才行。

因为这是一种再血腥不过的爱,经过极端手段获得,一经体验就再难戒断,再也没法满足于日常生活中那些平淡乏味的表达。

就在她弄清楚一切以后,冬日的上午,风暴即将来临,天光欲灭不灭。

“所以……可以原谅我吗?”

温理香问:“你还想和我重新开始吗?”

望过来的目光近乎哀怜。

“……看着你走进来的时候,我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你今天没戴披肩,会感冒的。”

就算在冷战中也下意识担心对方患感冒,这也是爱。最不起眼的爱。

樊雪低着头回答:“我很想说好,可是还是觉得生气,就不想那么轻易地说好。”

温理香听完,又一次笑了。

“那就等你消气以后再回答我好了,几次都无所谓,我会再找机会问的。”

她这样说着,仰起脖颈,用额头轻轻靠上樊雪的下巴。呼出的热气落到她的胸前。

须臾间,世界上所有噪声都被阻隔。

这一刻如同短暂的永恒。

……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就此释然然后通往幸福的结局就好了。

可惜。

不是有那种说法吗?吃惯了酸辣的口味,就很容易尝不出一碗素面的味道。而樊雪和温理香,她们的处境即是如此。

从前是温理香不信樊雪。

因为爱。

现在轮到樊雪不信温理香。

同样是因为爱。

毕竟,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樊雪更清楚,她究竟爱上了一个怎样美丽、狡猾,喜欢示弱又十分擅长编造陷阱的人。

况且,真正的已婚人士,其实是温理香不是吗?

和男人演戏的是她,和男人恋爱的是她,和男人同床共枕后又立刻转手抛弃的人,还是她。

没了刘培民,谁又能确定不会再有陈培民、李培民?谁敢笃定樊雪就是温理香此生最后一个爱人?

……她们之间。

已经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她俩挺复杂的,应该,大概,主要还是没安全感的问题?

反正再一场戏就可以杀青了。

所以,死!死!死!都给我死!毁灭吧世界!!!

对不起,本人日常疾世愤俗发疯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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