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霍少爷在电话里和沈小姐打情骂俏,眉目疏懒秀美,身上的袍子松松垮垮的,还没下床,已经说了三四句“想你”。
隔着一道线,远在西京的沈筠被她迷得五迷三道,只差买火车票赶来见她。
“还是别来了,中秋在家好好过,等我回去就好了。”
霍青荇换了只手拿电话,门外佣人喊她下去吃饭,她笑了笑,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是沈筠最喜欢听的音色:“先不和你说了,晚间再聊。”
刚开始恋爱,正兴奋的阶段,彼此试探接触,想走到对方心灵更深处,不断加重在这段恋情里的分量。
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起码昨夜睡不着,白微翻找出来的那本书就是,写了少男少女酸酸甜甜的暧.昧,初尝禁果的青涩大胆,看得她心情复杂。
夜里没有睡好,起来眼下蒙了一层淡青,白微下意识地不想让人发现她没有睡好,下楼前关在房间,在梳妆台前施了浅浅的妆。
等走出房门,从二小姐口中得知霍青荇醒了,窝在楼上捧着话筒不厌其烦地哄女朋友,她又记起书本里写的——有钱人家的少爷为追求心仪的姑娘,大献殷勤。
她想:青荇的确没有玩.弄感情,青荇对沈小姐也是认真的。
认真到睡醒了就要听听对方的声音,舍不得挂断电话。
她摇摇头,企图甩开脑子里的杂念。
霍二小姐夜里不好好睡觉,抱着言情小说啃,困得呵欠连连,见了白微,照例酸了两句,冷不防想起什么,清清嗓子,悄悄凑过来。
白微回她询问的眼神。
霍二小姐有求于人,态度端正两分,也只端正两分:“喂,借我看本书?”
“什么?”
她报出个书名,恰巧是白微深夜睡不着翻开的那本。
记不清是谁送的。
白微爱读书,很多人都知道,不然二小姐也不会想到和她借书。
但白微从不买不正经的书,不买,也不看,像是昨夜看过的那本,正常情况下她不会多看一眼,里面的内容说白了也很俗套,却俘获了很大一部分的年轻群体。
痴男怨女,爱恨纠缠,情节描写以白微的观念来说,不是很健康。
光是开篇足足八百字的花海拥吻,她几次掀开又合上,最后硬着头皮看下去。
她看这书,是想看看时下的少男少女怎么个恋爱法,取取经,也好哪一天能帮助惊蛰,做她的情感顾问。
二小姐期待地看过来。
白微想了想,拒绝了。
“别呀,我问了好几个人,她们都没买到,你有就借给我,看完我又不是不还你,要不然,我用别的书和你换?”
“不用,你如果不急,等我看完再借给你。”
她语气清淡,好像一下子变得接地气起来。
霍二小姐看她的眼神多了丝丝缕缕的微妙。
不看这书她也知道这书是如何如何的激情四射,她就是奔着那天雷勾地火的劲头去的。
没想到白微看着正经,恍如天山雪,叶上霜,不惹尘俗,也会青睐那样的小言?
一时之间,二小姐心尖莫名起了“竟是同道中人”的火热——她娘总爱念叨要她和白微学学,白微是整个霍家最会读书的人,原来口味和她也不相上下。
“那好,说定了。”
白微点头。
二小姐开开心心地走了。
分针指到六,霍青荇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一楼餐厅,霍老爷招呼她坐过去。
霍家很大,四层楼的大别墅,自带面积非常可观的后花园、马场、健身中心,内有湖泊,风景优美。
不提霍家其他产业,单这一处价值千金的房产,就够很多人拼死拼活争夺。
应城霍家的少爷们,在外有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在家,竞争激烈。
大太太满打满算一个宝贝“儿子”,占了嫡长子名分,人也出息,很得老夫人喜爱,二姨太子女双全,凑了个好字,三姨太有两个儿子傍身,野心就差写在脸上,四姨太唯一的女儿未满十岁,日常和三姨太走得近。
不回家还好,回家,霍青荇甫一现身,一道道视线犹如实质地飞来,想忽略都难,她挨个问好,先喊老夫人,再喊爹娘,依次是几位姨娘,最后轮到弟弟妹妹。
长长的餐桌,老夫人、霍老爷占主位,大太太居老夫人左手边第一个位置,挨着二姨太、三姨太、四姨太,四姨太身边坐二小姐、三小姐,霍青荇位子排在霍老爷一侧,紧挨着白微,白微之后,才是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家庭地位一目了然。
“阿姐,早啊。”
霍青荇夹了白灼大虾到白微碟子里,赶在开饭前抢着和她说了两句话。
今天是中秋,餐桌上膳食丰富,各房的下人眼睛擦亮了给主子布菜。
知道白微爱吃蟹,霍青荇亲手给她拆蟹壳,蟹肉、蟹黄堆了一小碗,霍二小姐馋得要命,嘴里的芝士小蛋糕顿时不香了:“我也要大哥拆蟹!大哥不能厚此薄彼!”
她一向闹得欢。
当着霍青荇的面,必口称“大哥”,私底下对着白微,就敢连名带姓地叫,有亲爹坐镇,又敢逞一逞小性。
说她蠢,还有点聪明,说她聪明,不完全聪明。
女儿里面,霍老爷最喜欢活泼好动的二女儿,平日乐意惯着,有二女儿在,家庭氛围感觉要好不少。
当然,这是他单方面的看法。
霍二小姐且等着大哥拒绝,也好教爹爹看看,她这大哥有多偏心小气。
大过节的,霍青荇不和她一般见识,更不上当,信手取了蟹八件,头也不抬,音色凉凉的,着实好听:“好啊,要几只?”
“八只!”
“……”
她也真敢说。
要霍青荇给她拆八只蟹。
也不怕吃死。
大太太拧了眉,嘴唇微动,就听青荇低笑:“青润、青哲、青逸要不要?”
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头摇成拨浪鼓——大哥给他们拆螃蟹,他敢拆,他们也不敢吃啊。
也就霍灵绯有这莽胆。
不错,二小姐大名灵绯,乍一听,好像和她本人毫无干系。
阿绯太莽了。
张口就是八只,吃不完得兜着走。
一母同胞的二少爷担忧地瞅着自家妹妹,霍二小姐话说出口,也后悔了,补救道:“八只太多,三只好了。”
霍青荇哼了一声:“行。”
青润、青哲、青逸不要,她顺手给矮冬瓜三妹剥了几只虾。
爹爹最喜欢看阖家互助互爱的桥段。
这大概是上了年纪事业有成的男人的通病,年轻时风流成性,不要命地往家里添人,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明知道几房不和,明争暗斗,狗脑子都要打出来,却自欺欺人地想要月圆人团圆。
表现长子嫡孙的大气友爱,是逢年过节的保留节目,这些年来,多亏有霍灵绯上赶着“配合”。
一心几用,不小心手抖拆多了,三只蟹成了五只,霍少爷满脸无辜:“阿绯,你会吃完的吧?”
“……嗝。”
再吃就撑了,吃多了就要吐了。
霍二小姐含泪回答:“大哥好心,我哪能浪费?”
想占狠心大哥的便宜,太难了。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二少爷估算一下妹妹的食量,提前为妹妹默哀。
二姨太几次想开口,被大太太打着哈哈岔过话题。
霍青荇自个不吃了,眼巴巴盯着妹妹将那五只蟹吃进肚子,这才身心舒畅地帮祖母夹菜,老夫人夸了她不止三两句,听得人都麻了。
“阿姐也吃。”
白微边吃饭边看戏,不由得默默感叹大户人家长子嫡孙的不容易。
霍青荇在外求学,底下的弟弟妹妹不安生,一心讨好老夫人,几房的姨太太变着法子往霍老爷那里夺回筹码。
三姨太枕头风吹得最猛,霍老爷吃醉酒,架不住美人计,晕晕乎乎将为青荇准备的一座庄园给了三少爷,三少爷大出风头。
竞争对手太多,霍青荇继承人的地位也不是全然不能撼动。
退回几百年,皇室还有废太子一说呢。
唯有她优秀到让所有人黯然失色,霍家,才能真正落到她手。
细想,和帝王家夺嫡没两样,稍微不慎,输了,可能连普通人的境况都不如。
霍青荇这次回来,一为欢度佳节,二为给弟弟们提个醒,一日为弟,一辈子都是弟弟。
少闹些小动作了。
她在西京,应城发生的事她都知道,包括霍青哲当着外人的面抖威风,三姨娘为抢那座庄园,陪爹爹睡了几宿,闹到多晚。
她唇边噙笑:“三弟,看我做甚,吃呀。”
三少爷霍青哲指尖一颤,忙往嘴里喂饭,好险没呛着,吃没吃相,挨了霍老爷一顿训。
今日这顿饭,明面是霍少爷请二妹吃螃蟹,暗地里,给了几房一个潇洒利索的下马威。
早饭散场,二小姐霍灵绯回房吃消食片,三小姐霍灵黛去后花园采花,三位少爷蔫头耷脑扎进书房,随时恭候亲爹的考教。
假期,不用上学,白微这个助教也有大把空闲。
几杯红酒入肚,醉意微醺,霍青荇扯开领带,架在鼻梁的金丝眼镜反射出明光,她小脸薄红,没了在餐桌上的散漫凛冽,笑起来左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阿姐,我弹琴给你听?”
少年人的指节纤长,衬衫挽起,小臂线条清晰,无法言说的漂亮。
白微放下看了近半的书,再看她,觉得分外养眼,她坐在钢琴架不远处的布艺沙发,观察“阿弟”年少美好的形体,下巴一点,洗耳恭听。
霍青荇坐姿端正,调整呼吸,霎时,琴音流淌,拉赫玛尼诺夫的《D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在她指尖迸发出浓烈生命力。
如火燃烧。
浪漫。
庄严。
书房,极具感染力的琴声传来,霍老爷目露赞赏,须臾,怒其不争地瞪着三个儿子:“青荇样样拿得出手,看看你们,一群酒囊饭袋!”
都是一个爹的种,说出去简直丢他霍云舟的脸!
这一曲弹了多久,楼上的三位少爷挨了多久骂。
霍青荇唇角上翘,扭头道:“阿姐,咱们去赛马吧,难得回来,我想多陪陪你。”
养在霍家,沾了霍少爷的光,千金小姐该学该会的,白微都很擅长,回屋换了身飒爽劲装,抬头,霍青荇靠在门外,两臂搭在栏杆,长腿纤腰,酷酷的,标准能惹桃花的风流相。
她伸出手,白微笑着将手送到她掌心。
走了两步,噗嗤笑出声。
霍青荇惑然看她。
白微眼目璀璨,只管偷着乐,心想:方才那一幕,可比书里写的“金风玉露一相逢”美多了。
写多情多金的公子哥儿,还是得照着高贵秀雅的青荇少爷写,保管好卖。
高贵秀雅的霍少爷并不知她阿姐脑瓜里想了什么,她一头雾水,指腹轻轻摩挲白微手背,摸了一手柔润。
白微佯作嗔恼,反手给她手背一巴掌。
不疼。
霍青荇啧了一声,俏脸一绷,继续做她端方斯文的“好阿弟。”
惊蛰——请妹妹吃蟹,给阿姐弹琴。
主打一个区别对待。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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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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