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目纠结,眸中星子纷繁,平日里肤浅矫揉造的面目之下也会有如此生动的表情。
青年倚在黄花梨木雕刻而成的大床上,满眼都是少女泛着上好绸缎光泽的裙料,他一抬眼便可以看见对方伪装之下戒备而又试探的面容。
蔺清都垂首而坐,被剑刃穿透过的伤口此刻传来密密麻麻地疼意和痒意,他面色如常,轻阖眼帘,反问道:“公主是在怀疑蔺某有利可图?”
本想用救命之恩把对方拉倒同一条船上,奈何扈涟对于自己这危机关头舍命相救的真情未动真心,害得他白演了这么这么一场戏,眼下还要拖着病体和对方谈判。
蔺清都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清淡的茶香韵致悠长,即便这样屈居人下亦半分未见不自在。
昭安公主站在他的面前,落下的阴影正好在蔺清都的面容之上。
他察觉到之后,隐藏在衣袍下的手指轻动,稍微仰起了脸迎合对方影子,暧昧地仿佛在亲昵一般。
扈涟收起了那些被看穿的虚假情绪,重新掂量着他,平静地笑了一声:“蔺大人手段深沉,昭安不得不多长个心眼。”
窗外有风吹来,石榴花的香气纠缠错乱在二人身上,让人心思纷乱。
青年漂亮的猫眼认真又耐心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他有着惊叹大康所有读书人的智慧和行事经验,察觉到扈涟这回真正所言非虚后,不由失笑。
纵是他考量事物多思多虑,可到底给昭安公主留下了多不好的印象。
蔺清都支撑着自己坐直身子,他笑意悬在脸上,像是和扈涟关系极好:“公主不必这般谨慎,蔺某千方百计想公主过来望臣一眼,不过是臣无法行动,但又收到了消息,想给公主提个醒罢了。”
他似是承认了明空是他所指使,又似这句不过只是心思,想要洗清自己的委屈。
扈涟心思转动,面上微微睁大了眼睛,一片好奇看向他。
蔺清都语言温和,掺杂关怀之意:“公主身世,据说长乐侯那边已经知悉,您的父母现在住在西城郊区里,告诫他们往后日子还需小心才是。”
……
随着那道浅蓝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李伯立于蔺清都身旁,忍不住地长吁短叹:“流光催杀人,这还是那个当初跟在大人身后一口一个蔺哥哥的小姑娘?”
“当初阖府上下所有人每日都盼着这个对谁都很好的公主来找大人玩,现如今公主目光里对我们不过就是个奴才,丝毫怀念和情意都没有了。”
蔺清都随着李伯又是抱怨又是叹息的声音里慢慢抬头,他的目光似乎也随着那些回忆添了一些怅惘和伤感,而后声音平静:“公主对我有了提防之意,纵使舍命相救也未见她真切动容,对方心思手段不同往日而语,小姑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李伯,你去找弦乐楼的人过来,说皇室中有人已然动作,我们再添上最后一道东风。”
*
蔺清都的声音温雅淡然,却如平地一个惊雷,震得扈涟浑浑噩噩,之后几乎忘了怎么回到皇宫当中的。
她不仅是个即将要亡国的公主,还是个假的,并且小昏君的宠臣马上都快知道了。
扈涟屏退了下人,独自一人靠栏而立,脑海里绝望到冷漠地调出穿越精灵的面板,上下翻飞,终于在一处小小的角落里找到了任务规则。
“任务者需根据剧情安排完成任务,隐藏剧情为大纲未触及角落,请任务者提高警惕,完成任务。”
这冰冷的规则,多像无情剥削的资本家,从来只看结果,毫不看过程有多么艰辛。
人物小传当中只写了扈涟前期作为公主贪图享乐,后期国破之后流离失所,全部没有描述她的身份是假的这件事情。
没有了公主身份的她,就是一个屁大的小民,还消除反贼的声势值,自己不被消除就算好的了。
蔺清都行一步而远观十步之棋,此时人脉已然不可小觑,照着对方的手段和自己恶毒女配的身份,这件事情真假扈涟不敢确认,但有极大概率为真。
她真的谢了。
虽不知道这种陈年旧事她他到底是如何得知,但是对方想用这个秘密,不知道准备换的是什么。
据蔺清都所言,因为原主的父母就住在那里,若是有些蛛丝马迹证据,将使得原主从大康唯一嫡出公主这个尊贵万分的神坛上跌落下来。
至于混淆皇家血脉这件事的后果,天子一怒,远不是扈涟这个真实身份低下的人能够承受的了的。
蔺清都目光温柔,看着她温和耐心至极。
甚至说,要不是她看过蔺清都的人设,可能就会被他这份先前舍命相救之恩,而后又得知自己并不是公主之际对方细心为自己考虑打算的情谊打动了。
这两件事情连下来,多少也能证明对方对待原主或者自己极好——
然而扈涟皱了皱眉头。
自己似乎很久很久以前的印象中,自己曾经是极为信任蔺清都的,对方却在某件大事上欺骗了自己。
以至于,她再次看到蔺清都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提起戒心来。
……
她回了殿里,惊疑不定得沉思了一整晚,觉得自己近几日还是有必要亲自去西城郊区看一下。
到了第二日,扈涟起了个大早整理仪容。
待到了巳时,天气渐热,晌午的日头晒得人头脑发沉,整个皇宫的宫道上少见人来。
扈涟理了理自己的衣角上的褶皱,目光往远处望了一眼,继续往承元殿走去。
因今日所行之事隐秘,她未坐朱轮车,走了约么小半个时辰才到了承元殿门口,待到了地方的时候,额头已经沁出了微微的汗意。
守在殿门口当值的小黄门模样和善乖顺,见扈涟过来恭谨地行了个礼,询问她的来意,十分谨小慎微。
扈涟轻声启唇:“劳烦通报一声,昭安有要事叨扰皇上。”
不小一会儿,对方便从紧闭的屋门里面出来,看见扈涟的时候露出个含蓄隐晦的笑意来,轻声道:“皇上在殿内批奏折,听见公主过来了十分欢欣,让奴才请公主进去。”
扈涟了然,向着雁冬示意,对方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金瓜子给了对方,这才往殿里走去。
殿里煌亮生光,一眼便可以看到扈燕倚坐在御案之后捧了本折子沉沉看着。
他今日束了金冠,将那张容色殊丽的好面目全部露了出来。
少年凤眼如墨,嘴唇紧抿在一起,看着奏折,像是神色不虞。
他本身整个人是极为锋利漂亮的气质,但不知体内有何病症,生生地添了一些病弱苍白的不足之相。
扈涟走到他面前,踌躇了一下,屈身行礼:“昭安见过皇上。”
扈燕掀起眼帘,看了昭安一眼,原本因为山溪总督贪污受贿之事涌上的怒气硬生生压抑住了。
他放下了折子,唇角弯出点笑意来:“皇姐快请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扈涟望上对方目光,倏尔收回。
她心如擂鼓,一时竟不敢说话。
原本扈燕戴冕旒时候给人压迫感是极强的,现在多了几分明朗张狂的少年气。
朗容艳色,也是声势逼人。
无论自己何时看向他时,小昏君深潭眼底也从不见波澜涟漪,对于昭安公主昭告天下的宠信也是极冷极有距离。
她不敢想象被对方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的时候会有什么后果。
许是今日朝堂政事实在烦乱,放远到百姓那边便是一桩又一桩的惨案.
扈燕实在没有了很多耐心,他眼睛微眯,如岩下电,手指捏住奏折处起了皱褶,脑海隐痛,复又道:“皇姐怎么不说话?”
“昭安……我……”
扈涟磕绊吐出一个字音,便发觉扈燕的语气低沉,态度并不算好。
她登时心里一紧,惮然垂首,给雁冬使了个眼色,命雁冬将蒙着红布的托盘奉上前去。
扈燕目光稍凝,本以为她来这里是又看上了什么东西求他赏赐,有些不解地看着扈涟手下人动作,待到对方把托盘呈上来时,洁白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掀起了红布一角。
托盘里赫然摆放着一本《科学发展农畜业行为指南》,书本封皮色彩鲜艳,纸张单单肉眼看上去已经是平滑平整,字迹清晰非常。
扈燕沉默了瞬,拿起书籍随意翻看了片刻。
他的眼睛慢慢睁大,手指动作越来越慢,心中却是波涛汹涌,翻滚不停。
即便这样,扈涟的面上也是十分平静,甚至语气都带了点儿疑惑:“皇姐这是何意?”
扈涟抬眼,看着少年不达于眼底的温和,心抖了抖,预先在脑海中演绎了几百遍的说辞出于口中:“这是本宫手下人无意中自旧书摊所得,见之策论条理清晰,许是哪朝大儒所作,故而献于皇上,可供朝中大臣借鉴一二。另外——”
扈涟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面上满是坚定道:“昭安有重事想要求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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