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及时行乐嘛

在方柳镇稍作休整一日后,无烬雪便带着弟子返回天界。暮色四合时,云舟已备好停驻在镇外十里亭。

沈灼渊似乎对凡间烟火颇为留恋。

江昙前来禀报之际,无烬雪仅以一声淡然的“任之”回应,声若寒潭落雪,清冷得不带半分涟漪。

他广袖轻扬,云纹锦缎在晨风中翩然翻飞,恍若流云拂过九天,转瞬便已踏着晨露登舟而去,只余一缕清冽莲香在晨雾中缓缓消散。

谁知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沈灼渊就追了上来。人未至,先闻得一阵甜腻香气。无烬雪不必回头也知道,这人定是又搜罗了不少凡间甜食。

“哎,少门主。”沈灼渊忽然凑到李然宗跟前,眯着凤眼将他上下打量,“你这眼下乌青,气息虚浮,莫不是……元阳亏损?”

李然宗脸色骤变:“……”

“我若入魔,第一个先斩了你!”

“李师弟灵力尚未恢复。”江昙急忙上前隔开二人,温声解释,“此番焚天谷试炼,大家修为都损耗不少。”

沈灼渊嘴里嚼着糖渍梅子,咬得咯嘣作响:“原来如此。我还当是少门主夜访秦楼楚馆,被哪位佳人勾了魂呢。”

“………!!!”

李然宗额角青筋暴起。若非无烬雪在场,他手中长剑早已出鞘。

“你!卑鄙!下流!”

“既非佳人相邀……”沈灼渊凤眸微挑,唇边噙着促狭的笑,“那就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夜不能寐咯。”

“你!”

话音未落,一道白芒倏然而至,精准劈在沈灼渊脚前三寸。他轻巧后跃避开,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愈发灿烂。

三丈开外,无烬雪连头都未回:“莫要欺辱同门取乐。”

说罢指尖轻弹,一朵净世白莲化作流光没入李然宗眉心,为他涤荡经脉中残留的浊气。

“灵脉受损,最忌躁动,闭关调息七日,以清霜诀温养经脉。”顿了顿,又说,“莫要因外物扰心。”

李然宗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弟子谨记。”

沈灼渊嬉皮笑脸道:“玩笑而已,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

说着又屁颠屁颠地追着那道白衣身影去了。

江昙望着他背影,无奈摇头:“沈师弟向来这般顽劣,莫与他一般见识。”

李然宗凝视着无烬雪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终是点了点头。他握剑的手渐渐松开,只是眼底仍凝着未散的寒意。

回到天道宫后,李然宗便径直去寻了江昙,执意要换住处。

沈灼渊倚在门框上,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临走时还笑着朝李然宗挥了挥手:“少门主记得常来串门啊。”

天道宫弟子不多,空置的房间也不少。江昙当初安排二人同住,本是担心新入门的弟子初登天界,难免会思念凡间故土。

可经过这些时日看下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个人,一个顽劣,难以驯服,一个心高气傲,哪有什么思乡之情?

倒像是两只斗鸡,见面就要掐架。

“江师兄。”李然宗站在新安排的院落前,风掠过竹林,在他青色的衣袂间流转,“那沈灼渊,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江昙正在整理腰间的玉佩,闻言手指微微一顿。檐角风铃叮当作响,几片桃花随风飘落。

“他既入了天道宫,便是我们同门师兄弟,”江昙抬袖拂去肩上落花,笑容温和如常,“此番试炼若非他出手,我们都要困在焚天谷。师弟何必多疑?”

“可是,他一个散修,如何破得了焚天谷的业火?”李然宗眉头紧蹙,竹影在他清俊的脸上摇曳,“并非说他不好,只是……他连天道法则都敢违逆。”

“三千大道,殊途同归。你可见他剑锋所指之处,没有一丝邪祟之气?”江昙望着远处云海,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倒是那些恪守天规的,未必都存着正道之心。”

李然宗还要追问,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小弟子慌慌张张地跑来,衣袍都跑得散乱了:“大师兄!不好了!沈师兄把玉清镜的镇殿灵兽灌醉了!”

江昙扶额,这场景莫名熟悉。转过九曲回廊,果然看见沈灼渊倚在汉白玉栏杆上,手中酒葫芦晃出一片琥珀色的光。

下方那只通体如雪的麒麟兽正跟着他的节奏摇头晃脑,四蹄蹒跚如踏云端。卫子谦几人围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

“这可是瑶池的琼浆。”沈灼渊俯身摸了摸麒麟的犄角,眼中噙着狡黠的光,“寻常人想闻一闻都难。”

“沈!灼!渊!”

李然宗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沈灼渊头也不回,轻巧地一个翻身落在屋檐上。他逆着光站在那里,衣袂翻飞,笑得恣意张扬。

“少门主火气这么大作甚?”他晃了晃酒葫芦,葫芦口滴下一滴晶莹的酒液,“要不要尝尝?”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李然宗脚边。那只醉醺醺的麒麟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喷出一团带着酒香的云雾。

江昙望着檐上那道肆意张扬的身影,摇头轻叹,暮风卷起他腰间玉珏,发出清越的声响。

他想起无烬雪的那句话,净寰云殿缺乏人气,或许让他们住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座沉寂了太久的神宫,确实需要些鲜活的气息,就像此刻,连暮色都显得格外生动。

……

晨光初透,江昙的剑锋在熹微中划出一道银弧,却蓦然滞住。剑尾玄色流苏不知何时凝了一层晶莹冰晶,细碎的寒芒攀附其上,宛如星河倾落。

这不像是天道宫的霜露。

他怔然盯着剑锋,指尖轻轻拂过那道冰纹。剑刃未动,寒气却已自行流转,勾勒出半道未成形的剑诀。

这是……截天七式——雪封千里。

可他分明从未学过。

“江昙兄这是……顿悟了?”

带笑的声音自桃树下传来。江昙骤然回神,只见沈灼渊斜倚树干,玉冠松散,正将一颗蜜饯抛向空中。

琥珀色的糖渍在他指尖一闪,又被灵巧地接住。指尖金丝蜜饯转得晃眼,偏那笑意比蜜饯还甜上三分。

“沈师弟说笑了。”江昙收剑入鞘,冰晶簌簌而落,“我连剑谱都未翻完,何谈顿悟?”

“是么?”沈灼渊轻笑一声,突然屈指一弹。

“啪!”

檐下垂露应声而落,正溅在李然宗手边的茶盏里。褐红茶汤倾泻而出,漫过案上那方赤玉,将刚刚浮现的黑莲纹冲得支离破碎。

李然宗猛地抬头,眼底猩红骤现又隐。

“手滑。”沈灼渊晃了晃蜜饯包,金箔纸沙沙作响,“少门主吃糖消气?”

白玉案几发出细微的“咔”声,李然宗指节已然泛白。

恰在此时,卫子谦端着青玉茶盘踏入凉亭,一眼便瞧见沈灼渊失手打翻的云纹茶盏,滚烫的茶汤泼洒在李然宗绣着金蝉纹的袖口上,这位少门主脸色骤变,腰间本命剑沧啷弹出三寸寒光。

“李师兄息怒!”卫子谦连忙上前打圆场,“沈师弟向来毛手毛脚,我替他赔罪。”

他说着,从食盒里取出一碟桂花糕,又放了一包茶叶推到李然宗面前:“这是家父从南海带来的雾凇茶,权当赔罪。”

沈灼渊挑眉:“小王爷今日怎么这般大方?”

卫子谦轻咳一声,耳根微红,低声道:“那日幻境里……多谢你救我。”

幻境内,卫子谦险些被噬梦妖吞噬,试炼中,又差点被业火焚烧,是沈灼渊一剑斩碎妖雾,替他灭了业火,将他拉了出来。

沈灼渊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捏了块桂花糕丢进嘴里,甜香在空气中弥漫着,衬得眼底笑意愈发懒散。

而案几旁,李然宗袖中的手缓缓收紧:“卫兄可曾想过,有些巧合,”他的指尖在赤玉面上轻轻一叩,“未必真是巧合。”

卫子谦吃点心的手微微一滞。

沈灼渊咬碎口中蜜饯,甜腻的汁水在舌尖绽开,他笑得眉眼弯弯:“少门主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救人还救出罪过来了?”

亭外风过,一树桃花簌簌而落。

回廊尽头不知何时立了道雪色身影。无烬雪的衣袂被风掀起涟漪,宛如冰湖上将融未融的最后一抹寒霜。

李然宗立刻起身行礼,姿态恭谨,可袖中的玉佩上,血丝却悄然蠕动,凝成两个细小的字很快又消失。

“雪尊大人!”

沈灼渊眼睛一亮,几步追上去,衣袂掠过玉阶,袖中变戏法似的抖出一方油纸包:“新得的蜜饯,尝尝?”

卫子谦在一旁低声嘀咕:“这沈兄怎么比我还爱献殷勤……”话未说完,又猛地噤声,随即故作镇定,拂袖而去,背影端得一副倨傲模样。

江昙嘴角微抽,垂眸盯着剑穗上晃动的玉珠,眉头紧锁,似在沉思什么。李然宗则静坐一旁,目光空茫地望着茶盏中沉浮的叶梗,仿佛魂游天外。

净寰云殿的玉阶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无烬雪步履从容,雪色衣袂分毫未动,身后却缀着个喋喋不休的影子。

“雪尊走慢些。这蜜饯可是我排了三个时辰队才买到的。”沈灼渊晃着油纸包,青色衣袍扫过阶前云絮,“新出的雪梨膏,您尝……”

无烬雪蓦地驻足。沈灼渊一时不察,险些撞上他的后背,几颗琥珀色的蜜饯从纸包中滚落,砸在云砖上,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慌忙伸手去接,指尖却被司法神君衣摆扫过的霜气冻得一颤。

“哎呀呀~”沈灼渊手忙脚乱地去捞,“雪尊大人不吃也别糟蹋嘛,这可是我特意给您留的。”

无烬雪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那张嬉笑的脸,琉璃瞳中月白与雾青流转,恍若雪原上破晓的天光。

这话似乎在哪里听过,仔细一想,便明白了。

上一世的红莲主,也爱这样絮絮叨叨。

“哪家的?”清冷的声线像冰凌坠地,不带半分情绪。

沈灼渊眼底倏然亮起一簇火光,立刻直起身,双手捧着蜜饯递过去,笑意盈盈:“聚顺和的,今早特意去……”

话音戛然而止。

无烬雪眸中金莲纹若隐若现,他乖觉地闭了嘴,只将掌心又递近三分,眼中仍含着期待。

最终,司法神君从他掌心拈起一颗蜜饯,霜色睫羽低垂,在眼下投落浅浅阴翳。

“怎么样?”沈灼渊眼巴巴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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