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后退一步,靴子踩到树枝发出一声这段的脆响。
只裹了一层单薄布料的脊背贴上身后坚实无温度的树篱墙。
唯一的出路已经在不知何时被封闭上了。
她退无可退。
“过来。”
血戮骑士面对着科恩勾勾手指,轻声说道。
礼服之下,她光裸的脊背肌肤上,黑金狮鹫图纹正被烧灼般地升温发烫。
科恩感受到身躯几乎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膝盖不由自主地向下弯曲,摆出更加屈辱的姿势。
她现在才知道身上那个西索特地留下的奴隶印记代表着什么,群体标记,代表她彻底的臣服与归属,携带着黑金狮鹫徽章的每一个人都能支配她。
也代表着,其实她的位置时刻都被监控着。
“咳……”科恩用力咳呛了一下,后脊上的黑金狮鹫烧灼感愈演愈烈。
她踉跄得站不稳,差些摔进雕塑繁密的树篱当中,接着一个充满侵略性的气息靠近,踱步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对方高大全覆甲胄的身形遮住了科恩头顶的日光。
金属构建的盔甲靠近她的瞳孔,视线像是被几只古怪险恶的金属异兽蛮横地占据了。
心情当然是糟糕透了。
现今她身上什么防备的道具都没有。
科恩分辨不清血戮骑士到底哪个是哪个,他们穿戴好甲胄,戴着面具,除开身高有着细微的差距,每个人几乎都一模一样。
以前在军队里她不想探及别人的**,以为不准露出面容是每位血戮骑士的入团守密准则。
科恩也曾一度怀疑过其实盔甲下的都不是活人,而是帝国研究的秘密武器,西幻世界的仿生人。
但是哪有性格如此恶劣的仿生人?
“你可以乖顺一点,”面前的血戮军开口,嗓音低哑。黑铁头盔上的繁复纹理清晰可见,盔甲是异兽的夸张样式,狰狞威严、栩栩如生。
他掐着半精灵的下颌,捧起她的脸,手指用力迫使她抬头,“比如露出刚才那种讨好的表情。”
“怎么不继续试试呢?求求我,说不定我会温柔一点。”
半精灵始终一言不发,他以为科恩在恐惧和抵触。
思索了一下,他手掌使劲,掐着半精灵后颈把她拥进臂弯里,手指顺着她线条明显的脊背,狎昵地摩挲上凸起的两片秀气的蝴蝶骨。
“什么表情?”科恩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顺势仰起脸,她面色平静地看着血戮军。
凑近了才能看到,她抬起的脸上有一道被荆棘划出的细小血口子,丝毫不影响观感,反而看上去有种更惊心动魄的美。
“你们究竟想要什么呢?”科恩弯了一下唇,这点笑意很冷淡,但有胜过无。
“真可爱。”血戮军捧起她的脸,“这种时候还要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滚。”
科恩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恶心的语调了。
她被这种说辞弄得有些反胃,扬起手下意识想给面前的人一巴掌。
不出所料的被他握住手腕拦截,只有指尖磕到了坚硬的盔甲,肉和金属碰撞,指骨顿时痛胀发麻。
金属手甲刻意地揉弄她的手指,“留着点力气,科恩大人。”
科恩深呼一口气慢慢说:“……不要在这里……我冷。”
她声音有些颤抖“这里风大,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吧。”
捧着她的脸,血戮军声音哑了哑。
“不要再想着逃跑了。”
明知是诡计,是花言巧语,他仍旧想看看她想做什么。
迷宫终点中心处的植物雕塑后是一个巨大阶梯喷泉,被繁花和象牙雕塑们拥簇着。
科恩一下摔进水池里,身上繁缛的衣裾立即如同棉花一样吸水变得冰冷沉重,好在水不深,刚没过小腿,饶是水如此浅,水花飞溅四射时,她也狠狠呛了一口水。
不过被她按在身下的那名血戮骑士状况更惨烈一些,整颗头颅都被科恩狠狠摁进了水里,
“咳咳咳!————”脖颈上的束缚环再度生效。
激烈的电流贯穿全身,肺腔疼痛难抑,科恩不顾一切,掼着血戮军的左肩继续往下抵。
水浪翻腾溅射,发出巨大激烈的响动声。
北地冬天的水冰冷又刺骨,浑身都在痛。
科恩心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她今天一定要弄死一个。
人可以被杀死,魔导道具也能被毁坏,没什么事物是不能摧毁的。
看似坚固的东西往往脆弱。
科恩动作没停下,手臂的肌肉线条骤然一齐绷紧发力。
透明的水珠顺着额前碎发串珠般源源不断滚进泛红的眼眶,寒气弥漫,视野里一片模糊,只剩下了眼前一个明晰的目标。
“你也、求我……”浑身都在痛,科恩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她看着身下按在水池当中的血戮骑士,对方挣扎幅度小了许多,科恩难得地笑起来,“求我、温柔点。”
“好了。”终于其余旁观的血戮骑士出手了,同样冰冷的手甲上前把科恩拉开,“就算是玩闹也要有个限度。”
“他真的快被你杀掉了。”
被其余的血戮骑士从水池里拖出来时,科恩浑身已经没了任何抵抗的力气,她只感觉浑身冰冷,□□像是被电击和火烤的剧烈疼痛不明晰地同时分裂成两块。
“咳咳……”沾水的发尾湿漉漉黏着她锁骨,她用力地咳呛,想把气管里积蓄的水吐出来。
眼睛被冷水泡得很酸涩,睫毛翕张沉重,视线也有些模糊。
感知变得浑浊,科恩只感觉有人掐着她的肋骨把她甩到一片开阔的草坪上,力道之大,她身躯被砸得发麻,眼前视野直发白。
强硬而冷酷铁血骑士居高临下,观赏落水狗一样盯着她。
“真厉害啊,差点就把你杀了。”恍惚间她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对话。
“天哪,你在期盼我死吗?”交谈内容听起来剑拔弩张。
“少个人的话,大家都会高兴的……”
“真遗憾没能如你愿。”
科恩被扔得发蒙,感觉眼前直冒金星,出于被培育出来的战争天性,她习惯从手边找点什么武器,却什么都没摸到,草坪上一片空白,不等她再度反抗,她就被严严实实按到了草坪上。
科恩动了动喉头,身躯疲软,她实在是痛得没什么力气了,大脑也混沌得一团乱麻,只凭直觉胡言乱语拖延时间,“你敢摘下来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吗?”
“不敢。”那人戏谑地轻笑。
“毕竟我们不认识啊,见到我说什么样子,以后你要是想去乌迈陛下面前告状怎么办?”
乌迈。
冷,浑身被吸满水的礼服包裹,湿漉又难受。
科恩嘴唇翕动,却没说出什么话,她下意识捕捉到了这个名字。
《圣器录》里的最终大反派,龙傲天的宿敌,她以前的顶头上司……
贱人中的贱人,全天底下最大的贱货。
她小前半生基本全部的苦难都来自这个贱人。
一瞬间难抑的杀意达到了顶峰,这种攻击意图立即被束缚项圈捕捉,迎接她的又是一波强烈疼痛的电流。
肩头被用力地钳制着,科恩被迫躺在了草坪上。
身体条件反射般应激地颤抖,虽然她这次没有被剥夺视觉,处境却跟那晚一样糟糕。
“……”科恩抬抬眼皮,她的额角触碰到了一片葳蕤绿植,在枝叶和花瓣的切割当中,视野里的天空上面云层和太阳交织明灭不定。
科恩不想说任何话,她要把力气留着省到之后,有机会手刃这群人的时候。
“你还好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对方逆着光站在科恩面前,面容沉在阴影里,模糊不清,他朝科恩伸出一只手。
科恩握住,借力扶起来,他的手掌里长着一些粗粝而触感奇怪的龙鳞,搀扶时险些划伤她的手。
她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环顾了一圈,方才的血戮军已经全部消失了。
一切仿佛只是她呛水过多产生的幻觉。
“没事了,他们只是迷宫里出现的幻觉,你现在的意志……”他指指科恩脖颈上约束魔力的漆黑项圈,话说得很委婉,“有些薄弱,所以他们乘虚而入了。”
科恩默不作声地拧着湿透的衣角和头发。
“你还好吗?”苏伸手在她眼前划了两下,再度关切地问。
“你一直不说话,我以为你不舒服。”
“……”科恩面色不善地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你把我引诱到这里想做什么?”
开口,她的声音又干涩又哑。
“引诱?”苏被她逗乐了,“小姐,是你先跟着我的。”
“时间有限,我就不说废话了。”
“我是来帮你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被意料外的话语迎头砸中,科恩敏锐而危险地眯起眼,“谁?”
“天底下你最想杀谁,我就帮你杀谁。”
苏指指头顶上万里无云的晴空,“这个屏障只能维系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我们做的一切都不会被他们察觉。”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所以有个东西拿给你看。”
科恩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她吃过太多太多惨烈的教训。
苏朝她摊开的手掌里有两样东西,一支装着一枚褐色眼球的玻璃试管,还有一块铂银色的铭牌。
那颗眼珠里流溢的魔力让她别样熟悉。
科恩还在微微怔愣时,苏把两件物品都大方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这些本来就属于你。”
“它们是敬柯留给你的。”
霎时间科恩感觉自己仿佛被雷电击中了。
“你怎么拿到的??!”科恩提高了声音,她显得愤怒而尖锐,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苏的领口被她一把紧紧攥起,“你到底从哪拿来的?!给我解释清楚!”
“冷静点。”苏面色平静,显得科恩的举动偏激又疯狂。
“三年多前的时候,药草屋被燃烧殆尽前,我去见了她一面,她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了我。”
“……你去了那,为什么不救救她?”
科恩无力地松开他,语气微弱,逐渐转化为一种颓然的虚弱,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苏的话语平淡中透着一股冷酷,“她当时已经没救了。”
“所以她没做完的事情要转交给你去做。”
苏捏着试管轻轻摇了两下,眼珠化为一柄金黄色的小刀。
“这是敬柯血肉生魔附铸就的。”
生魔所附的武器,炼金术里难度最高的一种。
生魔附武器取自生灵血肉的一部分,一旦炼成其所拥有的力量庞大无比。
不过拥有强大力量的同时也有代价,生魔附采用血肉的主人必须在武器彻底炼成之前自愿地死去,生魔附炼成之后才会顺从主人的意愿,来到其选定的宿主手中。
苏把细长的黄金到塞到科恩手里,“现在你能相信我了吧,生魔附的经手者必须对它的血肉主人全然听从,敬柯生前信任我,我们共同谋事过,所以这样东西才会由我来转交给你。”
“你要是还对我有所怀疑,可以听听这块铂银铭牌,里面录了她的遗言,不过是一次性的,当时事发突然,我只来得及用这个。”
科恩一副颓然的样子,她干巴巴地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从来没从她口中听过你?”
苏叹了口气,“我们的认识………这本是个长远的谋划,只可惜发生了意外。”
苏拍拍她的肩膀,“振作起来。”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必须尽快把这柄刀绑定,它对你的未来起至关重要的作用。”
“你可以不信我,但是得信敬柯留下的生魔附,你是它选定的唯一主人。”
科恩有些茫然,“我该……怎么做?”
“伸手。”苏指挥说,“得把它完全的融入你的血肉,过程可能有点痛,你得忍耐一下。”
黄金刀尖刺入伤口的第一秒,科恩险些惨叫出声。
太痛了,这种痛楚不同于任何一种世俗兵器带来的刺激,仿佛被瞬间放大了千倍万倍,让人痛不欲生,几欲昏死过去。
科恩生理性的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泛红的眼尾淌下,仿佛决堤了一般。
痛得她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实在很痛吗?”苏观察着她的反应试探着问。
他朝着科恩递过一只手,撸起袖口露出带着薄鳞的小臂,“痛的话就咬我吧。”
“……”科恩摇摇头,她从身边的草地上随手扯了一把什么东西,胡乱仓皇又决绝地塞进口腔里。
余光里瞥到手中那抹浓艳的红————是几朵芬芳甘郁的雪地玫瑰.
阿拉宓的那个傍晚,她杀掉那两名帝**藏尸的地方也是一簇雪地玫瑰丛。
这种花气味罪恶甜腻,汁液清甜发苦。
齿关不受控制用力撕扯,花瓣被碾碎,雪地玫瑰的味道滚进她喉咙。
花瓣的味道又甜又苦,十分恶心。
还是痛,浑身都在痛,转移注意力没有任何用处,与之相伴而生的还有最浓烈刻骨的仇恨。
恨这个荒唐晦暗的世界,恨反复无常的命数,恨帝都那些残酷冷漠的人,那些一起联手绞杀了敬柯的人。
恨没有用,她得去报仇才行。
忍住,忍住,忍住。
这只是点……小坎坷,小风霜罢了。
她艰难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落。
科恩痛得快晕厥,她拼命想尽一切手段让自己保持清醒。
忍一忍很快就会过去。
很快就不疼了。
她还不能死,她得活到乌迈那个暴君,还有血戮军那群战争疯子的头被挨个砍下来的时候。
科恩伸手,下意识握紧身下的草坪,手腕用力得绷紧发白,因为握得太紧,她拽断了草茎,浅绿色的汁液染上指缝,鼻腔里传来一阵微弱的青草气味。
嗅着这但微博的生机味道,她默默安抚自己,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由远及近,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连续的贵族明快谈笑声,声音很清晰,科恩能听清楚他们在谈论后花园里哪处风景最怡人。
黄金的刀身缓慢地从伤口融入进血肉里。
这个过程太过痛苦,半精灵眼尾涨红,泪水将落未落,齿关溢出一些破碎的低喘声。
苏说:“有人来了。”
他意图率先捂住科恩的嘴,“隔离只能防止一些魔法意识的窥探,但是物理层面的东西无法隔绝,你不能发出声音,会被听见的。”
“坎吉赛亚将军,您居然也会来后花园散步?”
“您这样的大忙人居然也会放下议事走出来消遣,真是稀奇啊。”
“将军日安。”
原本不算热闹的空气一下变得活跃和奉承起来。
科恩冷汗涔涔,从贵族们的交谈里听出来个熟悉的名字,她瞳孔微缩,如遭雷劈一般被定在原地。
苏注意到她的反应,用气声问:“外面是熟人吗?”
他试图掐掐科恩的虎口陪她说话让她转移注意力。
科恩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坎吉赛亚。
他也在这里。
心脏难受得像是被人揪在掌心用刀割。
“忍住,军人的听力很好。”苏轻声提醒她说。
“发出声音会被他听见的。”
“……”科恩垂着头,齿关用力到几乎要把舌头咬断。
在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掩盖下,她又扯了几朵雪地玫瑰塞进嘴里。
嚼烂的鲜红花汁味道糜烂又甜腻。顺着她的下颌不体面地淌到锁骨。
一墙之隔,阳光下,在衣着华丽的贵族们簇拥当中的男人身形高挑气势威严,与贵族们尽可能繁华张扬的穿着不同,他身上只是一身笔挺款式简单的军装。
副官跟随着他,为他抵挡上前恭维讨好、谄媚得过分的贵族们,却看见走在前面的将军突然停住脚步。
“大人,怎么了?”副官询问道。
“没什么。”坎吉赛亚摇摇头,原本想从后花园抄小道绕去哨塔,没想到会在僻静的小路上遇到那么多人。
空气里有股不同寻常的甜腻味道,似花香,却又掺了另一种奇特的甘美芬芳的味道。
等人声渐远,生魔附也已经彻底与科恩融合。
“好了。”苏拍拍科恩藏着黄金小刀的小臂,那里已经愈合如初,“现在它已经是你身躯的一部分了,任何人都无法把它夺走,在最紧要的关头再使用它。”
“至于我到底是谁,暂时还不能明说,会被发现,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科恩脸色虚弱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昏厥。
“你还好吗?能站起来吗?要不要我扶你?”说着,他朝科恩递出了一只手。
科恩摇摇头,“不用。”
尽管她身形摇摇欲坠,但最终还是靠自己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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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生魔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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