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青年气愤地说：“怎么回事呀？饭都还没吃完就让人出来？哪有这么做生意的？”
“唉，别说了别说了，还不是老板家那个儿子……” 工人老刘常在这里吃饭，之前就见到过这种情况，他拦着年轻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好歹把钱也退回来了，别围着看啦，散了嘛。”
许桉穿过嘈杂的声音进到店里，大概是真的变天了，阵阵冷意逼得她直犯恶心，她转过身把门关上。
距离门口第二个桌子旁边，许振阳正大刺刺坐在凳子上抽烟，旁边是一个被他踹倒在地的凳子，看见她回来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但又想到什么，就又安稳坐着，吹出一个烟圈。
“放学了？”
许桉没理他，径直走过去，梁纭坐在靠里的凳子上流泪，许柏原本也抽着根烟，看见许桉回来，连忙踩灭了。
许桉看着他脚边的两个烟头，许振阳应该还没来太久。
许振阳骤然被忽视，感觉非常没面子，“嘁”了一声：“越大越不知道规矩，没一点儿礼貌，见了长辈也不知道喊人。”
许桉转过身，还没迈开脚步，梁纭一把拉住她的左手，眼里带着些红血丝，许桉就没再往前走，右手安慰地按了按她的手，朝着许振阳面容冷冽地说：“你自己出去，还是等我请你出去？”
许振阳不喜欢和这个女儿打交道，每次回来都是趁着她不在，这次也真是倒了大霉，但自己好歹是她老子，气势上也不能输，又徐徐吹口烟圈出来，镇定地说：“怎么和你老子说话呢，我自己家的店，老子想来就来。”
饭店本就不大，此刻烟的味道格外呛鼻，许桉感觉胸口闷闷得，喘不过来气。
“要了多少钱，拿出来。”
不知道是出于自尊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许振阳强硬地踹一下桌角，怒骂道：“哎我艹，老子不和你计较，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许桉看和他沟通无效，索性放弃，转头看向爷爷：“他来干嘛？”
许柏本就有些驼背，此时坐在凳子上，腰佝偻地更是厉害：“桉桉，你别生气，你爸他就是回来看看……”
许桉像憋着口气在气管，她荒谬地想笑，一年到头都不回家的人，每次“回来看看”就能看到店关门，回来一次他们仨就得紧巴巴地看着银行卡里那点数字过日子。
许桉右手用力掰开奶奶的手，向许振阳走了几步，看见他往后靠了靠，用防备的目光看着自己，更觉得烦闷，皱着眉头向他摊开手。
“别等我再说第二次，钱拿来，你滚出去。”
许振阳也有些恼火，烟头扔在地上踩两脚，猛地站起身，挥开许桉的手，他比许桉高将近一头，看起来倒有气势许多。
“我呸，真他妈晦气，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给你吃给你穿十几年，都敢指手画脚到你老子头上了，和你妈一样……”
“桉桉！”
许桉没等他继续说，一拳已经锤到他肚子上，许振阳看起来壮实，其实身体已经发福，平时又缺少锻炼，挨上这一拳身形晃了晃，堪堪站稳。
许桉耳朵嗡嗡听不见爷爷奶奶说话，她看着面红耳赤的许振阳，还要再出手，但是胳膊被一股力量拽住了。
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爷爷奶奶已经挡在许振阳身前。
“快走啊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以后别回来了。”
这是在说谁？许桉怔愣地想。
脸上覆盖上一个温热的手掌，替她擦掉眼泪，许桉侧头看，是满脸着急的姜煜。
姜煜捂上她的耳朵，转身说些什么，许桉没听见，只感觉世界都安静下来。
她看见许振阳走出饭店，嘴里念念有词，大概还在骂她和她妈吧，但是她听不见，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桉桉，你爸爸他这些年好多了，他一个人在外面也不是老游手好闲了，他也打工挣点钱，就是被人骗了，实在是有难才来……”大概觉得自己说的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叹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委屈你了。”
梁纭眼睛还红着，平时经常嘿嘿对人笑的老太太此时苍老许多，头上的白发盖也盖不住。
许桉点点头，扶起地上的凳子，擦掉脚印，扶奶奶坐下，她说：“别担心，我先回学校了。”
“桉桉……”
许桉不想再听见什么话，拽了下姜煜的袖子，他就也跟着出去。
“真直接去学校啊？”姜煜跟着许桉走到十字路口，忍不住拉着她的胳膊问，“下午还考试呢，好歹吃点东西吧，我刚好今天中午准备做饭呢，赏脸吃点吧。”
许桉面无表情看着他，肚子不争气叫了声。
……
姜煜绷着嘴，许桉直觉他现在想笑。
“走吧，我也挺饿的呢，不吃饭回学校考试都没力气了。”
“你先坐会儿吧，我下碗面。”姜煜站在玄关换拖鞋，又拿出一双小码的给许桉，边说边朝着厨房走去。
还是跟着姜煜来了，许桉走到沙发上坐下，姜煜住的屋子比她想象中要大许多，三室两厅的规格，房间布置简洁温馨。
“无聊的话可以先看会儿电视，我很快就好。”姜煜从冰箱里拿出来两个鸡蛋，看见许桉目光似乎在看茶几上的小说，“嗷那本是我前不久买的，你想看的话随便翻。”
许桉拿起来放在膝盖上：“谢谢。”
确实如他所说，没用多长时间，姜煜端着两碗面出来，每个碗里都打了一个荷包蛋。
“尝一尝吧，姜大厨亲自下的面。”
许桉拿起筷子挑起面条，味道确实还挺不错，她早忘了自己说过要适当打击他的话，毫不吝啬地夸赞：“很好吃，我爷爷如果尝过一定想挖你来店里。”
“哈哈哈，这么高的评价，那我也不算白忙活。”
姜煜相当受用，分明是吃了很多次的面条，他今天却觉得味道好许多。
姜煜和她吐槽语文考试作文，甚至聊小区的流浪狗，都没有再问一句许振阳的事，许桉也没有提，决意在回家之前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在别人家蹭吃蹭喝，许桉很是不好意思，想着主动刷碗，被姜煜以不能抢洗碗机的工作为由拒绝了。
许桉心道：科技真方便，有钱真好。
她索性打量了一下屋子，感觉比自己家三个人住的房子还要宽敞一些，相较自己家的老式家具，姜煜家乳白色的沙发，大屏幕的液晶电视，双开门的智能冰箱……更符合年轻人的眼光，更重要的是散发着金钱的气息，一想到接下来长时间的省吃俭用，许桉心里一阵发堵，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姜煜顺便洗个手，回过头注意到许桉的目光，开口说：“其实这个房子不是我租的，是我家之前的房子，搬家后就没来住过，这不是离学校近点，我就又挪回来了。”
许桉注意到他说的是“我”，犹豫一下问：“你一直自己住在这里吗？”
姜煜洗了一碗葡萄，端过来放在茶几上：“可不嘛，我妈之前在一附院，后来换岗了，离这里挺远的，她也不想回来住，你吃点葡萄吧，昨天晚上买的，还挺甜的。”
许桉第二次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涉及别人的家事，许桉提不了什么建议，吃一颗葡萄，借着酸甜的口感冲淡心里那点苦涩。
静静坐着几分钟，姜煜擦擦手：“嗐，说这些干嘛，你要听我弹钢琴吗？”
许桉点点头：“好。”
姜煜打开一扇门，打开灯，木质地板散发着暖意，黑色立式钢琴置于厚厚的地毯上，他拉开琴凳坐下，打开钢琴盖，许桉站在侧面看见他在暖黄光线下的侧脸，一反平时的随意，他像是天生为钢琴而生，许桉这么想着。
姜煜骨骼分明的手指悦动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跳跃的音符如同树上的鸟儿，如同微风轻轻撩动少年的白色校服。
许桉认得这是《千与千寻》中的一首插曲，此刻第一次聆听现场的钢琴演奏，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足够妥当，她想自己心里那点烦闷完全被吹散了。
“我学钢琴其实挺晚的，小时候我爸妈对我没什么要求，第一次表现出兴趣，是跟着我妈看动漫，听到这首曲子，很兴奋跑到屋子里，闹着非要弹钢琴，我妈把琴盖打开，我乱弹一气，没想到竟然很有做音乐家的天赋。”
许桉透过姜煜像是看到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孩子，忍俊不禁：“你小时候就那么厉害。”
“噗，你还真信了呀。”姜煜可太会破坏气氛了，噗嗤就笑出来，“没有没有，最后一句是骗你的，我乱弹一气，难听的要命，要不是装修的时候在隔音上费了一大番功夫，估计就要被邻居投诉了，偏偏我妈觉得我就是有天赋，坚持要让我学。”
果然骗人次数多了是要遭报应的，许桉决定以后不那么坑林歆了。
“阿姨说的很对，你现在很厉害。”
姜煜笑意收敛些，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我现在也不那么清楚，一开始特别开心，我爸手把手教我，后来我爸去世，我妈一心都放在我身上，什么都给我准备最好的，给我找最好的老师，九年义务教育都有三年是糊弄过去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学这么多年是为什么了。”
许桉从没听他说过这些，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父亲，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她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他几句，但是他坦坦荡荡说这些，却像是纯粹的叙述，完全没有一丝矫情的语气。
“嗐，你不用想什么安慰的话，我没什么伤心的，现在正儿八经上着学，说不上特别厉害，但脸皮厚点也能腆着脸说自己是一水儿的小钢琴家。”
许桉被他玩笑的语气逗乐，做出今天中午第一个完全放松的表情。
“对嘛，笑一笑多好看，不发愁啦。”
许桉笑意还没收回去，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云淡风轻地剖出自己的经历，只为了逗自己笑出来。
两个可怜娃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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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